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攻略》岐山老鬼

4、银秋

　　宴会厅临近门口的转角平台，这里特意被做成了半露天的样式。晚风应景地到来，肖时秋仿佛动画特效里石化又裂开，表情和身体都僵硬在原地。
　　面对着对面人笑意盈盈地调侃，肖时秋只能挂着面条泪，自暴自弃：“粉圈贵族现在有点想不开。”

　　收获了师姐幸灾乐祸的嘲笑和老师无情的冷笑之后，只有师母是个好人，她搭上肖时秋的后背，以示安抚，对三人介绍：“这是我先生的小徒弟肖时秋，也是《回家》设计师，故事最初的创意也是他提出来的。”
　　徐临三人都不同程度睁大了眼睛一瞬，毕竟肖时秋看上去很小，只能说有些人老天爷赏饭吃。
　　徐临赞赏地点点头：“后生可畏啊，老荣，福气啊。”
　　荣海峰站在自己夫人旁边，与肖时秋正好隔着林百合，笑了笑有介绍陆琳：“运气好运气好，这个是他师姐，陆琳。这个片子里的远镜头，都是这闺女做的。”
　　徐临笑着指了指荣海峰，笑着骂：“眼毒！”
　　陆琳笑呵呵地和三人问了个好。
　　林百合拍了拍肖时秋给众人说：“小孩儿特别喜欢小尹，本来今天轮不到他来，听说小尹回来求着师兄过来的。”
　　对，是另一个抽签倒霉的师兄，他也没有求着师兄，反而他师兄还给他送了零食来感谢。他师兄急着和自己的头发过不去，换言之就是在和一个项目死磕，根本没时间来玩。
　　徐临也笑着说：“刚刚我还和他俩聊，说碰到个特别可爱的小粉丝。小朋友，你正主说的哦。”
　　“……”求放过啊！
　　肖时秋不好意思地笑笑，躲到了老师背后。怎么连这句也听到了啊……

　　和徐临更相熟的毕竟是林百合，二人本专业还是拍电影，并不设计长篇动画，于是林百合和徐临他们聊了聊电影，筹备的新片之类，这种时候肖时秋和陆琳当好背景板就行，二人也乐得自在。肖时秋瞟一眼尹棹，迅速低下眼睑，装作什么也没干的样子，来回几次，自己都把自己的精力占用完了，也没仔细听几人到底讨论了什么。
　　外面天气毕竟凉，又是晚上，几个人聊的不多就说下次再聚。
　　众人要分开了，肖时秋还有些舍不得，但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说再见，就见尹棹转身离开前问他：“现在想开了没？”
　　肖时秋愣愣地回答：“想开了。”
　　尹棹满满的笑意：“想开了就好。”
　　肖时秋：“……”
　　肖时秋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你怎么那么容易脸红？”尹棹随口给粉丝个福利而已，或者说，他挺欣赏这个小粉丝，所以愿意和他多说几句。没想到脸皮这么薄。
　　他自己的“不自觉”在肖时秋眼里就是无差别攻击对象的魅力暴击，一下就能清空血槽那种。
　　陆琳在旁边一副没脸看的样子：“尹老师您打住吧，给我师弟留点脑子。”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肖时秋窘得耳根都红了起来，看起来跟个小兔子一样。

　　肖时秋不习惯正装，陆琳的裙子也很麻烦，两人在回学校之前在场馆里找了地方分别换下正装礼服，穿回自己的卫衣牛仔裤。肖时秋出来得早，他在门口守着，一脸懊恼隔着门地问陆琳：“师姐我刚才是不是显得特别傻啊？”
　　然后想起师姐刚才拿回自己手机，第一时间当着他的面把备注从［小疯子］改成了［小傻子］，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已知答案，立马换了个问题：“师姐你觉得尹老师会不会觉得我这个粉丝蠢蠢的。”
　　陆琳听他真的特别在意的样子，叹了口气：“他要是真觉得你蠢就好了知道吗？”
　　陆琳这个人，属于恋爱实战经验匮乏，有且仅有一次；恋爱理论经验丰富，据和陆琳同届师兄了解到的信息和猜测，陆琳有且不只十年恋爱文学与影视作品的洗礼。他们这个专业，如果不是项目的碾压，收拾出来都是俊男美女，哪至于现在单身狗是常态，脱了单是意外。所以大部分人都知道，陆琳的恋爱言辞，听听就可以。肖时秋才跟了导师一年，还没尝到轻信陆琳忽悠的恶果。
　　于是肖时秋迷惑地请教下去：“什么意思？”
　　陆琳换好衣服出来，恨铁不成钢地拍了肖时秋的头一下，又摆出招牌肖时秋专属嫌弃脸说：“亏你看了那么多动漫，怎么一点不开窍呢。”
　　陆琳把手机的袋子都扔给肖时秋，带着他顺着走廊往外走，一边竖起左手食指，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循循善诱：“你看啊，那么多动漫里，男主对女主说‘傻瓜’，你觉得那男的真的再说女的傻吗？不是！”
　　陆琳看着肖时秋若有所思的样子，又伸出左手中指，比了个“2”出来，继续说：“那个傻翻译过来就是可爱啊！”
　　陆琳继续教导，伸出“3”的手势：“一个人什么时候觉得对方可爱？当然是挺有好感的情况下啊！”
　　肖时秋恍然大悟：“所以，师姐你每次说我傻——”其实觉得我挺可爱的？
　　肖时秋话没说完就被陆琳打断，她拍拍肖时秋的肩膀：“不，我是真的说你傻。”
　　说完两人正好走到门口，陆琳说完潇洒地往前走了，肖时秋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师姐的背影耸耸肩膀，摆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跟了上去。
　　就算师姐说自己傻，也丝毫不影响肖时秋的喜悦，到了宿舍，也不管晚上几点就给本科宿舍群里发了消息。

　　［寸秋］：兄弟们！！！我圆满了！！！
　　［周大大］：你从男孩成为一个男人了？
　　［我是帅比］：……秋秋你还好吗？
　　［正直的人］：我觉得这个讨论组有些不健康，特别适合晚上看。
　　［寸秋］：你们在说啥？
　　［我是帅比］：还好还好，还是那个纯纯的他。
　　［寸秋］：……
　　［寸秋］：我懂了。
　　［寸秋］：你们胡说啥！！我男神！！
　　［正直的人］：既然这是一个正直的话题，我就先继续加班咯。
　　［寸秋］：我今天见到我男神了！！我还把画册给他了！！还被摸头杀！！
　　［寸秋］：还有比我辛运的人吗？
　　［寸秋］：没有！！！我是最幸福的小粉粉！
　　［寸秋］：人呢？怎么？都舍不得这一点流量吗？？
　　［一个帅比］：不好意思，我们不想聊男孩的话题。
　　［周大大］：以及一个花痴和粉丝的话题。
　　［正直的人］：秋秋，你该成为一个男人了。
　　［周大大］：这位少年，你的故事不值得我为你转身。
　　［周大大］：以及奉献我的流量。
　　［寸秋］：不，我还小，我不听。

　　肖时秋遗憾地关了微信，大学舍友四个人，只有他考研继续上学，用剩下三个人的话说，他们都进入社会接受教育和毒打，从大学狗变为社畜。大半夜的也就他们还在加班熬夜了，剩下深夜无眠的人都在一个具有“拿起你放不下，打开就关不掉”的魔力的软件里驻扎。
　　肖时秋在床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打开微博。
　　没人理解我的开心，我就只能去种柠檬啦！这也算一种深夜报社了吧。
　　肖时秋说得好，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没有我。

　　【秋天来了：
　　#尹棹#对我就是炫耀，我男神天下第一好，且，我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嘻嘻。
　　［链接：微博长文章：／／尹棹老师我可以啊啊啊啊——电影节repo。］
　　】

　　这篇文章其内容之丰富，情节之跌宕，肖时秋觉得这是在高考之后自己文笔的巅峰。
　　而在一天之后，所有的文艺加起来都不如“我和他相配的领带”这几个文中的字，简直一石惊起千层浪。

　　电影节第二天，微博上一个#《回家》 寸秋#的话题被标上HOT标签。一个大V发了条微博，文字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小哥哥他好可爱！我可！！”再加上九宫格。第一张图，是电影节的截图，上面的人赫然是肖时秋，握着马克笔，环顾四周，加上滤镜，整个人有一种无害的清爽感。
　　底下评论大部分都在舔颜，还有一种寸秋的粉丝疯狂安利和召唤回神仙老师回来开坑，还有他本身的粉丝安利。突然一条评论说：“只有我觉得，寸秋是尹老师的粉嘛？”
　　底下一片附和。从挨在一起的签名，相像的领带，海浪刺绣和小鱼领带夹，讨论的方向越来越不对起来。
　　先是一个妹子评论“这哪里是望向退场的方向！这是望向尹老师离开的方向啊！”沙发是一句“好配啊，好想吃cp”开始，到cp超话“银秋”的建立，其速度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形容。
　　我生活在有你的海浪，我的目光看向你的方向。
　　银秋女孩如是说。
　　肖时秋“寸秋”账号的粉丝一夜之间增加了一两万。不了解寸秋的人慢慢翻着他之前的画作和连载，纷纷喊着“神仙太太入坑入坑！”
　　一个女孩在超话里发了张截图：“我只是看看尹棹的超话，然后翻到了这个repo，然后，我觉得，我是不是不小心找到了寸秋太太的小号？”
　　那张截图赫然是“秋天来了”发的长微博。
　　——秋天来了的微博简直就是尹棹的个人专场！！
　　——啊啊啊同人图我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寸秋太太好可爱啊！！！
　　——寸秋：你们在我不知道时候掀了我的家底？？？
　　——真爱了真爱了，我从尹棹这个大猪蹄子出道第一部电影就爱了，我都不知道这个大猪蹄子拍过这么多图。
　　——如果这都不算爱
　　——活久见啊活久见！我最爱的男孩最喜欢我最爱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什么神器逻辑！

　　又是一大波尹棹的粉丝关注，老粉积极推销太太的作品，肖时秋在电影节直播、cp超话之后又涨了一波粉。

　　***
　　第二天一早，尹棹起来看见导演王腾飞的消息：“操，审核又没过。”
　　王腾飞导了一部电视剧，关于政府的一个贪／污大案，留学归来的刑侦心理顾问沈星发现大学时自己的学姐意外死亡已经三年了，他在同学聚会上听别人说这事情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点疑点，重新调查时认识了这位学姐的哥哥，正好是三年前被警队开除的颓废警察井晓光，于是两人联手，侦破了省级高官与当地富商相互勾结，贪／污／腐／败的事情，侦破过程中，正义和恐惧，追杀和逃亡，他们经过种种努力在上面有人一手遮天的情况下寻找机会，让事实大白于天下。
　　尹棹在这里演井晓光。如果这部剧早点上映也许林百合对他就没那么多犹豫。这也是尹棹和王腾飞第一次合作，这个片子很多导演都不敢试，因为肉眼可见的通过审核很困难，所以投资也很难拉，本来王腾飞想让尹棹演沈星，尹棹想了想，没要片酬，又投资了一部分，当自己入股，和王腾飞商量之后出演井晓光。沈星作为男二号，当时还是在电影学院找的没什么人气的新演员，很多人不看好这个剧。
　　因为政治敏感，导演王腾飞又一直不想改剧情，刚开始拍的时候就没往上申报，一边拍一边申，他们都知道申报是个难事，申下来不知道要多久，王腾飞和尹棹就先自己凑了团队拍着，有尹棹在，他们没有那么多投资方之类的掣肘，想什么时候能申下来都可以，结果导致拍完一年半了，这个片子审核还是没有通过。
　　尹棹打了电话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对面王腾飞“叭叭叭”地一通抱怨。
　　“这是影视！这是艺术！这框架结构，这剧情内容！为什么不通过！”
　　“他不够经典吗？不够吗？这类型的片子我打赌十年内没人能再排出超过它的！不！二十年！”
　　“老尹，你知道吗，一个片子对他的导演来说就像他的孩子，我他妈准备了三年，这性质不和哪吒一模一样吗？”
　　“现在等了一年半！还不让面世！迟早憋死啊！”
　　尹棹越听越不对，他本来想等王腾飞说完的，结果越听越不对，忍不住打断：“过了吧。”
　　尹棹听着隔着电话王腾飞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电话的话筒放大了王腾飞粗重的呼吸声，然后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再缓缓吐出，尹棹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受。拍的时候他就和王腾飞商量了，如果到最后不得不改的时候，只能把贪／污的官员换成富商地／头／蛇。王腾飞为了这部戏，投入的比尹棹多更多，一个拿过很多奖的导演，为了这部戏凑出资金，连房子都换成了一个仅仅八十来平的凑合一家四个人能住的二手房。
　　这沉默让两个人都不太好受，而正事还没开始谈呢，尹棹赶快换了个话题：“家里现在怎么样？”
　　王腾飞呼吸顿了一下，深深吐出一口气：“片子必须得改了。”
　　尹棹没说话，他知道王腾飞这几年比他难多了，这人又认死理，几乎是背水一战，其中心酸不可能这七个字能抒发完的。王腾飞缓了缓，接着有些哽咽：“前一阵子我丈母娘进了医院，家里的钱几乎都投进去了，上周我儿子问我要他们学校的资料费，我都拿不全——尹棹啊，我是不是——”
　　太较真，太执迷不顾了。
　　“我他妈最难受的是，就这样，我老婆还说让我尽管干我想干的，她十七就和我一块儿往首都跑，她家里就她一个姑娘，被我连累的，也没让她享几天福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