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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九周目(10) ...

  •   我好像又陷入梦魇了。
      之所以用“又”,实在是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太多次了。
      从一开始不得不亲身经历那一次又一次的爱别离,现在的我已经能勉强将自己与梦中的“她”分割开来,化作魂体的模样,以旁观者的身份默然地看着梦中的自己再一次经历过去的事。
      然后冷静地等待梦境结束。
      此时比起沉浸在过去的情绪中,我更想赶快从梦中醒来。
      然后去问魏无羡。
      问他为什么要留下语焉不详的话,问他他是不是又要擅作主张要去做什么事了。
      就在我看到自己再一次魂飞魄散,以为梦境终于结束时,眼前的画面却被撕裂了。
      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突然打入了一道强烈的光,然后画面一转,这个梦以另一种方式继续进行了下去。
      这一次,我的梦没有戛然而止。
      正当我有些焦灼地想要找寻脱离之法时,我看到了这个梦新的主人。
      黑衣少年垂着脑袋坐在石头上,身前围着许多人,他们提着刀剑,表情憎恶。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是当年不夜天围剿我的那些人。
      然后少年缓缓抬起了头,眼中黑沉沉的一片,似是面无表情,我却在他脸上看出了死寂和绝望。
      我心中的不安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
      魏无羡
      这是他的梦。
      .

      待我醒来时,我坐起身,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脸上传来微凉的感觉,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日,但是这些时日在梦中所见到的像一块沉沉的巨石压在我的心间。
      他粉碎了一块,又亲自压上来了一块更沉的。
      那些掩藏的轮回中的真相,让我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我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见到他,然后站在他面前。
      问问他那些是不是真的,问问那些他不曾告诉我的事,以及告诉他,告诉他……
      我擦了擦眼泪,来到洞口,想要出去。
      但是这结界和往常一样阻拦着我,只要我轻触结界,指尖便会传来微微的痛意,然后将我与外界阻隔。
      于是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然后我绝望地发现,凭借自己现在这副身躯,我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指尖已经在一次次的触碰中被灼伤,我还是无法打破这层结界。
      “魏无羡,魏无羡你快放我出去!”
      “你快给我回来!”
      我只能尝试一遍遍的呼喊,进行着徒劳无功的尝试。
      是啊。
      乱葬岗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来帮我?
      我无力地滑落在地上,一时间有些茫然。
      “阿离。”
      “阿姐!”
      我闻声一下子抬起头,看向来人。
      是泽芜君和阿澄?他们找来了?
      绝处逢生的感觉不外乎如此,我一骨碌站了起来,急道:“阿澄,快把这道结界撤掉!快点!”
      这道结界虽然厉害,但还是困不住一宗之主。
      “阿姐你退后些。”
      我往旁边退了些,只见阿澄指尖紫光闪烁,紫电朝结界狠狠抽来,滋啦一声,结界应声而破。
      “阿姐你没事吧,你怎么伤成这样。”阿澄收起紫电,焦急地看着我,当看到我血淋淋的手指时,他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阿姐你先别动,我先替你治疗。”
      “我无事。”我顾不上手上的小伤,着急地问江澄,“是谁告诉你们我在这里的,是魏无羡对不对!”
      虽然是在问他,我却语气却十分确定。
      阿澄没有说话,倒是泽芜君接过了我的话,道:“的确是魏公子告诉我们你在这里。”
      “那么他人呢?”我看向泽芜君,“泽芜君,你知道魏无羡他人在哪里吗?”
      这下连泽芜君也沉默了。
      我心下开始不安起来,只能勉力扯出一抹笑。
      “既然你们不方便说,那我去亲自见一见他。”
      说完,便绕过二人朝外走去。
      虽然我没有灵力,虽然凭我自己可能走不出乱葬岗。
      但是我相信他此时一定正躲在哪里。
      所以只要我去找他,他一定会再出来的对吧。
      我才走了几步路,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阿姐。”阿澄几步绕到我身前,拦住了我,“魏无羡他……”
      他哽咽一声:“他已经死了。”
      魏无羡,他,死了?
      我心下觉得有几分荒谬,他怎么会死了?
      于是我摇摇头:“阿澄你别乱说,他怎么可能会死了……”
      我话还未说完,眼前出现了两件事物。
      “他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通体漆黑的笛子和阴铁圆盘,一时失了声。
      是陈情和轮回盘。
      .

      魏无羡不知从何处得知薛洋炼出了轮回盘的消息。
      轮回盘,噬神魂,肉白骨。
      据说此器是薛洋根据意外得到的阴铁炼制而成。这是一件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邪器,因为他可以吸食活人的寿命修为以蕴养邪器,同时他也是令世人垂涎的一品灵器,因为它可以保神魂,肉白骨。传言,当此器的功效发挥到最大,还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效果。
      当然最后一点的真假有待商榷,但轮回盘就是这么一件可邪可灵的器物,全凭使用者怎么使用它。
      可悲的是,它的创造者薛洋此人,是一名鬼修。
      薛洋此人,当年游走于温、金两大世家,在温氏被灭后还能保全自身,是一个无人敢小觑的人物。
      自不久前从金麟台伤败而逃后,便隐匿了踪迹。有人说他伤重而死了,也有人说他只是藏起来了。
      这位此间的鬼道大宗师的踪迹无人得知,除了魏无羡。
      没有人知道魏无羡是怎么找到行踪诡秘的薛洋的,正如没有人知道这云梦江氏的大弟子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用鬼笛操控走尸,并和薛洋在兰陵展开了一场令仙门中人闻之色变的交战。
      二人交手的结果无人得知,只知道自那之后,曾经他们对战的地方,阴魂怨鬼无数,俨然成为了第二个乱葬岗。
      魏无羡和薛洋双双失踪,连带一品灵器和横空出世的鬼笛也失去了踪迹。
      .

      “他上次去金麟台,就是为了找薛洋?”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沙哑。
      “阿姐,魏无羡这些年来一直没放弃找你。”江澄道,“他一直怀疑是薛洋带走了你,所以将他可能去的地方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寻不到你。”
      “这些年来,他一次次上金麟台,但一次次无功而返。直到前不久,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
      薛洋重伤,踪迹不明。
      这些他从未说过。
      所以金子轩才会不让他再上金麟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你们为什么说他死了?”
      我紧紧握着手中陈情和轮回盘:“不是说双双失踪、生死不明吗?你们怎么能说他就这样死了。”
      “因为轮回盘和鬼笛是薛洋给我的。”
      “什么?”
      “薛洋来到莲花坞,是他亲自将这两样事物给我,然后在我面前……”
      阿澄面色痛苦,三毒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将魏无羡的尸身交给了我。”
      “当初薛洋也是这么说我死了,但是阿澄,你看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我乞求地看着他,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所以他是在撒谎对不对,阿羡可能还活着,他可能还等着我们去救他。”
      “阿姐!”他道,“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
      “不会的,他不会就这么死了的。”我看着手中的轮回盘,喃喃道,“轮回盘。”
      “阿澄,还有轮回盘!薛洋曾说过轮回盘可以令死人死而复生,我们可以用它来救他!”
      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将希望都寄托在它之上。
      “阿离。”这次出声的是泽芜君。
      他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却用一种我并不想在此时看到的,带着不忍的眼神看着我。
      “江宗主并不是没有试过救魏公子。但是无论怎么尝试,轮回盘都毫无反应。”
      “毫无反应,怎么会毫无反应?”
      “因为轮回盘中只有你的魂魄碎片。”
      泽芜君道。
      .

      其实我比世人更早就见过轮回盘。
      在他们还不知轮回盘之名前。
      在不夜天后,我曾经被薛洋打晕带走。我原以为他是要杀了我,没想到的是他将我关了起来。
      一关就是两年。
      这个从来都不掩饰喜好的少年,从未向我解释过为什么将我抓走。
      两年间,他一直好吃好喝供着我。
      除了不允许外出,那两年和当年在夔州的日子并无什么不同。
      这世少年先魏无羡一步找到了阴铁,然后每日捣鼓着阴铁不知在做些什么。
      有一日,他告诉我,他终于炼制出来他想要的东西。
      篆刻星象图的漆黑的轮盘被捧在我身前,少年的笑带着奇异的满足。
      “阿离姐姐,这个轮回盘可以锁魂,有起死回生之效,有了它,就再也不会,再也不会……”
      少年突然露出迷茫了神色,好似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魂飞魄散?”
      “对。”他收敛了神色,着迷地看着手里的事物,“就是这样。”
      “你炼制出这件东西干什么?”
      “是啊,我用它干什么呢?”他倏地将视线转向我,轻声道,“姐姐,你不是天生神魂不稳吗?”
      “你怎么知道的?”
      没有顾忌我惊讶的神色,少年兀自说着:“如若我抽取你魂魄一二,以轮回盘蕴养,不知会起到什么效果。”
      “好姐姐,不如我们先试试吧。”
      那便是我逃跑前的全部。

      .

      “你说薛洋想将你炼制成阴尸,将你灵魂永远锁在里面,以保你不死?”江澄怒道,“真是枉顾人伦,不知所谓!”
      “但是他还是在最后关头放弃了。”
      我当初就在想,凭我这一身毫无修为,甚至说是鬼气缠身的身体,真的能从薛洋手中逃脱吗?
      直到今日我看到了轮回盘,听到了他们所说的话。
      “阿澄,他在哪里?”
      .

      我见到了魏无羡。
      在莲花坞的祠堂里。
      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棺椁里,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
      我颤抖地抚上他的脸颊,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置于他的鼻下,感受他的鼻息。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了。
      尽管在这之前,阿澄和泽芜君都告诉我他死了,我虽然难以接受,但始终还抱着一丝希望。
      直到此刻,我才有了些许实感。
      才感受到,眼前这个人,可能真的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他死在我眼前。
      以往的我总是可以自以为潇洒地先他一步死去,然后展开下一次的轮回,却从未想过,亲眼目睹所爱之人死去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
      只要是想到他可能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笑着看着我,叫我的名字。
      一股迟来的钝痛从心口泛开,就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心脏般,我大口地喘息起来。
      回想到这些日子来我的所思所做。
      回想起那些在梦中看到的场景。
      我这些日子究竟在做些什么啊!

      .

      魏无羡在祠堂躺了几日,我就在这里守了几日。
      直到他们告诉我要将他下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众人一步步将他安置,然后要将棺椁合上。
      那一刻我骤然惊醒,将靠近他的弟子全都推开,然后在阿澄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大声道:“阿澄,等等,他还没死。”
      我知道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这个时候只有阿澄蹲下来,耐心和抱着他的尸体的我说道:“阿姐,魏无羡已经死了。”
      “不是的阿澄。”从来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清醒,“阿澄你快看,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六日有余,但是阿羡他的,他的……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说不出尸体二字,我期盼地看着江澄。
      阿澄看着我,像是要让我死心般,再一次用灵力探向棺椁中的魏无羡。
      许久。
      他才露出惊讶的神色。

      .

      尸身不腐,若是有北疆的寒灵石倒是可以做到,但是此情此景,他不可能身怀寒灵石。
      阿澄告诉我,有一股鬼气一直在保护着他的尸身,保证他不腐不烂。
      如果说当年的我还敬畏生死,但是在这一次次轮回和种种过往发生后。
      我更相信此间还有能让魏无羡活过来的方法。
      因此我也坚信着,魏无羡会回来的,就在不久后的某天。
      心中只要有了希望,便会感觉和活过来了一般。
      那日后,我拜托了阿澄将他和我一起送回乱葬岗。
      那里的环境更适合蕴养他的身体。

      .

      我就这么在乱葬岗住了下来。
      即使阿澄多次来乱葬岗劝我回莲花坞去住,但我还是婉拒了他。
      过去的我还能尚且心安地住在那里,因为我以为自己是江厌离,是他们的女儿。但是当我在他梦里见到了所谓“真相”后,我再也无法以这样的身份去面对莲花坞的众人。
      比起那些,我更愿意住在乱葬岗,在伏魔洞。
      守着他,等着他回来的那一日。
      那日过后的半年,我接受了轮回盘。
      阿澄将轮回盘中蕴养着的我的魂魄和寿数尽数还给了我。
      自那之后,漆黑的轮回盘就失去了他的光泽,变成了一块黯淡的黑铁。
      江家将它封印了起来。
      转眼三年就过去了。

      .

      这三年乱葬岗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按阿澄的话,就是变得更有生气了。
      过去伏魔洞内在他的操办下,已经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也仅限于洞内,洞外还是杂草丛生,一派荒芜的样子。
      没有人开垦过,这里本就是寸草不生的荒地。
      阿澄特意带了一些江家的匠人来,为我在洞外开辟了一片小小的莲塘。加上我自己开辟的一些田地和花圃。
      如今伏魔洞外,已经模样大变。
      泽芜君也来过几次,每次都会稍微坐一会,然后便会离去。
      就这么冬去春来,寒来暑往。
      我依旧时不时做着那些熟悉的梦。
      有时梦见我的,有时梦见他的。
      即使这些梦来得越来越频繁,但这一次,我却是如此感谢它,让我在虚妄的世界里还可以见一见他,才不至于让时间抹去他在我脑海中的模样。
      每次梦回,我总是习惯性地来到他身边,然后和他说说话。
      即使他不应我,但我也觉得他仿佛就在我身边。
      就在我以为自己终于再一次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后。
      我再次见到了他。
      .

      那日我和往常一样,醒来的我稍作洗漱,便想去看看洞外的花花草草。
      我一直尝试在此处种植一些兰花,但是兰花娇贵,总是还未长成就被这乱葬岗的阴气压了下去,变得恹恹的没有精神。作为前养花达人的我,数次养兰花失败,不由有些挫败。
      现在在洞外养着的是阿澄前不久刚为我带来的一株名品,这一次,我鼓足劲儿想将它养活,方才不辜负阿澄的一片心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株兰花真的在乱葬岗的水土下活了下来。于是我日日去看它,它成了我的心头好。
      正当我走出洞外,想要看看我的心头好时,就愣在了原地。
      身着灰色粗布麻衣的男子正毫无形象地蹲在我那娇贵的兰花前,肩膀耸动,不知在干些什么。
      乌黑的长发显然没经过细心地打理,正松松地被一根红丝带系在脑后。
      我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啊。”冷不丁地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匆忙将手上的一截树枝一扔,佯装淡定地转过身来,朝我露出讨好的笑,“我什么也没做。”
      “真的吗?”我装作怀疑的样子,一步步走到他身前,绕过他拼命挡着的地方,一看。
      果然看到了已经魂归西天的兰花。
      “哈哈哈哈。”他看到我表情,连忙起身将我往前推了两步,“不就是一株兰花嘛,改天我为你买上十盆来。”
      我抿了抿嘴,轻声道:“这是阿澄特意为我寻来的滇地的名品素冠荷鼎。”
      “????”
      “价值千金。”
      “这样的吗哈哈哈?”他露出了糟糕的表情,小声道,“江澄这小子,送什么不好,送这么贵的花干什么。”
      我见他这样子,眼眶不自觉地就红了。
      他方才还在小声抱怨,此时抬头一看我通红的眼眶,慌了:“小九你哎哎哎别哭呀,我明天,不,等下就去问江澄再讨几株来。”
      带着凉意的指腹轻柔地划过我的脸颊,带来丝丝灼意。
      带着这个人一贯的温度,不再是棺椁里那个冷冰冰的样子。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有了这么几分实感。
      他是真的回来了。
      我小声吸了吸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道:“刚回来不久。”
      “刚回来不久就来糟蹋我的兰花,真有你的魏无羡。”
      “哎哎哎,我错了。”他讨饶道,“小九小九你就原谅我吧。”
      嘴上说着讨饶的话,眉目间却分外柔和。
      “每次都这样,这次可不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你。”
      “小九你说。”他回过神来,露出一惯机灵的模样,“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真的认真地想了想。
      “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我带我看看这四时风光,山川风物。这句话你还记得吗?”我扯着他的衣服。
      “……我记得。”
      “但是你食言了。”
      “小九我错了,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看!”
      “这些年都是我自己去看。”我被他慌张的样子逗笑,“那么魏无羡魏公子,接下来的日子你可愿兑现你的诺言,陪我去游历山水?”
      “我愿。”他道,“我愿余生都和小九在一起,前世一诺,此生必践。”
      “我相信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九周目(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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