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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山行 ...

  •   四月雨时,山野润湿。

      敖岸山笼罩在空蒙的雾雨之中,模糊的光影四散,万物生灵悄然生发。

      正微雨时节,杏花漫天散落着,温眠撑着的纸伞上落了星星点点的花瓣。

      她抖了抖伞,再顺手拍去衣服上的雨珠,暗暗气恼自己又被孟月行诓来替她捉神兽。

      每次和孟月行博六博她都输,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这厮上一次让她到碧虚泽里捞无妄果,她差点失去一身的灵力,如今又谴她捉夫诸兽,还不知道又要遇见什么样的危险。

      她在祝榣树下蹲守了三天都没等来一只夫诸兽,现下又疲惫又困倦。

      夫诸貌似白鹿,生四只角,周身有细碎的光。夫诸喜水,又喜食祝榣果,温眠本以为在此遇见只夫诸并非难事,谁知这么久了,连个影子都没发现。

      由于雨季的缘故,群山寂静,只能听见雨水与枝叶碰撞的声音。不过也确实安静的过分了一些,向来活泼的鸟兽都没有出没,山林里四下静谧。

      她坐在树下打着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眼看就要睡着,忽然听见身旁冒出来的小蘑菇们低声细语:“这个姐姐为什么一直在这里?”

      “不会是来摘我们的吧?”

      “不会吧不会吧,她都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了耶,要是摘我们的话早就摘了。”

      “我们还是先躲起来吧,别被她发现了。”

      ……温眠扶额。

      她拽住一只将将逃跑的小蘑菇,刚想解释自己不是来抓它们的,话还未说出口,小蘑菇们一溜烟全都遁地了。

      额,她有这么凶神恶煞吗?

      温眠开口:“我说……”

      “姐姐饶命,我刚成年,菇生刚过四分之一,还没有生孩子买房子,家里还有老蘑菇要养,而且我口感不好,一口就没了连味道都尝不出来的,您口下饶命啊。”

      “我没……”

      “我真的不好吃,而且还有点毒,你看我身上的花纹,就说明我是只毒蘑菇,”它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斑点,“虽然毒性不重,基本上吃完就起两三天红疹子就好了。而且做饭的时候加点清云草就可以解毒了。”

      “我不是……”

      小蘑菇觉得有些不对,忙又解释:“但但但虽然我毒性不重,你要是吃了我,还是有毁容风险的,要是毁容了,就嫁不出去了。啊,我不是说你嫁不出去,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能嫁出去的,只要不要吃掉我。”

      温眠忍无可忍:“你给我闭嘴!”

      小蘑菇静默了一瞬,忽然留下了眼泪,然后一把抹掉,一脸英勇就义地说:“你要吃就吃吧,不过能不能把我一整只吃掉,不要切成片,切片真的很疼的。”

      “我没有要吃你。”

      “别加葱姜蒜酱油之类的,我想干干净净的死掉,不想死去的时候还有一身的调料味。”

      “……”温眠已经彻底无言。

      “姐姐,你刚说什么?”

      温眠不想说话。

      “姐姐你不吃我呀!吓死我了!”那只小蘑菇拍拍胸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温眠问手里拎着的那只小蘑菇。

      “我叫小八,是家里面第八只小蘑菇,姐姐你呢?”

      “温眠。”

      刚才遁地的小蘑菇们纷纷探出头看了过来。

      温眠说:“我不吃你们,但是我有事想问你们。”

      小蘑菇们听说不吃它们,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全都长呼了一口气,本着好客的天性,一股脑地围坐到了温眠的身边。

      “你问你问,敖岸山里还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你们知道敖岸山的夫诸都去哪了吗?”

      “夫诸呀,它们应该躲在家里没出来呢。”

      “为什么夫诸要躲起来?”

      “也不只是夫诸躲起来了。姐姐你没发现敖岸山的神兽都躲了起来吗?”

      的确是这样,温眠一路行来,不仅没见到几只神兽,连草木都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原以为是山雨季节的缘故,不过鸟兽全然消失也令人疑惑的厉害。

      关于敖岸山的奇闻逸事,蘑菇一族最为知晓。无奈山里的神兽没几个八卦的,今天好容易送上门来一个,小蘑菇们已经两眼放光,急不可耐了。

      温眠不负众望地问:“好像敖岸山确实是过分安静了些。你们可知是为何?”

      小蘑菇们顿时凑到她耳边,你一言我一语:“就这几日,昼神和冥河之主都来了敖岸山。传闻昼神和冥河之主已不合了上千年,神兽草木们怕他们要打架,全都躲了起来。”

      温眠集中灵力探到敖岸山的地脉之中,的确感到两股不同于山川的气息的灵力,只不过这两种力量都刻意地收敛起来隐藏自身,她之前竟丝毫未发觉。即使刻意地藏匿,这两种力量的强大都足以让温眠感到压迫。

      温眠见小蘑菇们期待着与自己八卦的眼神,不由放软了语调:“地脉中确实有不同山川的气息,他们来敖岸山做什么啊?”

      小蘑菇们摇摇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昼神似乎去了山神大人的神庙,神庙那边灵气本就浓重,我们没办法仔细探究。至于冥河之主,他好像隐藏了行踪,从他进入敖岸山开始,我们就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无法知道他的行踪。”

      “那他们什么时候走?”

      “这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昼神大人似乎和山神大人关系不错,上一次他来敖岸山待了三个多月才走。”

      温眠沉默了。如果他们不走,夫诸不知何时才能出来。她触了什么霉头才能恰好赶着这么两尊大神到敖岸山的时候来呀。

      “他说们若是不离开,夫诸就不会出来了?”

      “是呀是呀,夫诸胆子很小的。”

      “好吧,谢谢你们。”

      温眠有些沮丧。主要原因是如果这只夫诸逮不回去,孟月行一定小人得志,逼她签订各种不平等条约,赌博果然劳命伤财啊。

      小蘑菇们眼见温眠有些泄气,纷纷出主意:“温眠姐姐,你要是很想找到夫诸的话,往东走十里路,有一株生长了上万年的迷穀,它认得敖岸山所有的路,能带你找到夫诸。”

      温眠又打起了精神,“迷毂树吗?谢谢你们。”

      小蘑菇们摇着脑袋:“不客气不客气。”

      温眠瞧着它们实在是可爱,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来一瓶她自己研制出的,极为方便遁走的药水给小蘑菇们:“你们逃跑的时候速度太慢了——这瓶药水送给你们,喝下去之后以后逃跑的速度会快十倍。唯一的不足是只有在逃跑的才有药效,平时的时候不会发挥作用。”

      小蘑菇们瞬间两眼冒着小星星:“真的吗真的吗?”

      “那当然,我配的灵药,还没有无效的呢。”这点温眠对自己还是有很大的信心的,虽然有的时候灵药的药效奇葩了些。

      温眠正要告别,一只小蘑菇忽然把她拽住。蘑菇一族遵循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它们从树洞里抬出来一个薄如蝉翼的衣袍,递给温眠。

      “这是?”

      “这是青罗蚕的丝织的袍子,穿上它只要念隐身咒,就可以彻彻底底地隐形,而且它还能完全掩盖你的气息。由于特殊的自然结构,保证再强大的神明也不可能发现你。”

      “这太宝贵了,我不能要。”话虽如此,但温眠看着那件袍子,心里直痒,她早听闻青罗蚕的丝能隐形藏匿气息,一直想搜罗一些,无奈寻觅许久未得。更为宝贵的是青罗蚕丝极难织成成品,天下最好的织女也不一定能成功,如今眼前一个完整的衣袍,她的确心动的不得了。可她一个灵力尚可的灵族,总不好收那群弱弱小小的蘑菇们的礼物。

      “姐姐,你就收下吧。这件袍子是青罗蚕一族送给我们的。但我们灵力太低,化不成人形。你也看到了——这个袍子按人的身形剪裁的,我们穿不了。”

      温眠汗颜:“谢谢……”

      “姐姐,祝你一路顺风!”

      温眠走后,小蘑菇们开始聊天。

      “刚才那个温眠姐姐,比西山的苏荇姐姐还要漂亮呢。”一个小蘑菇说。

      “我觉得苏荇姐姐更漂亮,而且苏荇姐姐不住在西山,她住在东山。”另一个小蘑菇说。

      “胡说,苏荇姐姐住在西山。”

      “东山,小五你不分东南西北。”

      一阵沉默。

      “刚才是谁给姐姐指的去找迷穀的路?”小蘑菇们看向小五。

      “是是是我……”小五说。

      “你说的往哪边走?”

      “东边……”

      “天!迷穀住在西边啊!!!”其余的小蘑菇怒了。

      小五最后挣扎:“那瓶药水喝了是不是跑得很快?我去追温眠姐姐。”

      “你没听姐姐说吗?那瓶药水只有逃跑的时候才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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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山雨时节,河川奔流不止,卷着乳沫一般的浪花。河道两岸一树一树的花,细风雾雨中,飘摇坠落。

      巨大的苋山山脉层峦叠嶂,在一片雾色之中朦胧隐秘。崇山巍峨壮阔,直入云霄,在无边无际的云海中若隐若现。

      温眠原本御风前行,被目之所至的风光吸引,估摸了一下时辰,想着今日已晚,不如明日再去拜访迷穀。索性落了下去,又施了避雨的术法,顺着河流的方向前行。若此时能有一壶酒多好?如若没有,却也无妨。温眠摸了摸河水,清凉却不冰冷,流到河岸的浅滩上的水流不再湍急,变得柔软而舒适。

      温眠守了三天的夫诸,双脚肿胀疲惫,索性脱了鞋袜拎在了手上,赤足在浅滩上行走,她脚踝上一串小小的铃铛在风中清脆地响着,干净雪白的双足在浅浅的波纹里、光影的明灭中若隐若现。

      这条河流名叫涴水,据说在不同的光线之下有着变换莫测的色泽。在明晦不清的阴天里,河水有着一种清透的灰色,的确十分特别。涴水里生长着一种叫冉遗的鱼,鱼身、蛇头,还长有六只脚。身上佩戴冉遗可以消灾避邪。温眠最喜欢收集各类奇珍异宝,既然已经到了涴水,她寻思着不如去捉一只冉遗。

      她念了避水的咒语,刚要潜到水底下,忽然听到一阵声响,忙一个侧身藏到了河中一块巨石的后面。

      藏好了忽然意识到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哪里有躲起来的必要。暗自感叹果然是平日里坏事做多了。

      抬头望石头外面张望,才看见是一群人族从河岸的路上经过,壮丁、妇孺、老人皆有,男人们拉着木车,上面捆着活的牛羊鸡鸭等牲口,妇女小孩则抱着陶器。

      温眠想起来这应该是山里的人族一年一度的祭祀仪式,要向山神供奉祭品,以求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虫鸣螽跃不被打乱。

      温眠没见过人族这么大的祭祀活动,竟男女老少都需参与,一时间也不想去抓冉遗了,跳回河岸上,跟着那群人想要凑这个热闹。

      看完祭祀仪式再去找迷穀也不迟,她一向方向感极好,也不怕寻找不到回来的路。

      从河谷走出来到一片开阔的地带,领路的族长叫停了队伍,让人们停下来喝水休息。

      温眠看见一个人族十五六岁的少女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啃着干粮,她跳到石头上去打招呼:“你好,我叫温眠。我在河谷的时候看见你们一行人,我猜想你们是去祭祀山神,我从未见过人类的祭祀仪式,好奇就跟了上来。你们是去祭祀山神吗?”

      那少女听见人说话抬起了头,看着温眠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像个坏人。山里民风淳朴,少女也大大方方地回话:“是的,我们是去祭祀山神。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

      温眠侧着头笑了起来:“多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族人姓姑北,我叫姑北诺,你叫我诺诺就好。”

      诺诺掰开手里捏的那块饼,递给温眠一块:“尝尝吗?”

      “这是什么?”

      “我们自己种的云米做的米糕,很好吃的,只有在敖岸山里能找到这种云米呢。”

      温眠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整个口腔充盈着一股细腻却遥远的清甜味,看着与寻常的米糕无异,尝起来却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口感,她由衷说到:“真的很特别呢!像是一团甜甜的云朵一样。”

      说话的功夫,原本只阴霾的天一时间又有细雨绵绵密密地往下落,群峰隐于飘渺的云雾里。

      河水又涨了起来,水势湍涌,看起来高山水源处的雨水并不小。

      诺诺抱怨了一句:“往年祭司都会记算好晴天时去祭祀山神的,今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赶上了一个阴雨天。”

      温眠看向周围,人们已经涌动起来,纷纷拿起避水的布匹、稻草把祭品遮了起来。

      温眠自己倒无所谓,但想着诺诺是个人族少女,淋一场雨可能会生病,于是撑了一个结界在她们周围。

      诺诺看着头顶的雨珠落到结界上四散开来感到新奇的厉害,她又用手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摸到。

      诺诺惊讶地问温眠:“你不是人族吗?你有灵力诶!你是神族的少女?”

      温眠摇摇头:“我是灵族的人。灵族虽天生拥有灵力,但灵力微弱,远不及神族、妖族、魔族。”

      正说着,族长忽然喊到:“雨势似乎有些变大,祭品不能淋雨,大家抓紧时间赶路吧。”

      诺诺拽着温眠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回头对温眠说:“走,我带你去看祭祀仪式,不过到时候你一定要安静哦,要是扰乱了仪式,族长会发很大脾气的。”

      诺诺话音刚落,她们的面前忽然跳出一个男孩隔在温眠和诺诺中间,冲着温眠大喝:“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那个男孩有着山野孕育出来的健康的黝黑的肌肤,强壮的手臂和干净、认真的的眼睛。只是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明晃晃地直直指着温眠。

      温眠赶忙开口:“你误会了,”话还没说完,那个男孩举刀的手臂被诺诺一把打了下来,诺诺怒斥:“姑北峁!你要做什么?她是温眠,只是想来看看祭祀山神的仪式,并不是坏人。”

      诺诺转过来抱歉地看着温眠:“这个是姑北峁,你叫他阿峁就可以了,他是族长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姑北峁盯着温眠:“她突然冒出来要参加祭祀仪式,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诺诺,我们要小心为妙。”

      诺诺一巴掌拍到姑北峁的头上,“温眠是灵族,没见过祭祀仪式,来凑凑热闹而已,她害你图什么呀?”

      “灵族?”

      温眠本也无意与隐瞒身份,于是大大方方地说到:“对,我是大荒东境中荣国的灵族温氏温眠。”

      周围的人听到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姑北峁还是一脸防备地瞪着温眠。

      诺诺对姑北峁说:“你要是再这样瞪着温眠,我就再也不见你了。你离我们远点!”

      姑北峁忽然间脸色涨地通红,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走了一些,却还回过头来叮嘱:“诺诺,你自己要小心。”

      温眠被姑北峁的样子逗笑了,心下了然,不由打趣诺诺:“原来你们?”

      诺诺面若桃花、灼灼光彩,她略带着少女的羞涩,却神采飞扬地说:“我们下个月订婚呢!”

      “真的吗?我能去看你们订婚吗?”

      “当然!”少女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仿佛把晦暗的天色都照亮了一般,如同盛放的骄阳,灿烂而热烈,不由得感染着温眠,让她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

      “太好了,等我把事情都忙完就去参加你们的订婚。”

      “嗯!一言为定。”诺诺对温眠轻轻地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跟你说话很舒服。”

      “我也是。”

      温眠虽然比诺诺多活了几十年,但本质上也是个半大女孩子,一同她长大的女孩子不多,算得上的孟月行从小就是个深沉腹黑的性子,她头一次遇见这么阳光大方的女孩,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题。偶尔温眠余光看见姑北峁气呼呼地盯着她们,手里还拿着一把弓箭,不由觉得少年少女都十分可爱,心情就更加明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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