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岛消夏物语》饴之

15、夏天的酶

　　夏菲洗好碗，从厨房出来，客厅已经没有那对老夫少妻的身影。
　　梁宗眠坐在她原来坐的那张沙发椅上，垂眼看着iPad。

　　是她的iPad。
　　前不久她被拉起来跳舞，扔在沙发里的那个。

　　夏菲朝他走去，梁宗眠在看她方才看的美食剪辑。

　　听到动静，梁宗眠抬眼和她讲：“很有食欲。”
　　夏菲半开玩笑道：“如果我脾气坏一点，会觉得你在冒犯我隐私。”
　　“抱歉。”梁宗眠把iPad还给她，“我只是想多了解你。”

　　夏菲怔了下，很快转了话锋：“田中下飞机就往我们这里来了吗？”
　　梁宗眠淡淡点头：“上楼倒时差了。”
　　“你朋友真好。”
　　“我朋友不多，他严重意义上——算我老师。”

　　说着，梁宗眠从沙发椅里站起来，笑问：“下午做什么？”
　　夏菲茫然摇头：“无所事事，做什么都行，什么都不做也行。”
　　“那，我可以邀请你一起看电影吗？”

　　夏菲顿了顿：“岛上没有电影院。”
　　“我记得民宿里有投影设备。”

　　“嗯，是有……让我想想在哪来着？哦！在楼顶的杂物室！”
　　不刻，夏菲带着他，往天台的方向去。

　　天台上有一个坡顶阁楼，充当着杂物室。
　　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老式挂锁，夏菲拿出钥匙，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打开。
　　拉开门，灰尘旋即扑脸而来。夏菲捂鼻咳嗽着钻进去。

　　这阁楼房间矮且小，梁宗眠弯腰才勉强进来。
　　“嗳，你别进来添乱啦！这里庙太小啦！”夏菲一边翻找投影设备一边摆手，将梁宗眠往外赶。

　　梁宗眠退到门口，扶着墙倾身朝里讲。
　　“我不知道这么麻烦，要不算了……”
　　夏菲嘀咕着：“不行，看它能躲哪里去，我一定要把它逮出来！”

　　梁宗眠不由莞尔。

　　好不容易，夏菲终于找了出来。
　　是她以前往家里买的智能投影仪，连快递都没拆封。

　　夏菲抱着刚出门，梁宗眠便从她怀里接走。
　　“我来拿吧。”
　　这时，他发现女人柔顺的头发沾了灰，于是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有灰。”

　　夏菲“哦”着点头偏开，小声说：“走吧。”

　　跑下天台，梁宗眠示意去他的房间放电影。
　　夏菲稍有一愣。
　　梁宗眠就笑：“对我不放心？”
　　夏菲：“……不是。”

　　毋庸置疑，她相信他是正人君子。

　　只是。
　　关上门，拉上避光窗帘，当室内陷入昏暗，形成两个人的隐秘空间时——
　　看电影这件事，似乎会变得心猿意马。

　　梁宗眠找到一块适合投屏的白色墙壁，充当幕布投屏。
　　在靠床的方位，幸好铺了米色的柔软地毯，是适合观影的位置。

　　他变魔法一样，从冰箱和储物柜拿出葡萄汁与黄油薯片。然后拉着夏菲一起席地而坐。
　　将零食放在夏菲腿边，方讲：“你随便挑电影，外语就算了，最好国内的华语片。”

　　梁宗眠看电影都是英文对白，很少刻意去找华语片，他不太懂一些意境表达。现在有人陪同，他可以虚心求教，不懂就问。

　　“好，好，给你听方言。”
　　夏菲半开玩笑，用转接线连接手机和投影仪。

　　现在的智能投影仪方便快捷，连接手机就可以投屏。她打开自己手机的视频软件，随手点了最近播放的电影。

　　白色墙壁上，投影光线透过浮尘的颗粒，映射出电影画面，听到平而缓的电影对白。
　　没过片刻，梁宗眠就无奈笑了：“不看字幕，我一句听不懂。”
　　还是中文字幕。

　　“不要小看中国话。”夏菲眼底闪过促狭的笑意，“还有华语片。”
　　“这是哪里的方言？”
　　“贵州凯里话。”

　　梁宗眠摇了摇头，夏菲理解为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她悄悄翘唇，笑着坦白：“其实，我也不怎么听得懂。”

　　也许正是如此，两个人盘腿坐在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专注字幕没有分神。
　　室内寂静，只有大段的电影对白，没有交流。

　　导演年轻且有才华，只管用镜头表达自己，毫不吝啬家乡景光，美得含蓄而内敛。包括，把自己的诗，嵌进电影台词。

　　- 山，是山的影子/狗，懒得进化/夏天，人的酶很固执，灵魂的酶像荷花 -

　　电影过半，梁宗眠的肩膀一沉。
　　他偏过头，浮动的暗光里，女人沉着眼皮，昏昏欲睡。瓷白的脸，倒在了肩上，玫瑰色的唇，蹭上衬衫领口，柔软的发丝挠在颈窝里。
　　他眸色微动，垂着眼睑，凝视着夏菲半阖的眼帘。

　　梁宗眠慢慢低下头，离夏菲的唇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夏菲浅寐，意识挣扎着，想晃醒昏昏睡意，耳边是平缓的电影台词，好像一个梦的咒语，剪接蒙太奇——
　　落地窗与炽盛阳光，乏力趴着的傻柯基，偶尔低低吠叫，百无聊赖和地上的树影玩耍。

　　珵亮的画面陡然昏聩，她听到清晰可闻的、温热呼吸。
　　夏菲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梁宗眠敛着睫羽的脸，和专注望着她的眼神。

　　“唰——”
　　她蹭地站起来，碰倒葡萄汁；“咯吱咯吱”，又踩碎脚边的薯片。

　　夏菲强行使镇定，揉着头发生硬的笑。
　　“这电影太催眠了，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背后的梁宗眠没有声音，她也不敢回头探究。

　　电影台词平仄无波，此时让人顿感焦虑，夏菲蹲下身去收拾踩得七零八碎的黄油薯片。
　　梁宗眠凑身过来，默不作声加入收拾的残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梁宗眠的手指与她的指尖相触，夏菲手指一缩。他敛目淡淡笑了下，悠然自若地讲：“夏菲，看不出来吗？”

　　心脏再也不受控制，怦怦乱跳，佯装的镇定彻底乱套。
　　“看不出来……什么？”

　　梁宗眠的语气，好似势在必得，却不是她以为的话。
　　“自己想。”

　　想什么，想夏天的酶是什么？
　　想他为什么同她交换耳机、送的照片里怎么都是抓拍的她、备注上的free、买给她的小风车、邀请她跳舞和看电影的寓意？
　　还是想，刚才若她没醒来，他是不是既要窃取一个吻？

　　夏菲心不在焉捡着细碎薯片，梁宗眠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很快松开，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抓起米色地毯上的遥控，关掉投影，站起身来，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温润笑意。
　　“这样收拾不干净，夏菲，我们去拿扫把。”

　　电影台词出自《路边野餐》/毕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