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程鱼

11、番外（十一）

　　毕竟是孝期，虽说不至于几年不让吃一口肉，可眼下还没过了几个月，宫中自然得小心避讳，否则新帝就要落人口实了。

　　不论先帝品行如何，始终是新帝的父亲，百善孝为先，要教化臣民，必得以身作则。

　　郑锋在国公府中，在北院里如何折腾都无甚所谓，那儿是他的地方，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传出来，更无人敢拿此说嘴，可一旦入了宫，种种举动便都得再三思量。

　　郑锋无意做个与众不同的出头鸟，总归他在朝堂之上的日子也不多了，安稳一时能平静一世，倒也划算。

　　新帝的近臣都被召往乾安殿议事理政，午膳时候，有宫人送来菜饭汤肴，充饥解饿。

　　膳房的手艺自是很好，可菜·色·未免太过素淡了些，为着新帝名声好听，膳房的人估摸着也是尽了大心了，这不，几碟子菜几乎连油花都看不着一点儿。

　　这些素菜吃上一两顿还好，可殿里的臣子都是日夜忙碌的，极少有人有郑锋这样的体格精神，这么一连大半个月地凑和下来，就已经有两个顶不住了。

　　送了几个人回府休养，殿内只剩了寥寥六七人一道理事，到了用饭的时候，新帝杨元灏也没在这群良臣旧友前摆什么架子，他端着自己的碗佯作不经意地凑到郑锋身边，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头抢了一块豆腐干下来。

　　郑锋面色微沉，可也不好为着一块豆干儿和皇帝叫板，只好冷冷瞥了他一眼，漠然地继续吃自己的午膳。

　　“哎，你不老实。”豆干儿入口，杨元灏被这脆嫩香辣的滋味狠狠惊·艳·了一把，到底是常年锦衣玉食的人，没几口，就尝出这豆干儿里头搁的料不简单：“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拿出来一起吃，吃独食啊你。”

　　郑锋挑了挑眉，索性正大光明地吃起了独食。

　　抢一回还成，杨元灏也没胆子抢第二回。他虽为新帝，可心中到底还是将郑锋当做兄弟知己的，他们之间，永远不必有什么君臣隔阂。他只希望在二人年老时，还能这般相对而坐，静静地共饮一杯。

　　“这又是你家厨房里折腾出来的？”杨元灏吃出了里头的牛肉味儿，鲜浓香辣，甚是下饭。可他这会儿也在旁边装糊涂，就是牛肉汤煨出来的豆干儿，他又没直接吃肉。这完全不算违制，简直是太有心思了。

　　郑锋斜了他一眼，语气里有着遮掩不住的矜傲：“是玉儿做的。”

　　杨元灏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口里的豆干也没滋没味儿了起来，他在旁边沉·吟·了半晌，才别别扭扭问郑锋：“你平素惹了嫂子生气，都是怎么哄的？”

　　郑锋心满意足地吃罢了饭，才露出个让杨元灏看呆了的笑容：“你嫂子听话，不常生气。”
　　杨元灏完全不想再和他说话，端了碗就想走。郑锋看他实在是被气坏了的模样，只得提点了他一句：“真心换真心，不要给自己留太多后路。”

　　杨元灏怔了一怔，到底自嘲一笑，举步离去。

　　还是不成啊，他想学郑锋，可他自个儿就不是个天生的情种，怎么学，也是学得了皮，学不到骨。

　　他羡慕郑锋夫妇的那种似乎连生死都无法分隔的情感，人生若浮萍，苦乐悲喜都得独自品尝，有了这样一个仿佛连筋骨都连在一起的人，实乃人生大幸。

　　可这世上哪有人的一生是十全十美的，得到些，总要失去些才算公平。

　　沈清玉知道眼下是在孝期，也知道郑锋在宫中定然吃不好，她在府中不忙旁的，只每日待在厨房里，折腾着如何把素菜做出肉味儿来。

　　何晏几乎是日日都往宫里头送东西，提神的香丸，宁神的熏香，清心的丸药，几乎是日日不断。何晏每日这么送着，心里头都感慨得紧。

　　旁的大人都忙得面黄神惚，眼神儿都散了，只他们家世子，看着就是吃的好，休息的也好。

　　这有人惦念着，就是和旁人不一样。

　　沈清玉送来的香丸最后还是被杨元灏搜刮了好些，原本也只当个乐子，可有可无地点着用着，可后头尝着了甜头，那就是不要脸皮地想从郑锋这儿求方子了。

　　那提神的香丸一经送来，当天晚上就点了起来，原本昏昏欲睡的臣子们不多时便消了困意，还更有精神了些。

　　杨元灏将香丸交给宫人，教他们做出些一模一样的，可多少天了，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这可是他今后批折子的一大倚杖，回头没了，哭都没地儿哭。

　　可这方子的珍贵他也不是不知道，郑锋为了让沈清玉今后少辛苦些，教人往府中送了信，得了回音后跟杨元灏要了一大笔银子，把方子卖给了他。

　　宁神的熏香，清心的丸药也是一样，杨元灏从私库里拿了银子来买，觉着自己十分占便宜。

　　和众位大臣一起忙碌了五个月，朝中诸事终于开始有了头绪，诸臣得了休息的时日，也顾不得多客套了，转身就往宫外头走。

　　郑锋跟着走了几步，被杨元灏留了一把：“你……这就要离开吗？”

　　郑锋笑笑：“如今皇上身边能臣甚多，河清海晏，就在眼前，臣此时离开，当甚为适宜。”

　　杨元灏摆摆手，笑容发苦发涩：“大哥，朕……我不怕与你说，我从未忌你旧日之功，在我心里，你是这朝中谁都及不上的良臣能臣，有你在，我才有安定天下的底气。你若是为了旁人三两句闲言就要避嫌辞官，那大可不必，如此，也是对你我兄弟情义的·侮·辱。”他是知道如今朝野之中的闲言碎语的，言道郑锋功高盖主，今后必定以此相胁，骄横跋扈。可杨元灏知道，这些话全都是污蔑！郑锋的心胸岂在王座之间，就算自己曾有些许猜疑，如今也已经尽都放下。

　　放走郑锋，就是放走了让家国更快地繁荣昌盛的可能，郑锋留下，大齐也能更快地恢复元气，海晏河清，方在眼前。

　　“这是我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杨元灏终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这便是已经拦不住了，他想到郑锋曾说过的辞官归去的理由，此时想来，竟觉感慨万千。

　　为一人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尊荣富贵，凭心说，便是他自己，都是做不到的。

　　可这个人偏偏就做到了。杨元灏不多劝说，也不再加为难，只是承诺今后会照应诚国公府，按照事先说好的，教郑家二房嫡子承袭爵位。

　　霞光正盛，郑锋一手负于身后，从容离去的背影教杨元灏眼眶发酸。

　　兄弟，君臣，恩义，忠贤，自此之后，便都要飞往天边了。

　　也不知下回相聚，该是何年何月，何光何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