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破刃（一） ...
-
天色幽青，一抹夜色悄然而至。
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有一队比夜色更深重的军队，他们走得并不快，看起来，人和马都累坏了。
朦胧的雨气并没能掩盖马蹄下沾染的血腥味，夜鸦被吸引而来，在头顶盘旋哀鸣，却畏惧火光不敢靠近。
陈萍萍坐在马车里，他的腿断了，可心脉没有断，他还活着，并且把肖恩也活着带了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
远处地平线上亮起几点星火，很快由远及近，那一队显然是兵强马壮，片刻功夫就到了眼前。
言若海翻身下马，朝着马车躬身行礼。
“院长，您的腿……”
“无妨。”陈萍萍敲着毫无知觉的双腿，朝窗外的言若海勾了勾唇角，淡然道：“能抓住肖恩，就算再断两条胳膊，也值得。”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肖恩？”
“不急。”陈萍萍依然笑着，可眼底和唇角都如同亘古寒冰教人肝胆发颤：“关进地牢，慢慢审吧。”
“是，我这就去安排。”
“哎，先不忙。”陈萍萍却朝他招了招手，语气竟莫名变得温和：“你过来。”
言若海闻言上前一步，身躯立地笔直，鬓角一根花白的头发被藏了进去，看起来是个寡言又刻板的年轻人。
“再走近些。”
言若海依旧只前进了两步，陈萍萍却笑了，他招了招手，像位兄长似的，拍着车窗招呼着言若海。
“来，上车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在那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昏黄的烛光下，陈萍萍掀开宽大的衣袖，怀里竟然有个孩子。
那孩子天生长地白净，是一副叫人喜欢的样子，言若海没有成过亲，也不是个多么温和的人，却偏偏见了这孩子，从心底里觉得喜欢。
“他是……”
陈萍萍伸手一送，竟将那温热的小身躯送进了言若海怀里。
四处主办言若海行事果决、杀伐凌厉，从没有为任何事情犹豫过，可接住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
“他，是你的儿子。”
陈萍萍声音说的轻，却不容任何质疑与抗拒，言若海蓦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有一眼，继而又将眼神低了下去。
“你就不问，这孩子是从哪来的？”
目光如芒在背，言若海知道陈萍萍在注视着自己，他像一匹孤狼，隐匿在黑暗深处，磨着自己的尖牙利爪，窥视算计着世间人心。
言若海深吸一口气，任由那孩子抓紧了他的手指，他明明还什么都不懂，却抓的那样用力，像溺水之人最后抓住的救命稻草，拼尽了全身力气不肯放手。
“你想说，自然会说，你若不想说，我问了就会有结果吗？”
陈萍萍轻笑一声，那种被恶狼窥伺的压迫感立刻烟消云散，他微微往后一靠，合着眼挥了挥手。
“带好他，让他成为大庆国最忠诚的战士。”
言若海惊愕地抬头，陈萍萍却再没有看他，他好像已然沉睡，将一切决定权交到了言若海手里。
“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寒暑匆匆，又是一年四月芳菲时。
鉴查院外的花红的像一簇火，明艳艳的勾着年幼的言冰云的视线。
“小言公子，您得专心些，剑要拿稳了。”
“老师。”言冰云伸出小手，笑着问：“那是什么花？”
“喜欢那些花吗？”不待老师回答，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剑术老师手一抖，“哐当”一声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院长。”
陈萍萍坐在木质轮椅上，衣冠端正，连发丝都没有丁点凌乱，他朝言冰云笑着，丝毫不像一个双腿残疾的病人。
“冰云，到我这来。”
“院长。”
此时言冰云还小，站着不过和陈萍萍坐着一样高，他站在轮椅边，睁着一双大眼睛等着陈萍萍问话。
“告诉院长，你喜欢那些花吗？”
言冰云点头，肯定道：“喜欢。”
陈萍萍笑着拍了拍言冰云的小手，轻轻一指。
“去，把它摘回来。”
“摘回来？”言冰云低下头，犹豫道：“可是，我更喜欢花长在树枝上。”
陈萍萍并不恼，他拉着言冰云的手，将他带到院外，指着头顶那颗盛开着火红鲜花的树，温声道：“冰云，你看，花在围墙外面，大家都可以看到它，人人都可以伸手摘走它，只有把它摘下来，攥在手里，无论这个过程有多艰难，树有多高，刺有多尖，你都要把他摘下来，这样，它才真的属于你。”
“属于我？”
“对，属于你。”陈萍萍托着他的肩，将他往前送了一步。
而你的一切，都将属于庆国。
他笑着，朝言冰云挥挥手。
“去吧，把花摘回来。”
天光未亮时下过一场雨，此刻乌云还没散，低沉沉压在头顶，好像在酝酿另一场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
阿筹拿着张信纸，眼也没抬，脚尖一点便轻飘飘越过面前的小水坑，衣摆划过水面，带起一片细小的涟漪。
“哎，阿筹，今晚的任务领了吗？”
阿筹闻声歪头，冲着屋檐上飞檐走壁的黑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白皙的牙齿。
“师兄早，刚去主办大人那里领过了。”
黑衣人翻了个跟头，从房沿上跃下来，顺手从怀里掏了两个肉包子，光闻着味就知道是南城老麻子包子铺出品，这位师兄大白天还穿着夜行衣在房梁上晃，一看就知道是夜里任务结束，还顺便去包子铺门口蹲了个点。
阿筹年纪小、俸禄低，五文钱一个的肉包子对他来说已经是天价，此时闻着味，肚子毫不争气咕噜一响，眼里登时就放了光。
“吃吧吃吧，瞧把孩子饿的。”
话音未落，手里的包子早就没了影，黑衣师兄笑着，凑过头去看阿筹手里的信纸。
“今晚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让师兄看看，是哪个小子跟你搭档啊？”
阿筹狼吞虎咽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里鼓鼓囊囊的，他抬袖抹了把脸上的猪油，含糊道：“叫、叫言冰云。”
“谁？！”黑衣师兄虽裹得严实，但看他蓦然蹙起的眉头也知道言冰云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阿筹用力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噎的满脸通红。
“师兄，你认识这个言冰云吗？”
黑衣师兄瞪了他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反手将信纸扔回他手里。
“跟你说了多少遍，少去院外看那破石碑，多关心关心院内的事，你就是不听。”
看着阿筹巴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还没冒头的火也熄了个七八，只得摆摆手，道：“四处主办言若海的儿子，性子怪的很，甚少与人说话，手段也狠。”
黑衣师兄唯一还露在外面的眼珠一转，扬手就在阿筹头上敲了一栗：“今晚的任务你们就各干各的，干完了就麻溜回来，少去招惹人家，听见了吗？”
“知道知道。”阿筹抱着头跳到一边，朝天一指，嘻嘻笑道：“师兄，你交任务的时间要过了。”
黑衣师兄倒抽一口气，拔脚就窜没了影。
“言冰云。”
阿筹饶有兴致地审视了一遍纸上的姓名，又将信纸工工整整地叠好收进衣襟里，像是遇见了一个新颖又有趣的宝贝玩意，唇角毫无理由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晚上见。”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破刃（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