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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凛冬一月,北城下了场大雪,雪纷扬落下,天地素白一色。
      钟鼓敲了三下,正是申时。戏班子敲开了北城符家的侧门,下人将戏班迎进门。
      “韩老板来的真早。”下人搓着手笑道:“这天可真冷啊。”
      韩七裹着一身厚重的裘衣,将风寒都挡在皮毛外,裘帽下一张白净的脸被冻红了鼻子。他抬起眼睫,冲下人微微笑了,“是啊,这天一年比一年冷。”
      下人被那剪秋水般得瞳一望,一瞬便失了心神,不由感叹:不愧是庆喜班的台柱。

      韩七一行人到了符家府里的戏台这儿。戏台据水中央,,一条细窄平桥通往,三十步路程,踏桥上犹如凌波而行。韩七紧了紧身上的裘衣,舍不得它碰了水。虎子跟在他身后,小声嘟囔:“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个戏台都建的这样情趣。”
      韩七啐他:“多嘴。”
      虎子讪笑,“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庆喜班的人各司其位,把唱戏奏乐的工具都摆好,便聚在一处说话,谈天说地。拉京二胡的老胡说到了他家新出生的儿子,满脸止不住的笑意。
      “我媳妇可争气,一胎龙凤胎,二胎又生了个带把的。”
      底下人取笑:“你养得起嘛,这几个孩子可要累死爹了。”
      老胡不在意,豪迈得一摆手:“累也值得,值得。”
      众人又是一阵笑,有人转头问虎子:“你啷个时候娶媳妇啊?”
      虎子还没答话,就有人截了话头:“他还小呢,不急。”
      虎子连忙道:“急得急得。”
      大家笑将起来,笑得虎子脸一阵红。
      “韩七比虎子大吧,他咋还不娶媳妇呢?”有人问了句。问的是个新来的,还不懂庆喜班的规矩。
      欢快的气氛一散而尽,没人回答他的话。
      虎子沉了脸,走开了,聚在一块的那几个也各回了自己位置,留下这新来的在原地搔头。
      韩七在后台化妆,妆化完,厚重的油彩遮去了本来的面目,艳丽厚重的色彩在烛光下显得妖艳,只有那双眼能显露出他主人的本来颜色。
      虎子撩开帘子走进来,韩七正在贴片,从镜子里看见了他,便说:“来帮帮我。”
      虎子替他贴好片,插上满头的珠翠,换上行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拍了拍手,满意道:“好了。”
      韩七走到一面全身镜前检查了一番,问:“几时了。”

      酉时,厚重的木门向两侧打开了,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
      今日一月初六,符家宴请宾客,城里头凡是沾点亲带点故的都来了。宴席摆了二十来桌,场面浩大。
      戏台上唱得是龙凤呈祥。符世深听着台上戏,手上接着敬来的酒,面上笑着回应各家祝词,却颇有些心不在焉。
      “符老板好本事,这庆喜班的台柱都被你邀了来,平日里那位相公可是三请犹不动的人物,金贵的很呢。”
      符世深笑道:“这世上哪有人与钱过不去呢,你说是吧刘老板。”
      刘伟光面皮一抽,不答话,脸往台上转去,“瞧,那位相公上台了。”
      符世深也随他把目光转向戏台。
      韩七在台上唱,台下人目不转睛地看,哪怕不懂京剧的也想一睹这名动北城的戏子的风采。
      “昔日里梁鸿配孟光,今朝尚香会刘王。暗地堪笑奴兄长,弄巧成拙是周郎……”
      关公庙里香火鼎盛,孟喜平求了一支签——梁鸿配孟光。
      生前结得好姻缘,一笑相逢情自亲,相当人物无高下,得意休论富与贫。
      她蹦蹦跳跳过来了,投进他怀里,满心欢喜抑不住,甜蜜地说:“签上说,我们是前世的姻缘,那今生定会相守吧?”她抬起一张素净温婉的脸,盈盈目光期盼地望着他。
      符世深搂着她,应道:“当然了。”
      因为这一支签,孟喜平尤爱唱这一句:昔日里梁鸿配孟光,今朝喜平会符郎。

      符世深望着台上,目光沉沉,只觉得唱戏那人与孟喜平是这样的相似,一挥袖一走步间都是熟悉的模样。
      戏散场,客离席,宴散了。
      唱了半宿的角儿都拿了丰厚的赏,戏班子里连打杂的都受了恩惠。一行人整理妥当,高高兴兴地回了园子。
      虎子凑在韩七身边,兴奋的说:“真是阔绰啊,赏钱给的一点也不手软,要是看戏的都这样大方我老婆本用不着多久就凑齐了。”
      韩七笑他:“就知道娶媳妇,没点出息。”
      虎子摸摸鼻子,也笑:“我就是没啥出息,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能安安稳稳的就好。”
      安安稳稳。
      韩七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泛起一点苦涩。

      清晨,晨光方透过云层,在覆雪的枝头站定就被一声呼喊吓得一晃,随碎落的雪一块融入了雪地。
      “七儿,快出来!”
      韩七正在洗漱,被这声催的急,脸上水还未擦干就急急跑了出去,“怎么了?什么事啊?”
      虎子看见他出了院,赶紧上去牵他,一路小跑着到了前厅。
      不大的地方满满当当摆了五箱的东西。一位穿着厚棉袍,戴着耳套的中年人上前对韩七微微鞠了一躬:这位就是韩老板吧?”
      韩七道:“不敢当不敢当。”
      中年人手在耳边一摆,他身后的五箱东西齐齐打开了。
      “在下是符府的管家,这些都是我家爷托我送给您的。昨夜的戏,您唱得很好。”
      韩七心里一紧,回头看他戏班的班主,也是他的师父,看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几步走上前,在那几个箱子前来回转了一圈,脸上笑收下去了一些,对韩七招招手:“七儿,这是送你的,你过来瞧瞧,可是喜欢。”
      韩七上前看了,五箱子都是戏服,连点翠的头饰也没有,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知道他师父定是不满意。
      管家在他们看过之后问道:“韩老板可满意?”
      韩七点点头,笑道:“替我谢过符爷。”
      管家笑道:“韩老板能收下才是荣幸,这些都是我家大夫人生前最爱惜的,如今斯人已逝,再无人能穿上这些衣裳替我家爷唱一曲,直到昨夜我家爷看了您的戏,才又将这些翻出来,连夜整理好,让在下给您送来呢。”

      那五箱戏服全搬进了韩七的院子,整整齐齐堆在卧房里,鸠占鹊巢一般,恶狠狠地彰显着存在感。
      他师父绕着这五个箱子转来转去,喜不自胜:“七儿啊,这符爷可是看上你了啊,你这,你这……你这可是一朝飞上枝头啊!”
      韩七看着他师父,心都冷透了。他将他当父亲,而他只把他当作商品。他转过身,铜镜里映出他扭曲的脸,那张梳妆台上曾经坐着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位风华绝代,名震全国的人半生风光,最后却死得落魄。
      朱颜辞镜花辞树。
      他也终有那么一天——无人追捧,万人唾弃。

      收了那五箱戏服的半月后,符世深终于来了梨园,点了韩七的戏。韩七,七是排行,梨园外的人都唤他韩棠雪。
      韩七戏唱罢,回到台后,看见一人坐在他位置上,取着一支翠簪对着烛火细细地看,见他来了,也不放下,只冲他招招手。
      韩七低着头过去了。
      男人微抬起脸,看着他,左手扯着他的手臂把人往下拉,直到两张脸凑近了,才开口:“直到我是谁吗?”
      韩七弯着腰,点头:“知道。”
      男人笑了,手突然压向他肩膀,一用力,韩七便跪在了他脚边,膝盖磕得生疼,想起来却又不敢,心里聚了一股无可奈何的怒气。
      男人的手从他肩膀缓缓上移,经过脖颈,就要抚上带妆的脸,被韩七一偏头,落了空。
      “符爷,都是油彩,怕脏了您的手。”
      符世深的手固执地追了上去,蹭着他的脸,笑道:“不妨事,符爷不怕这点脏。”
      脸上的妆被蹭花了,唇上的红被拖拽开来,在嘴角犹如红绡,沉着不为人知的纸醉金迷。那右手将翠簪戴在了他头上,在满头的饰品里显不出它本来的颜色。
      “你今天唱得很好。”符世深贴着他的脸,轻声夸赞,“这簪子是爷给你的礼物,下一次,带着它唱。”
      “多谢符爷。”
      符世深拖着他的手臂,让他起身,然后细细打量了一番他,“怎么不穿爷送你的衣裳?”
      韩七答道:“衣裳贵重,不舍得。”
      符世深轻轻笑了声,立起身来,对他说,“衣裳给你,就是要你穿的,在贵重也不及你万分之一。”目光却不放在他身上。
      “爷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韩七侧身:“爷慢走。”
      他送走了符世深,整个人脱力般地倒在椅子上,镜子里是他被揉碎的脸。班主匆匆地跑进来,问他:你见着符爷了吗?他说什么?送你了什么?他几时再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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