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九周目（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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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
随着最后一丝鬼气被祛除出体外，我这长达六年的“治病”也终于告一段落。
和每次安魂后一样，萧声方落，我便感觉一阵倦意自体内传来，向四肢泛开。被汗意浸湿的挺直的后背渐渐松散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寒意。失了力气的身体习惯性地朝一侧倒去。
我总是习惯性地朝右后方倒，那里有我空闲时做的软垫，倒在上面，不至于让我脑袋磕在地上。
但是泽芜君却每次都能快一步接住我，下一秒，身体就已经陷入了柔软的被褥。
“阿离，先好好睡一觉吧。”
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眼前人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多谢”，便沉入了梦乡。
和这些年来的每一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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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再次醒来，已经是日落柳梢。
泽芜君已经离开，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桌上放着一盒松子糕。
我走到桌边拈起一块放入嘴中，松软细绵的口感和焦糖的甜香让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就连治疗后的疲惫好似也褪去了几分。
吃了两块后，感觉满血复活的我刚想出门看看，就看到阿生端着药走了进来。
差点忘了这茬。
我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下去，乖乖地走回去坐好。
虽然如今鬼气已经完全祛除了，但是这并不是没有后遗症的。
例如以往该吃的药依旧需要一味不落地吃，甚至因为常年被鬼气侵染，身上的几道陈年的伤痕一直无法痊愈。
以及……
我叹了口气，一口将药闷了下去，又迅速地塞了块松子糕。
以及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好活。
这身子的底子本身就不好，经此一遭，更是雪上加霜。
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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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雨过天晴，难得身体爽利的我扛着我的小锄头，带着小菜篮，就去后山的小竹林挖笋去了。想着后山蚊虫较多，我还特意戴上了帷帽。
听说这雨后嫩竹十分鲜美，我打算挖些回去为我和阿生姑娘添一道菜。
空气中的水汽还未完全散去，压在皮肤上有些湿哒哒的潮意，我寻到了一块笋多的地儿，一路挖了过去。
正当我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时，我听到不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此处并不是完全避世，仙门子弟来这里夜猎真的太正常了。
当年泽芜君就是在夜猎途中将我捡回去的。
不愿与生人照面，于是我整理了下工具，打算点到为止，就这么回去。
掂了掂一篮子的重量，脸上因满载而归而带着的笑意还未收敛，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犹疑的声音。
“师姐？”
意外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我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这熟悉的声音震得一颤。
我脚步一顿，假装没有听到，埋头往前走。
“阿离！”
如果说刚才这声音还是带着些许不确定，此刻已经是全然的笃定。
身后的脚步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眼看就要被追上，我一下停住脚步。
然后，我用自己都能感受到的，极力压制下依旧颤抖的嗓音，大声道：“停下。”
他果真停了下来。
“不要再跟上来了，你……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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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离我的住处并不远，因此当我走进门内时，依旧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脚步，只是隔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然后他停在了门口。
“蓝氏结界？”
那声音像是隐隐压着怒意，我忍不住回过身去看他，隔着帷帽，来人的身影在我面前变得清晰起来。
多年不见，他如今的样子于我竟有几分陌生。
依旧一身红黑的束袖衣袍，勾勒出来人长成的身形。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此时一举一动更是带着一丝威压。
我这才意识到，我似乎从未见过这个年岁的他。
过往的我，似乎每一世都会先他一步死去。
“此处为何会有蓝氏结界？”他轻声道。
我并不想回答他，因此只能沉默以对。
他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抬起右手，似是想要破了结界。
若是此处结界被破，远在云深的泽芜君便会有所感应，我并不想惊扰到他，因此我只能出声。
“魏无羡，你快住手！”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
然后我发现，泽芜君布下的结界在他面前竟然脆弱得不堪一击，蓝色的灵力在空中颤动几下，就随风消散了。
还是晚了。
这个时候的他修为竟是如此高深了吗？
不对，没有任何传言说他修了鬼道，成了夷陵老祖。
这一世应该是不一样的。
在那一瞬间，我的内心闪过一丝怀疑，还未来得及细想，下一秒他已经为我解了疑惑。
“阿离，你终于肯认我了。”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前，贴着我。
这样的距离让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下一刻，他掀去了我的帷帽，歪了歪头，露出了几分笑意。
“小九，你果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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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叫我小九？
这世我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和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一般，被我藏在了内心深处。
小九此人，应该是不存在的。
除非。
我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除非，眼前的魏无羡不再是原来的他，他身上应该也发生了什么，致使他也拥有了那几世的记忆。
这样的猜想让我一下子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些事，他真的会想起来吗？
想到这种可能，心口便传来一阵钝痛。
见我久久不语，他的眼里渐渐浮上笑意。
周身那沉沉的威压消失了。
“小九，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他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眼神湿漉漉的，似是又回到了我熟悉的那个少年。
“你……想起来了？”
“嗯，全都想起来了。”他轻声道，像孩子在撒娇般，“小九，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羡羡找你找了好久啊，终于找到你了。”
“小九，都这么久了，你的气也该消了。你和我回去，我们一起回莲花坞好不好？”
“或者你不想回莲花坞也没关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去。”
“只要你别再离开我了。”
他兀自说着，带着灼灼热意的双眸就这么看着我，我每听一句，心下便冷一分，直至遍体生寒。
我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竟是连被他揽在了怀里也未察觉。
“阿离？还有，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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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泽芜君，还有含光君蓝湛。
像是骤然清醒般，我一把将眼前之人推开。
他被我推开也不恼，只是侧头往身后看去，一手轻扶着剑柄，眼里凉凉的没有温度。
“原来品性高洁的泽芜君也会做出此般……藏人之事。”
他特意将尾音拉着长长的，身上陡然爆发出一股寒意。
“魏婴，慎言。”
“江氏寻人八年未果，如今人就在你们姑苏地界，在你兄长之处，你让我如何慎言？”他嘲道。
蓝湛的手攥紧了避尘。
我赶紧抓住了魏无羡的手臂，道：“魏无羡，这件事和泽芜君没关系，是他救了我。”
“你受伤了？”
“……已经痊愈了。”
他定定地看着避而不谈的我，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泽芜君依旧带着浅笑，又带着几分了然：“我原以为阿离遇到了危险才赶到此处，既然是魏公子来了，想必也无事了。”
“你叫她阿离？”
“够了。”我恹恹道，“你先走吧。”
“听到没有，小九让你们走。”他嘴角依旧噙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我是说你，魏无羡，你给我离开这里。”
“小九？”他一顿，“你让我走？”
“当初是我想要离开的，不告诉你也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这么多年我从未回江家不是因为我不能回去，而是我不想回去。”
“话已至此，阿羡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想跟你回去。”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我如今过得很好，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我道，“所以不要来打扰我了，可以吗？”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我想离开江家的想法。
我捡起地上的帷帽，重新戴在头上，以掩盖自己逐渐变得无血色的脸。
“好，我走。”他想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失败了，“小九，你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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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不该相信他会走的胡话。
从那日起，我每日都能见到屋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知道我不想看到他，便真的没有出现在我眼前。只是日日屋前，都会出现不同的东西。
有时候是一些我爱吃的吃食，有时是一些小玩意儿。
一日日的，从未间断过。
我只当从未看到地上那些东西，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努力不被他打乱节奏。
八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渐渐的，我好像真正的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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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消失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我能感受到他并不在这里，虽然门前的东西从来未断过，但是他却不再出现了。
泽芜君来过一次，他告诉我，魏无羡去了金麟台大闹了一场。
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总之自那之后，现任宗主金子轩下了令，禁了魏无羡再入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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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午夜梦回，我口渴起床来寻水喝。
最近又开始做噩梦了。
和很久前在莲花坞那次生病一样，过往的记忆如潮涌般向我袭来，我只能一遍一遍在梦里经历相同的事。
越是想要忘记，此刻越是记忆深刻。
一次次死前的求而不得在心间盘桓，这种想忘又忘不掉的心情让我格外烦躁。
不经意间，我打翻了茶杯。
黑夜中我并未点灯，只能摸索着先将灯点起来，然后再去重新沏茶倒水。
突然，黑夜中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端着的正是一只装满水的茶杯。
我吓得拿着油灯的手一颤，眼看油灯又要摔到地上。
一只手将它稳稳地接住了。
我忍不住道：“魏无羡，你大晚上在干什么。”
“我太久没见你了，来看看你。”他摸摸鼻子道，将灯放回桌上，点着。
就着灯光，我看到他的模样。
似是才赶回来了，身上有几分狼狈，但是眼神却晶亮。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一直在这里？”
他嘿嘿笑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心虚。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沉了下来，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变得慌张起来。
他拿出一根色泽红亮的糖葫芦。
“小九，你看这是什么？”他道，“这是我特意去云梦买回来的，你最爱的吃的那家。”
他正期待的看着我，方才梦中的记忆此时一齐涌上脑海。
在梦里，他也是这般看着我，甚至抱着我，说喜欢我。
然后将我推入了无尽的深渊。
我的心态一下子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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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我一直在努力不喜欢他。
我曾想过，为什么我就不能干脆失了记忆，也不至于在这无边的思绪中来回折腾。
我很努力了。
努力不去看他，努力离开他，努力不去想和他有关的任何事。
这段时间，我甚至不敢静下心来思考他为什么会恢复记忆。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始终不明白，既然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那些我纠缠他的那几世，他为何还会用这种语气唤我，为何会这样抓着我不放。
在上辈子那样对我之后。
就如同那一声小九，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我以为自己能忘记自己名为“小九”时发生的所有事。
这些事终究会被时光掩埋，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是魏无羡却要一遍又一遍的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一次次地让我想起自己曾经是那样的喜欢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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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阻挡在我们之间的时光，终是带走了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亲昵、信任、爱恋。
最后都化为自以为是的喜欢。
我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喜欢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也会喜欢自己，于是一世又一世地追逐他的脚步。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对我好，于是隐瞒我，欺骗我，让我沉溺于虚假的温情中。
当真相被撕开后，那真相背后的事实是如此令我难堪。原本虚无缥缈的联系也被彻底断开。
我曾经也想过，自己到底是有哪里不好，才让魏无羡对自己退避三舍。
后来想得多了，我便也不想再想明白，
我之前一直在等他，一直等他爱我。
这种求而不得的爱终究是变成了执念。
我于他，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这段爱恋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平等，我爱着他，却注定得不到他的回应。
所以我累了。
但是如今，他却重新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告诉我魏无羡是爱着小九的。
他希望我原谅他。
那些年所有的不甘在此时似乎变成了一场笑话。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在我面前以这样的方式，做着这样事，说是要求我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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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羡，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我们之间早已分道扬镳，那些隔着生死、隔着轮回的少年人的不肯放弃的执拗。
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应该放弃了。
“如果你等着的是这一句，那么，阿羡，我原谅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九周目（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