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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

  •   雨停后把天空让给了月亮,空气中布散着潮软湿意,气温却远不如这般平和,最寒冷的时节已悄然而至。
      距离警察医院不到两公里处,寂静地坐落着几栋高层公寓,四周环境清净,来往人员也相对单一。
      3号楼,33层,3303号门。进去后是六十平的空间,开阔,背阳,对面被另一栋楼挡住,但似乎也不需要多好的采光效果。
      除了日常性硬装,这里没有置备更丰富的家具,却有电视和咖啡机,茶几上不摆花瓶和杂志,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连线的高科技产品,显然住在这里的人并非为了追求生活品质。
      玄关和客厅错落分布着几人,只有一盏照明范围最广的顶灯亮着,落地阳台外拉着厚厚的窗帘,最靠里间的卧室房门紧闭。
      “课长。”
      屋内的人纷纷起身。
      七树径直走到主卧门前,移开伪装的卡通门贴,透过后面的单向玻璃片观察屋里的情况,随后回到沙发前坐下。
      “一切如您所料。”不等她问,名叫锦户的男人就率先开口,“两名女刑警带她去医院,后在回警视厅的途中遭遇不明人员袭击,对方目标明确,就是抢走千久丽乃。我们的人到达及时,避免了现场发生伤亡。”
      他没有说结果,七树方才已经看见了他们抢救下来的猎物。
      “那女孩情绪不太稳定,为了保证人身安全,一个小时前请医生来给她打了镇定剂,短时间内不会醒。”

      在得到紧急出动通知后,通常是由七树本人出面安排任务,而这次召集他们的只有柚木。
      虽然多少料到了这次情况紧急,但当听到会有两名女警送一个小姑娘去医院,而他们的任务是在对方返回警视厅的路上把人劫走时,锦户还是僵在原地好半天。
      “……直接劫走吗?”
      锦户再次向电话那头的人确认。纵然他们不算传统意义上的警察,但直接在刑警眼皮子底下实施“抢劫”未免也太过火了。
      命令本身自然很委婉,「在刑警完全控制涉案者之前完成对其的交接」。但他们一没拿到调查许可,二没准备交接手续,谁都明白这种行为本质与那些真正的劫匪并无二异。
      “现在上面还没发话,我们不需要搜查令也可以直接进行问讯。”
      锦户不想冒险,毕竟他无法确认这是不是柚木自己的决策,相比之下他更想听七树的直接命令。
      一声开关车门的声音过后,熟悉的女声接管了话筒:“正是因为还没发话,我们才有先出手的机会。”
      “课长……”
      “等着就好了。”出乎他意料的是,七树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要求立即执行,“会有你们英雄救美的机会的。”
      她预测到了会有人比他们先有动作,于是在目睹一辆面包车径直撞向警车后,就轮到守株待兔的公安出场了。救下车上的两名女警,并以「需对涉案者的人身安全进行秘密保护」的正当理由,将那位少女带至这处安全屋。
      但锦户依然有许多疑问。姑且不提七树怎么能料事如神一般猜测到会有袭击者,她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冒险先将涉案中心人物控制起来?明明他们可以直接到警视厅交涉,虽然没有提前打招呼的话,临时交接会有些麻烦,但无理占三分的事他们从没少干,总比制裁完劫匪、再自己当劫匪要来得保险。
      在先前的东京峰会会场爆炸事件中,也有过将事故定义为刑事案件,从而便于他们进行“合法”搜查的先例。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基于公安警察特有的自主权。
      难道她认为,这次公安会陷入被动境地吗?

      七树一边听汇报,一边用手指尖轻轻摩挲沙发皮套,所有人都看出她身体状况不佳,但精神上似乎一点也不疲惫。等部下复命完毕,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一丝不苟地开口。
      “距离天亮还剩下四个小时,现在分三组行动。锦户去申请指名手配犯*,范围往全国扩,千木良带人回本厅,把大友银行的犯罪证据搜集齐全,天亮之后匿名打包发给媒体。夏山监听千久文隆的所有通讯设备,有异动就传到这里的电脑上,不要在本厅留记录。”
      “深濑。”
      她转向这里唯一一位年轻女性,把一张照片推过去:“需要你从这个人嘴里撬开的信息,都写在这后面。”
      深濑就是上次在希思大酒店掩护宗嗣组茶会的人员之一,当时她在大堂与男同事伪装成情侣,却被等电梯的七树一眼看穿身份。
      那是她第一次正面迎上警备企划课课长。在成为公安警察之前,深濑就听周围的人议论伊集院七树,也旁听过有对方参与的会议。
      这个女人在警察厅里是会议桌和茶余饭后都不得不提及的人物,除了她那显赫的出身和打破性别铁壁的实绩,口碑也是毁誉参半,就如同公安警察对外的象征符号。
      而在被选入这个核心机构后,她才开始有近距离接触对方的机会,也第一次察觉到,目前公安里的实权者并非外界所默认的三浦隼人,而是伊集院七树。
      换句话说,是三浦把权限全部移交给七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这种秘密互换的模式,但深濑无从猜测这是夺权架空的戏码,还是双方商议过后的结果。
      这位小姐私下待人和工作时很不一样,平日里更亲切些,虽然言行写满了戒心,也的确会让深濑这种不谙世事的新人产生幻觉,哪怕那样拿捏自如的分寸感,是在保证能够为己所用之人的忠恳;在执行任务时反而更不屑于掩饰,野心勃勃又进退自如,与其说是精明老练,不如说是一种不近人情的压迫感,全然没有日常打官腔时的温和架势。
      这时深濑才会直观地意识到,那些外界眼里的负面印象并非空穴来风,当幻觉散尽后,她就没有为对方辩解的意图了,因为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公安内部人士会对这位小姐如此忠实地维护。
      七树在他们中间具备绝对的统治力,而他们不认为这会被任何人所动摇。
      先前锦户对并非直接来自七树的任务存疑,这种感觉足以概括这些人的立场。只要他们的靠山足够强势,那么任何行为都可以在所不惜。
      一位国.家.情.报.中.心的指挥官,本就不会是包容万象的存在,日常平静的水面往往只是在压抑本性,像在先前被识破的任务中,那个用和善眼神伪饰的警告。
      七树交代道:“没有搭档,不能犯法,要拿到证据。”
      深濑在平静的注视里点了点头,确定她熟记目标信息后,七树把那张照片撕掉,没有问她是否做得到,也暗示着她没有理由失败。

      单从表面来看,除去柚木,在场这些人平时只是警察厅的普通职员,却无法用任何渠道查到他们的档案编制。
      锦户是刑警出身,对那边的办事模式更为熟悉,上次的内斗和雇.凶事件,后续查证就有他的功劳。
      再如夏山,他本人就是黑客,在读大学的时期与朋友打赌用一堂课的时间入侵了警视厅的内部系统,并且最终挑战成功,后被公安招.安以免去问责。曾经黑进日.俄.间.谍古川鹰的通讯设备获取重要证物。
      千木良则是从外事课转来的,以前经手过很多涉及国际关系的事件,除了常和外务省打交道,对待媒体舆论风向也较为敏锐。同样是在古川鹰事件中,代表公安出面与彼时入境的R国特工进行秘密谈判。
      最年轻的深濑是警大去年的毕业生,年初才从东北管区调至本厅,做公安还不满一年时间。
      公安的直接搜查任务日常由警视厅公安部执行,警察厅警备局及其所属的警备企划课,一般负责公安警察的整体运营和事务工作,字面意义也就是无需亲身搜查,符合外人对他们在高层写字楼办公的精英幻想,毕竟目前只出现过三浦隼人这一例人尽皆知的外勤型高层。
      然而,一旦出现由「ZERO」——或者你习惯叫它「四系」「中野」「樱」「零」都可以——直接发布的任务,眼下这些人,就会以各种理由从当下的工作中抽身,直接听从并执行里理事官的命令,完成那些后期会将痕迹合理化到文书及系统里的绝密工作。
      许多人都以为,这支秘密操作班是由一群精英构成的固有阵容,但事实上,在它隐秘发展的这些年里,一个不明文的规定是,若之后公安内部换届,这一任里理事官发生调动,那么原有的这些人也会全面换血,与「ZERO」进行割离。
      风见先前也是警备企划课的一员,但就连他也不属于那其中最核心的阵容,因为让他直接效力的对象是降谷零,而不是伊集院七树。
      管理者的选拔标准各有千秋,忠心也不可能无差别分享,即使前任不介意,后任也会心存芥蒂。因此,在得知已然退出公安行列的黑田能找到降谷并同样对其直接下令后,七树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ZERO」所有人员档案都是绝密级别,除了他们自己及其直属上级,其他任何人都无权调阅,而那些置于显眼表面的信息,都只是需要他们对外经营的伪装罢了。
      这是存在又不存在的一道防线,只在关键时刻集结行动,不问立场,不限手段,重要的只有情报。

      柚木递来一杯水:“您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谢谢,不用。”七树接过水,抬头确认时间:凌晨三时整。
      留下的另外两人分别去到楼层里和大堂望风,这处安全屋修成的时间不久,住户稀少,地理环境也较为僻静,但考虑到他们现在“保护”的人能牵制住敌手放冷木仓,还是要以防万一。
      那边柚木收到消息,走过来汇报:“大友洋志的手术结束了,命保住了,但能不能醒就不好说了,刚刚被送入加护病房,刑事部留了人把守,风见回警视厅交接搜查报告,结束后会直接过来。”
      “袭.警的人有线索吗?”
      “搜查一课在紧急调查,虽然没造成实际伤害,但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也有不少人抗议我们私自扣押嫌疑人,我猜刚刚市谷局长打电话来也是同样的原因。”
      警察厅刑事局市谷拓海,之前在田中茂树和野泽高志的事件中,七树没对这个人赶尽杀绝,而是选择和警察厅次长深津做交易,以换取其更大的剩余价值。
      日常的普通刑事案件都由警视厅刑事部负责,一旦涉及更复杂更凶险的元素,基本都会直接转手给公安处理。
      相比之下,警察厅里的刑事局,除了向下视察和向上汇报,一群坐办公室拿公务员补贴的金贵文职很难体现自身在警务系统中的实际存在感,因此地位尴尬也不是一天两天。
      这种尴尬尤其体现在与公安警察的强势做对比时,轮到七树上位后,悬殊感更是不加掩饰地暴露了出来。
      作为出身日本.社会固有的世.袭.制.受.益.者,天生优势让七树得以对各项特权运用自如,谁都知道她父亲曾被誉为“警界最高的男人”,单这金灿灿的家世就够她毫无顾忌,而一个无法被特权和金钱所引诱的高.官,在其同行眼里就是最具威胁的敌人。
      距离市谷上一通来电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对方大概率是为了质问她让公安直接抢人的嚣张举措,一口气十个连环夺命call。
      但七树没有关机或是主动挂断,摆明了是看见来电但故意不接。在气人这回事上,公安警察从上到下都天赋异禀、贯彻始终。

      柚木定了定神,继续说:“那段路的监控坏了,劫匪是踩过了点特意在那里蹲守,您认为是千久文隆雇的人吗?”
      “那要看他出的什么价。”
      不置可否的回答让柚木立刻反应过来,只要佣金砸够,即使他们抓到袭击者,对方也可以自愿把黑锅往头上扣。
      他们今晚真正的目的不在这里,七树问及此事,只是想确认刑警的动向,并推测他们会花多少人力,还需要多长时间,把注意力放在这些配角的行踪上。
      公安经手的大部分都是无法轻易定性的特殊案件,与正统警察组织的办案模式和纯度相差甚远,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以搜集情报为主要途径。
      当然,也不是要从中建立什么鄙视链,国家安全的维护对比社会治安的维护,都只是各司其职,而这些也只不过是他们需要获取的情报之一罢了。
      柚木逐渐跟上上司的思路。为什么明明他们控制住了千久丽乃,七树却还要多此一举,让深濑去跟踪昨晚与大友洋志同行的友人。
      因为要的是大友洋志和千久文隆达成交易的证据,比起亲生孙女的安危,千久文隆更不会拿毕生事业当赌注。
      而千久丽乃在整件事里不起太大作用,因此只是单纯的保护,并以此试探千久文隆的耐心。
      “交通管制方面呢?”
      “我们先刑事部那边发了通告,对所有夜间开放的道路口设卡,也启动了卫星监控,犯人活动的范围不会超出案发地方圆五公里,但附近是山区,而且夜班交警……”
      “呃,”柚木突然顿了一下,低头瞅上司的脸色,犹豫着解释,“之前,降谷先生交代过,说夜班交警人手有限,一些岔路可能没办法顾及……”
      “柚木。”
      七树将杯子搁在茶几上:“我说过,他有权调动一切人手,这句话在我就任期间会一直生效。”
      “……是,我明白。”
      “所以,你不必为没有请示我而感到抱歉。”

      人手。
      这个词在他们内部,特指这些核心行动人员,只有现任的公安警察里理事官,才具备调动国家情报机构中心「ZERO」的职权,连警备局局长三浦、甚至警察厅最高长官藤原都无权共享。
      如今七树却能为了一名下属,放权到这般堪称纵容的地步。
      回想起降谷突兀打来的那通电话,柚木只感觉被摆了一道。他虽知那人与课长关系匪浅,但无论在工作还是私交上,都与他本人不算相熟。
      「ZERO」王牌搜查官,公安的情报网枢纽,让全国顶级的精英们誓死追从,在无所循证的传闻里都写满了传奇色彩。
      这样的人,自然也极懂如何利用送到手里的特权。在当时的情况下,降谷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一个不会犹豫的助手,在风见分身乏术之时,最佳选择就是最听七树话的人,换言之,是会像相信七树一样相信他的人。
      但作为警备企划课课长的贴身助理,除了七树,没有人能随便唤动柚木,只是冥冥之中,他早就默认这二人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存在,才能不设防到连下意识的拒绝都没有。
      而降谷只是精准地预料到,并利用了这些。
      对于七树心中最信任的下属这一人选,柚木千冬不会有任何怀疑,他确信这个人只会是自己。也正因为此,才生怕自己没有经过对方同意的擅自行动会损毁到这段绝无仅有的信任关系。
      七树看出他的不安,她的做法是,把责任分摊在自己的放权上,却没有要求他下次也要像这次一样。
      「有权」和「生效」都意味着可行,而非必行。她将决定权交给面临选择的人,但不会将助理的衷心主动分享。
      其实在更早之前,柚木就意识到了,许多次行动中七树都安排风见担任她与降谷之间的情报交接枢纽,但这不是因为她比起自己更信任风见,而是她知道降谷信任风见,他们同样是绝无仅有的信任关系。
      好奇怪。柚木想。
      虽然他也曾私下开过两人玩笑,但实在想象不到,他那出身显赫的课长小姐和那位神出鬼没的传奇搜查官能做到对彼此坦诚相待,毕竟高官和卧底的顾忌与牵绊,谁也不会比谁少到哪里去。
      然后他们成为了恋人。
      应该是的。
      但明明是恋人,却不绝对信任对方,也默认对方最信任的人不是自己。
      这太奇怪了,却又意外符合那些行走于灰色地界之间的情理。
      他们不止一次发生争执,为自己的立场,为对方的安危,为达到共同的目标,却采取截然不同的手段。他们是柚木所见过最警觉的狩猎者,甚至会凭借这种对自己极度信任的无所顾忌,主动披上猎物的皮囊。
      称职的特工必须坚持己见,靠绝对的自我意识来维持敏感度,却出现了一种不必知根知底也能全心交付的磁场,很难想象它衔接在这样两个人之间,特.工.组织和恐.怖.分子都公认最为优秀的情报专家和他的上级。

      最先回到安全屋的是深濑,很快千木良也随之赶回。
      “全部录音了。”
      深濑的脚步和声音都比离开前轻快,她在那个富家子弟的车库里堵住了对方。这人应该是接连得知千久大小姐被警方扣押、狐朋狗友中木仓入院的消息后,自认是半个知情者而慌了神,准备连夜逃出国避避风头。
      早先来的路上,七树就圈定出大友洋志在宴会上挑衅绿璃时一旁看戏的几个同行人,这些公子哥比一般人士的社会关系要显眼得多,很快就确定了一个突破口:
      高桥哉,大友洋志关系圈的中心人物之一,经常去大友家串门,还一起出入酒吧会所等地。
      眼下他们没有时间走正规的缉拿和审讯流程,于是派拿过全国散打冠军的深濑前去“逼.供”。但实际上深濑并没有对高桥动粗,那不是公安取证的风格,而且犯法。
      更何况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一看就不禁打,于是她只是一手肘将车玻璃击碎,暂时保管了高桥的护照,甩着证件向他普及知情不报的后果,吓破胆的纨绔子弟就哆嗦着交代了实情。
      “大友平日的确和这位高桥哉关系最近,两人三天两头约酒局,有次大友喝醉了和高桥炫耀,说最近千久财团有意扶持他,让他帮忙……”
      深濑看了眼七树,换了模棱两可的说法:“……帮一个忙,只要成功,千久文隆就允诺帮他们家压下利用慈善基金会洗.钱的事。据高桥的说法,自那之后偶尔会有个留络腮胡的外国男人来找大友,因为有一次两人见面,大友没避开高桥,他听见大友叫那个外国人Bacardi。”
      掌握了大友和千久两方有所勾连的确凿证据,就可以让伊堂本明无法做一个不存在的人。某位成员只要被曝光在大众和警方的视野里,想必组织会采取一些手段。
      “我通过查看高桥家附近的监控包括他的行车记录,确认他来往大友家的次数及时间,发现在11月7号的同一时段里,大友家附近的监控画面并没有出现高桥的车,很有可能就是高桥看见大友洋志和伊堂本明见面的那次。
      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友所在小区的监控录像,至少有四到五处被替换的痕迹,有人刻意抹掉了伊堂本明出入大友家的画面,之后我找到在那些时段值班的保安,他交代大友少爷曾私下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替换监控。”
      深濑爽利地交代完,又问:“不用拦住高桥吗?”
      “只要把沾上身的泥点子抖干净,守法公民出入境我们也管不着。”既不是中心棋子,便无需重复使用。
      七树转问千木良:“媒体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照您吩咐,选了几家业内话语权高的报社,六点钟一到,就会有人把东西发送过去,也准备好了新闻素材,早间新闻频道向来有临时插播的习惯,确保他们拿到手就可以直接进行播报。”
      千木良做事向来稳健又细致,同时考虑到了不确定性:“但像这样毫无预兆送出的礼包,应该会有一部分拒绝报道,不出意外都收过了封.口.费,所以还找人买了一些发帖账号,保证赶上网络论坛的早高峰。”
      考虑到千久可能早就对媒体施过压,因此才要从大友银行的丑闻下手,目的是隔山震虎,引幕后主使不得不主动联系警方。
      锦户的电话进来。
      “课长,威斯特公司暂时没什么动静,我安排了人继续盯着,手配书已准备完毕,现在发布吗?”
      七树按了下那只伪装成原子笔的录音器,时针指向凌晨四时。
      “发。”

      打到七树手机上的电话越来越多,大部分都被累积到了未接来电里。
      熟悉这位课长风格的人都清楚,一旦联系不上伊集院七树,就证明「ZERO」又要有大动作,比如这道以公安名义发出的通.缉.令。
      警视厅是发不出如此详尽的手配书的,因为七树除了答应给他们调取人脸存档信息,目前还没配合他们了解事发时的任何情况,压根没有当时教育一众刑警要怎么破案的诚意。
      七树连家里人的电话都没回,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她既不看手机,也不怎么看电脑,除非有新的情报传达,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在思考,复盘败绩,规划新局,指令下得迅如闪电,判断与衡量却悄无声息。
      凭借的只有大脑和经验,无需任何其他媒介的帮助,这是绝对相信自己的表现。
      下属们对她这个状态也都司空见惯,各自处理自己负责的工作。七树要顾及的事情和他们不一样,除了作战计划,她还要考虑若计划不成功则需采用的Plan B、C、D,以及后续要如何在本厅和国安委前自圆其说。
      维系警.政关系并非易事,动辄会触犯到一些大人物的禁忌。很多人都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或是后续跟进时,才明白那些指令里更深层次的意义,但七树通常不会对他们解释这些内幕。
      她选出来的这些人里,没有哪个人能与降谷堪堪持平,她要的也不是超乎常人的综合素质和剑走偏锋的判断力,而是绝对服从的执行力,优秀的执行者不需要时刻凸显个人意志。

      凌晨4时15分,柚木局促地告知七树,立案通知已经下发,由警视厅刑事部全权主导搜查,公安部提供情报协助,刑事部搜查一课管理官黑田兵卫,担任指挥官。
      屋子里沉寂了半晌,有人发出难以置信的气声。听惯了、也始终延续着公安的独.裁.历.史,当审判结果落在自己头上时,竟生出一丝无从下手的茫然。
      只有七树不为所动。
      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一些,更紧促的是,警察厅的各领导层在被深夜扰梦后了解到目前的情况,要求同为公安负责人和受害人的她立刻回去配合调查。
      她依然没接电话,只给夏山传递了个消息:“继续监.听,本厅呆不下去就找其他地方。”
      柚木暗暗叹了口气。
      因为没有授权通知,夏山绝不会走正常流程去申请情报通信局的协助,此刻多半是霸占着对方的电脑,或是干脆直接靠自己入.侵了进去。
      而现在七树要他继续这种行为,并且注意不要被抓到现行。
      没经授权擅自控制警.用.设.备,没得到允许就探.听.公.民.隐.私,没公开办案进度却先发了手配令,还有什么?私自.扣.押.涉案人员,拒绝配合搜查方工作,以及负责人默许、并支持以上全部行为。
      在这种屡教不改的作风加持下,公安拥有正派形象的光明未来更加遥远了。这是往大了说,更实际的意义是,他们的检讨报告怕是真的能堆到明年去。
      但反正本来就写不完,也不差这一份。
      凌晨4时30分,风见到达3303号房。

      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安全屋,风见脑门上还挂着一层汗。
      他在来的半路接到通知,要求公安部把所有目前已掌握的情报和搜查一课进行共享,他就知道这次的搜查安排已经有了结果,而公安没能像以往一样占据有利位置。
      当时的他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气声。
      离玄关最近的千木良给他开了门,风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他以为只是来个隐秘的地方和七树汇报案情,没想到迎接他的是「零」组全体阵容。
      “第一阶段的搜查报告和证据材料,全在这里了。”
      他把一只严丝合缝的文件袋递过去,不由得看七树的脸色:“刑事部现在抢占了全部主导权,现在应该不会再和我们透露任何进展,但凌晨刚过的时候,警犬部队就开始地毯式搜索那片山林了,应该还没有发现任何犯人踪迹。”
      如他想象中一样,对方还是很平静,她把资料分发下去,随口叫一个人:“芦野去跟进一下,看有没有伊堂本明的线索。”
      “是。”
      芦野以前是警视厅地域部的副手,在交警里维系着大把人脉,升职后到了本厅交通局,后又被七树招为自己人。
      只要搜查启动,涉及地域和交通管制的机构都会掌握到一些即时性案情和嫌犯信息,以便本厅备案。加上一般只起到配合搜查的角色,他们和刑警、公安都没什么直接工作交叉,外人也不会将交警和情报搜查官这两种身份联系在一起。
      柚木把资料摊开在茶几上,七树在看另一份报告,他将现场调查情况口述给对方。
      “伊堂的车被丢弃在山间公路旁,现场有血迹遗留,但那里没有监控,夜间行车倒不少,除非他躲进了山林,否则只有劫别人的车才能离开那里。”
      芦野打了通电话,从屋外进来:“没有任何发现,估计人不会藏在山里,但也没接到车辆失窃的报案。”
      七树指指四处飞溅暗色的现场图片:“他手臂中木仓,不会留下这种喷溅式血迹,最坏的可能是,他在那里杀了一个人。”
      一想到七树之前被这个凶徒劫持,风见依然心有余悸,他是没办法想象如果七树真出了什么意外,公安这摊子事要怎么收尾,以及降谷会作何反应。
      毕竟那人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暴起去追大友的行径,至今还让那些刑警有些后怕,他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旁敲侧击地帮对方圆场。
      风见搜罗着大脑里储存的所有信息:“我离开的时候,技术人员在排查昨晚出入那条公路的所有车辆行踪,附近路口都设了关卡,过路的车辆都要接受检查,现在手配书也发布出去了,应该可以收窄包围圈才对……”
      “课长,刚来的消息。”
      芦野将手机传来的图片递送到七树面前:“在山间公路隧道入口旁的草丛里发现一具男尸,两刀捅在后心,一刀割破颈动脉,手法很专业。”
      “案发时间呢?”
      “法医还需要做进一步鉴定,但附近遗留的一些痕迹还很新鲜,初步预计在一小时以前。”
      风见忍不住咂了下嘴,又紧跟着疑惑:“但他是怎么从那么多警力包围中逃脱的?拦检时都要对照证件核对人脸,总不该是这个环节出现了纰漏……”
      “问题不在那里。”七树却难得表示了肯定,“他们的基层巡逻和地域企划日常做得很到位,路检盘查得以有效实施,这也是为什么,交通部和地域部是除刑事部以外发现在逃罪犯最多的机构。”
      风见稍微愣了下,他对这些并不陌生,只是不常听七树这样直白地表示肯定。但仔细一想,后者可能并没有引以为傲的意思,只是在单纯摘掉可以排除嫌疑的选项。
      七树向后靠在沙发背上,视线也顺势从书面材料上移开,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离伊堂逃走到发现受害者,几个小时的时间只用来劫一辆车杀一个人,对于一位专业雇.佣.兵来说,太浪费了。”
      伊堂本明的确拥有反.侦.察意识和隐.匿.行踪的能力,但有公安.布控在先,刑警.包围在后,不至于在可控的范围里抓不到一个有伤在身、外形还有明显辨识度的逃犯。
      明目张胆地杀.人,却没有收拾干净,明明抛.尸到不会被第一眼看见的地方,才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逃亡时间。
      伊堂本明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不是他已经走投无路开始激.情.杀人,而是他没有必要再继续拖延时间了。

      “有人告诉了他警察的人力分布情况和动向,以便他尽可能避开,就像有人想从警察手里劫走那位大小姐一样。”
      “您的意思是……”
      这下几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柚木最先将其提出:“他在警察里有内应。”
      “另外,他往山林里跑的确是为了利用地势掩盖行踪,但不止他一个人的行踪。”七树继续说道,“还有帮他的人。”
      “所以犯人可能早就不在警方事先画出的包围圈里了,有人帮他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伪装,并开来了一辆新车,让他得以毫无破绽地通过排查。”
      芦野很快得出结论,并且思考要如何以旁观者的身份假装不经意地提醒那些还在无效工作的前同僚们。他朝七树举了举手机,后者许可地点了下头。
      “附近应该会找到这名死者的车,伊堂杀他不是为了抢走交通工具,而是为了制造一个幌子转移警方的注意力,从那名受害者身上就能看出来,很没必要的补刀,现在的伊堂本明,应该已经顶着一副新皮囊,驾驶着一辆查不出任何问题的汽车逃之夭夭了。”
      七树说完,便动手翻起其他的资料。
      “风见,你回去之后通知他们,不用在拦检上浪费时间了,从监控里圈定至今为止所有出入那条公路的车辆型号和牌号,对比车辆信息库里的相关登记信息。”
      “从车入手吗?”风见有些摸不着头脑,“假如一个小时前就已经跑掉了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转换到了更安全的环境,再用不属于自己的车会更容易被发现吧。”
      七树倒是耐心地解释:“使用赃.车是容易比对到原车主的报案记录,用私自转让的二手车或者濒临报废被召回的车比较保险,这类车子的情况很多都与系统里登记的有偏差,询问车主对那辆车交接或处置的细节,应该可以发现那位帮手的痕迹。如果想要构成更不会被交警怀疑的同行组合,一对夫妻是不错的伪装,因此帮手很有可能是女性。”
      “我知道了,但是……”
      对于这种在他看来绕了远路的办法,风见还是鼓起勇气提问:“比起帮凶,不应该先去追缉伊堂吗?再说这些是您分析出来的,应该由我们去执行才对。”
      “‘公安负责提供情报协助’,这才是我们这次的角色。”
      七树重复了一遍通知里的原话,不甚在意地笑笑。
      “刑警靠线索确定侦查方向,有证据才能实施抓捕,公安依赖情报行动,后用证据补齐搜查链,但既然这次是他们主导,我们就配合主角的演出吧。”

      凌晨5时,窗外夜色渐淡。
      接下来,风见会带着「ZERO」给的情报回到警视厅,协调公安部为搜查一课提供协助,其他人则继续留在这里,从风见带来的这些资料中分析出更多利己的情报。
      联想到七树在医院门口对佐藤说的话,利用自己还具备最高话语权的这段时间,抢占到一切能够抢占到的先机,为之后的自主搜查铺路。
      风见恍然,难道课长让搜查一课的人先去找帮凶,也是为了诱导搜查方向,以便自己人行动吗?
      公安更早一步发出手配书,埋伏在媒体.舆论.高地,拿到大友家和通缉犯.勾.连的证据,都是为了后续可以不拘泥于刑事部的搜查进度,自行对嫌犯进行追缉。
      而用千久丽乃牵制千久文隆,这样对方就不会去打那些更便于他.谋.私.的警察高层的主意,把主谋的动向握在手里,同样相当于掌控着案件调查的主节奏。
      风见不认为七树是从降谷那里得到了什么情报才做此指示,从头到尾,她没有一句话提及降谷,也是在暗示风见不要主动提及,对方目前不便与他们沟通,可能是在应付那个组织,甚至她也不清楚对方是否遭遇了危险。
      一个在暗,一个在明。
      让人想起太阳和月亮。明明有着最光辉颜色的人沉在黑夜里,而早已熟悉黑暗的人替他摆平阳光下的障碍,看似背道而驰,实际是在走隐晦的圆,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约在哪里相见。

      方才,柚木脱口而将他的想法说出,风见特地去观察了对方的表情。
      那张白净的、像大学生一样的娃娃脸,神态则一如既往的松弛,仿佛只是得出了一道谜题的正解,而非打破某个噤若寒蝉的语境。
      Need not to know.
      七树先前对佐藤说过的,警界的一句黑话,不可言说的内情。
      彼时看到那位向来精练能干的女刑警露出被震动的神情,风见想,课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
      虽然无数次领略过七树和降谷的胆识与智谋,也不少与柚木、芦野、千木良等人打交道,但他依然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属于他们。
      年轻时的自己满腔热情和理想,迈入这道国家.安全.最高.防线,而后却发现这里埋藏着更深厚的阴影。或许从某个时刻起,内心构筑的正义大厦悄悄发生了倾斜,但要说曾经接受过的精英教育、特殊训练的实际意义,其中就包括教他认清,那些被看作正义或神圣的事物,从一开始它们的光辉都是人为镀上,被美化为隐晦的诗篇或理想国的某一页,却在下方孕育着不为人知的底色,扑朔迷离的动机。
      守护国家这种口号,听起来又高又重,实则又远又空。有人会以此为荣奉献身心,也有人只是恰好站在这个位置而已。
      但想归想,他从不认同说公安是政○治○警○察的言论,那听上去与正义使者完全无关。
      若将每个体制都看作一盘棋,当有棋手为了胜利使用奇兵时,那些旁观险路的棋子们,就会提出双刃剑的概念。
      但是正义,它看起来实在太正确了,就如同善良本是由私欲计算出的某个选项,却被追捧成通往人之本性的空中楼阁。追捧华美壳子的人越多,难免会让这种正确变得空心,明明只要一滴雨一声呼唤,那些深埋的黑色种子就会脱落出来,利用它所汲取到的一切养分迅速发芽生根。
      从古至今都没有明确的、公正的衡量正邪善恶的标准,人发出的声音,永远都是主观意见。不固执地相信开始出现错误的正确,同样是在主义的潮流里对抗无常。
      人终归不是被一味操盘的黑白子,一定会有人选择成为决定胜负的奇兵。解构会破坏固有底板,也是抵抗的第一步。

      但风见其实理解那些声音。
      又或者说,他们只能理解,并对此熟练地漠视。不是故意要在与刑警对上时仗势欺人,只是公安对外向来无权解释。
      所以偶尔也会觉得可笑,又难以启齿。无权也算特权吗?真的有人会在意他们咽下过多少无奈的声音,顶着里外不是人的压力迎风而行吗?
      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警察一直都是死.亡.率居高不下的职业。而公安作为维护国家与公民安定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许多人看来所谓不可理喻的特权,意味着他们在危急关头不会被允许哪怕1%的容错率。
      但他想这其中,更令人觉得奇怪的部分,大概并非权限分配严重不均,而是「这些人竟然是警察」的想法。即使他们认为这种应该叫做特.工、间.谍、情.报.员,国.家.豢.养的野兽、政.客.们的走.狗,或是别的无论什么。
      但毫无疑问他们佩戴警徽,拥有独立搜查权与执法权,镇○压一切恶劣罪行与反○政○府活动,手上可能沾过血,也拯救过不计其数的生命。
      除此以外,在他们身上你可能看不到其他感人肺腑的东西了,类似于对同僚的信任,或是对高.层的忠心。
      对待任何事物都毫无顾忌地质疑与判断,那是无关于信仰和立场才能养成的杀伐果断。
      风见自认做不到那样,即使直视过黑暗,他还是更愿意去相信一些恒久的、伟岸的、老气横秋的大格局和大情怀,相信光明永存,自己就充满力量。
      然后他就会顺势想到,降谷在这些人中,是否也算一个异类。
      后又迟钝地发觉,自己其实并不清楚那个人作为在咖啡厅打工的侦探、以及那个黑衣.组织的情报.专家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他所看见的形象是已经被塑造完善的,也是假得最真的。在那些他无法窥见全貌的地方生存,必定需要满口谎言和虚假皮囊,这些东西要如何撑起一颗滚烫纯粹的灵魂?他甚至没有听那个人提及过自己——他是指降谷零——他屡教不改地称呼他为降谷先生,却从未在对方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而这样一个只身无依、却始终把国家放在首位的人,遇到了一个明明特权尽数在手、却对此漠不关心的人。
      好比风见从没听七树有过「我们的出发点永远都是如何守护好国家」的类似发言。她只会利用各种人员档案里的敏感信息,引发信.任.危机彼此瓦解,或是让对方为己所用;习惯运用强.权毫无顾忌地违法作业,也向来不惮于将职业生涯和公安名誉悬在刀口上做赌注。
      一种对结果走向、对既得利益、或许也对自身的漠不关心,让人难免觉得她似乎没什么可依托的信仰,又或许从一开始便默认了世界是灰色的法则。她就是恰好站在这个位置、又异常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但风见总觉得七树还有另外一面。
      在对东京峰会事件的处理中,就像得知羽场二三一的死亡真相一样,风见在对降谷有所改观的同时,也头次意识到七树并非完全是个利己主义的高层,反而怀有更盛的悲悯心与共情力,对失去亲眷的部下家属,对自我意识做主的协助人,对不知内情而心怀芥蒂的自己,对有恃无恐的降谷零。
      每每回想起来,他都感叹不愧是降谷先生啊,有几个人能当面反驳七树小姐呢?
      但风见不会知道,有人服从,有人不认可,只有一个人会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辩解,也让她接受自己的选择。
      前提是,一方需要饱满而深刻地予以理解,另一方才有了合理化自己行为的权利,一种无形的哺育,也就抵消了另一种不平衡。
      真正以大局为重的是谁,逐渐暴露出私心的又是谁呢?
      嘱咐关照离开的协力者,安抚在任务中受伤的部下,比起国家和公安的声誉受损,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更多民众,为此不惜丢弃一直以来肩负的责任。
      所以多多少少都该有点在乎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风见心中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当然没有在说无意间看见对方那辆黑色大G里挂着和降谷先生神似的金毛狐狸玩偶这种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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