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朝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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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冰冷的湖水漫过头顶，钻进耳朵，鼻子，嘴巴，压进胸腔，没想到溺死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失足滑落湖中的瞬间，姜悦遥下意识放开了紧攥着的手。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找到了依靠，谁曾想居然是这种想两头占便宜又不肯担责任的孬种！
当窒息的感觉涌上来，那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无助迫地她仓皇地挥着手，可惜什么也抓不住。
她还不想死。
她是母亲拼死救下的，母亲把她藏在地窖里，城破时，除了她，全家都不在了，死无全尸。
她是四皇子从刀下救下的，她还欠他一条命，还没来得及还。
过几日，那满嘴甜言蜜语的孬种就要迎娶圣上独女，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要成为驸马，那虚情假意的一家子就要一步登天，她为什么就得长眠在这满是淤泥的湖底？
然而湖水挤压肺部的感觉让她再不能多想。
人在死前原来真的能看见今生。
父亲的疼宠，母亲的温柔，兄长的溺爱，恣意张扬的幼年，厮杀，饥饿，绝望，进京后的无助，自怨自艾，短暂甜蜜和深陷泥潭……
散尽最后生气的一刻，她眼前浮现的是上一个濒死的时刻，刺目的银光闪过，羌人临死前一刀下，她以为她就活不了了。
眼前只剩下横来挡住的一剑，还有比扑面而来的剑气更甚的，一股刀口上舔血的肃杀之气，一人犹胜千军万马。
忽然间能够喘息，姜悦遥躺在床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喘气。
双手还在不自觉地扑腾，好容易挣扎醒来，手臂重重落在被子上，她撑起身子，惊魂未定之下张惶地四下张望。
她在哪里？
这里不是后院小花园，也不是她最后几个月被软禁在的后厢房，不是她死前待过的地方，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哪儿。
她打一进永宁伯府就住在这清涟轩里，仅仅是比嫡出四小姐柳安奕的琏景楼小上一些，但论精致却犹有胜之，院子外就能看到永宁伯府在京城一绝的荷花池。
她曾经以为这是因为舅父舅母待自己如亲生，后来府里世子表哥要尚公主，舅母借口这里景致好，要拆了清涟轩重新起高台赏景，就把她安排进了临近小花园的后厢房里，再也没能出得了门。
姜悦遥怔怔地躺在床上，不知今夕何夕，抬起手臂，手肘上的刀口伤还新着，伤口还在隐隐发痒。
这是她在阳城巷战中被羌兵划到的伤口，伤口很长，从小臂到手肘，若不是乱军中四皇子斜劈下来一剑直接了结了羌兵的性命，她恐怕早死在打扫战场之前。
身上的伤在阳城养了几个月，到她死前，只剩下一条不甚明显的疤痕，而如今，伤口显然还在愈合。
尽管再无法相信，但姜悦遥只能告诉自己，她回来了，回到了刚进永宁伯府的时候。
震惊之后，她内心里后怕、庆幸、怨恨一起涌上来，连带着被软禁近半年无人可诉的委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又怕惊动门外的丫鬟，只敢把头埋在被子里小声啜泣。
姜悦遥从小长在阳城，父亲不过是个从三品的武将，在这京里不算什么官，一大早在永宁伯府门前泼一盆水，都有可能淋湿三品官
。
但是在边塞，一州主官也不过是个从二品。近几年边疆局势紧张，和北羌多有摩擦，主官多数军政一体，凉州刺史兼守将梁思懿在大齐素有儒将之名，在凉州和阳城掌军政大权，父亲作为副将，这几年和他也算是相合。
阳城民风淳朴，家里相熟的武将居多，官眷之间关系简单，家中父母恩爱，只他们一家四口，没有旁的什么小妾通房。
父亲和哥哥又是再宠溺自己不过，让她恣意地长到了十三岁。
父亲不舍得她那么早出嫁，母亲还来不及为她相看人家，却先等到北羌数万大军兵临城下。
姜悦遥怔怔地望着帐顶，上一辈子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现。
她闷在被子里哭了这么久，再怎么压低声音，也不该还没人来看顾自己。姜悦遥忍不住一阵后悔和气苦，自己上辈子真是瞎了眼，是怎么伤心无助才会以为舅舅一家是真心心疼她，可怜她年幼无依？
她初来京城住在伯府，被面上锦绣糊住了眼。本就精神恍惚，偏还战战兢兢，把自己当成个无依无靠前来投奔亲戚的表小姐。
阳城和京城风俗不同，因大齐几百年下来文风日盛，今上更是重文抑武，武将家的姑娘，尤其是边城武将家的姑娘在其中总是格格不入。她虽然出身武将，家里养了她一身娇气，倒像是读书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子，没有武将家姑娘的坚强。
去了一次辅国公府上的赏春宴，明里暗里的试探和冷眼刺得她恨不能缩进房里，回来后就借口身子弱推了宫宴和出府的交际，舅母经常在府中宴客，她也几乎没有露面。
所以上辈子，哪怕她在府里被软禁半年，整个京里也没人知道。
她的母亲只是老永宁伯成打的庶女之一，母亲偶尔也会和她讲些京里的事。
拜永宁伯府世代相传的风流脾性所赐，永宁伯府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为了不分薄家产，家里的庶子娶了媳妇就分一些田亩铺面出去单过，要是庶女，用处就多了不少。早年间永宁伯府还算有些名望，庶女嫁出去也是嫁到不错的人家。因着这个原因，永宁伯府在京里很是有些拐着弯的老亲。
可是光靠姻亲帮衬也成不了事，从老永宁伯起，这家里是一代不如一代，就剩了个伯府的名头，早就被排除在京城核心圈子之外。京里权贵人家正经娶嫡子嫡妻的，也不大聘柳家的嫡女，帮衬人的岳家没有，拖后腿的倒是不少，就连名声也不大好。
母亲这一辈庶出的姑娘，有嫁给寒族武将的，有嫁给年轻举子的，有嫁给江南巨贾的，嫁的最好的，倒是个嫁到安乐侯府上给世子做续弦的庶姐，如今也是安乐侯夫人了。
姜悦遥上辈子待在后厢房，逼着自己在想，为什么这用庶出女儿换姻亲荣华的一家子，如此积极地养育自己这样一个孤女？
他们连娘都看不上，又何必如此麻烦，听了自己上京的风声就上折请命，哭陈可怜自己这个外甥女，执意抚养她出阁？又一直在外营造出一副祥和的假象。
因为自认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姜悦遥从没有往舅舅舅母另有所图上想，偶尔有些怀疑闪过，她也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能如此多疑。
现在一想起来，姜悦遥的心里就钝钝地痛，还能为的什么？自己被软禁了这么久还没想明白？
活着的父亲母亲没有利用价值，那死了的呢？
为国尽忠，人亡城在的守将有没有利用价值？
在主将弃城逃命后，仍然组织起老弱病残，以少胜多守住咽喉要塞，避免中原腹地被北羌长驱直入的阳城副将怎么没有呢？
想起死在战乱中的父母和阿兄，姜悦遥死死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自己怎么能就这样死了，无论如何都得活得好，过得舒心，一个人得活够一家人的本。
父亲出身寒族，家里是几代的军户，也有个世袭的从四品武将军衔。到父亲这一辈，除了远房亲戚，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父亲青出于蓝，一个人顶了姜府的门户，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
大齐几代以来文气日盛，今上性格温吞，重文抑武，早没有当年太/祖时马上建国的骁勇。
近年来边境更是和北羌时有摩擦，败多胜少，阳城一役，主将梁思懿领着数百亲兵连夜从阳城后山奔逃回京，只留下一封信说是前去寻求支援。
缺兵少粮，一城军民硬生生撑了四十八天。
整整四十八天后，阳城破，守将死。
八百多里外驻守韩城的四皇子，拿着京里姗姗来迟的旨意奔袭来救，只来得救下满目狼藉的阳城，还有被母亲藏起来的她。
皇上听闻姜家的事，盛赞姜家满门忠烈，又听说姜家只剩下这一个姑娘，闵其孤弱，让她在阳城养了几个月的伤，天气一暖，就下旨让她进京。
姜悦遥心神恍惚进了京，战战兢兢进了宫觐见了皇上皇后，被温言安慰了几句，就跟着自己的好舅舅回了伯府。
才入伯府两天，她因为在池边呆坐了半刻钟，本来身子就虚得很，春末的午后凉气还未散，风一吹，邪风入体，一下子就病倒了。
高烧两天醒来，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她了。
蒙在眼前华丽的轻纱被粗暴地扯下，她这遇事不当用的性子，还有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就算重来一遍，她姜悦遥，怕还是连这永宁伯府都逃不出去。
她只怕流露出一丝对永宁伯府的不满，她的舅舅舅母就有不知道几种办法让她“抱病”，而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她能倚仗什么呢？
姜悦遥只能强行冷静下自己还晕得不行的脑袋，现在没有父亲可以请教，只得回忆起父亲的话。
父亲喜欢在书房教子，也不嫌弃自己是个女孩子，总是把自己带在身边，和阿兄一起教导。
她却总是仗着父亲宠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记东西倒是都记得快，父亲每次考较她总是说得头头是道，却从来没有入得心里过。
父亲看的明白，也不大训斥她，总是摸着她的脑袋，说是要替她寻个忠厚老实的夫婿，这样总不会被骗了。
父亲说，越是到了困境，就越是要冷静。
父亲说，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自己有多厉害，能够借得到势，一样能够成事。
她姜悦遥能借到什么势呢？上辈子的桩桩件件还历历在目。
阳城一役过去不久，上回宫中的温言安抚和厚赏，皇上似乎对她怀有愧疚。
就算帝王心难测，面上的安抚不过是当权者的伪装，那至少说明，目前边疆局势紧张，皇上再不能秉持以往的施政方针，任凭边城将士的血肉之躯成为朝堂上各派倾轧的棋子。
姜悦遥忍不住咳嗽起来，像是想一吐胸中恶气，想得越发清楚。尊位上的人要用这些保家卫国的兵士了，怎么都得安抚好这些人，在他们眼里，就算武将士卒再是粗鄙，这个时候也是城墙。
定军心，这个时候，她姜悦遥，就是再好用不过的棋子。
还有什么呢？
舅舅苦心上书希望能抚养她，夫妻俩又四处与人宣扬，满府上有多疼爱这个妹妹，多心疼这个外甥女，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比之嫡女也不遑多让。
也不知道哪个高人指点，让永宁伯府号准了上头的脉，就这样赢了怜贫惜弱的的名声，还有圣上对永宁伯府难得的青眼。
如果不是拜永宁伯府的宝贝疙瘩所赐，她或许会在谎言和错觉中长到十五岁，由“疼爱”自己的舅母精挑细选一户人家，感恩戴德地被嫁出去。
既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那是不是也应该让永宁伯府上下支付一些利钱？是不是说明，只要她能出府交际，永宁伯府上下只能尽可能营造出疼宠她的样子，无论她做了什么？
还有呢？
那个救阳城于一线，把她从刀口下救回的四皇子呢？
他在京城声名不显，母族衰微又混迹于行伍，在这个讲究家族支持的大齐，他似乎在皇位争夺的过程中早早出局。
但是他派人护送自己上京，还遣了两个丫鬟照顾自己，让她能安然进京。就算他在京中再没有什么势力，至少也是个皇子不是吗？这个名头在永宁伯府中应该还是得用的。
京中夺嫡之风日盛，二皇子身后支持者愈多，隐隐有储君之象，那可是逃将梁思懿的外甥，是他们一家乃至一城人的仇人。
而三皇子呢？皇后嫡子，在这事情里当真无辜？梁思懿逃跑近四十天才有旨意遣人来救，严相乃是皇后生父，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永宁伯府等勋贵亲近的五皇子呢？近年来也不是没有皇上偏疼幼子的传言。
只可惜她上辈子死的早，也不知道是谁最后坐上那个位置。
姜悦遥暗暗稳下心神，头脑也慢慢清明起来。她得先在这府中立住脚，等到她放得开手了，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恩的报恩。
而现在，她当然是得如所有人的意，在永宁伯府做一个胆小怯弱，对每个人都感恩戴德的表小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朝重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