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来》雨后花田下

86、【86】2004 宝石和青菜

　　“我想哭时就哭，想大笑就大笑，如果我喜欢裙子，我就穿裙子上街！”江秋桐说起这句话时总是自有他的一副自豪模样，在他敢于给自己穿上心爱的乳环以后，他就被江沛权老先生流放出去了。江老先生从前觉得江秋桐脑子有病，这个他唯一的孙子不光是喜欢男人，而且打扮得也妖里妖气，应该被送去和尹家的那个真精神病一起接受电击。可与江月调笑的“有个妹妹”不同，江秋桐显然对他的兄弟没有什么怨恨，他爱他身体的一切，正如他爱他那辆“娘炮”红色的跑车，爱他的宝石耳环，爱他每天起床照镜子时看见一个皮肤细白的自己。
　　恐怕很难再找出一个像他一样这般爱自己欣赏自己皮肉的一个男人了，他对于他自己的欣赏，远远高过那些自我意识已经足够的先生们，可江秋桐也有着十分健康的心理和X生活，他喜欢夜店，可是他从未沾过毒品和酗酒，他也不参与秘密的派对，更不喜欢故作讨人嫌的事情，这些优点让尹斻也从不拒绝他的来访，只不过有些时候见到一个江秋桐，就难免会想起小时候那个偷穿了姐姐裙子，被江月追打上树的小家伙。
　　江月与江秋桐不如一般的姐弟，他们并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的孩子，江秋桐也从未在成年以前正式的出席过家族的聚会，尹斻之所以认识他，缘起还是在肖文进那里。肖文进与顾先生是老友，顾先生又娶了江家的女儿，因此孩子们也时常到处玩耍，那时候的肖宅有一片孩子们都喜爱的草地，江秋桐总是像个猴子一般爬上树，而尹斻总是坐在树下。
　　说起童年时代的伙伴，尹斻有过不少，可说起朋友却真的不多，他的年纪比江秋桐和当时严家的几个孩子相差太多，而他的脾气又是很差的。这样的脾气，的确好像肖文进的另一个儿子。
　　可尽管如此，江秋桐回来的那天第一个联系的人仍旧是尹斻，他擅自猜想尹斻成了个工薪族或者别的什么，也擅自以为依照他那个脾气早就在准备着谈婚论嫁了，不过再见面的时候，说好的未来嫂子没带来，反而把赵家的二公子一块儿带来了，赵博阳平时不饮酒，故而三人改作喝茶，江秋桐瞄瞄赵法医，从小到大一个模样，就是度数加了，至于姓尹的那赤佬，看起来的确变成个好人样，给他的感觉那叫一个如沐春风，江秋桐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要喜欢上这赤佬了。
　　“摔跟头摔多了，人就知道疼了，也就学乖了。”赵法医淡淡说着，看了身旁的尹斻一眼，而后对江秋桐讲：“耳朵上的东西拆掉，晃得我眼睛疼。”
　　江秋桐无所谓，随手摘了一扔，拉长了音调：“知道了，赵老师。”
　　尹斻似乎在这三人当中最是普通，他没什么脾气没什么喜恶，更没什么凸显的个性了，时间若是磨砺了一个人，就该是他这副鬼样子，都说成人了就戴上了面具，可有些人是不会改变他自己的，有些人就正如赵公子讲的，他会学乖了，也就无声无息的让谁都不怎么晓得底细了。
　　新一代年轻人里，尹斻无疑最喜欢如赵家二公子与江秋桐这样的，他最不喜欢的无外乎就是江月，严谨行这些人，同他们叙话毫无意趣也没什么情分，而和其他人小坐却是休闲的。
　　“你看我大姐，多能干，老爷子一看人家能力挽狂澜，现在，我就是变成人妖，他也不管。就是我爸，以后也不给我钱了。好在我妈死的早，要不然谁供她买包……”说起爷爷那口气和那话里的误会，他却反而笑的挺欢欣。
　　赵博阳喝一口茶，看着玻璃窗外的街景，尹斻又给他续了一杯。
　　尹斻说：“回来准备做点什么？”
　　江秋桐眨眨眼，说：“我准备开个酒吧。”
　　尹斻笑了笑。
　　江秋桐说：“你们俩有空来玩儿啊。”
　　尹斻还是微笑，不讲话。
　　赵博阳知道江秋桐冲他挤眉弄眼，可却看也不看，只用他那老学究似的语气慢慢说道：“我和他不是一对。”
　　江秋桐大惊，而尹斻已经不笑了。
　　立夏以后，季雅君又接到了一些工作上的安排，这天他正窝在尹斻怀里看剧本，忽然就抬头望向了尹斻，他手掌伸到书页上，尹斻就看看他，他说：“尹总，我不想再演死人了。”
　　“那就演主角。”
　　“我想出唱片。”季雅君说。
　　这个决定仿佛是一个灾难的开始，也是一个悲剧的预示，现在，对于他来说物质上的帮助已经不成一个问题了，无论是他想要做主角还是想做当红的歌手，无论是那个拉皮条的经纪人乔安南还是别的什么对他冷嘲热讽的人，如今都会极力促成，可季雅君有自己的安排，他不要送来的歌曲，只要自己的。他曾经有过一些，但那毕竟只是曾经。
　　一个人最难面对的是什么？——大概就是从自认为的天分和与众不同中失望的认识到自己再无天分归于平庸。普通这两个字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尤其是对于如季雅君这样的人，他从立夏来到了立秋，又从立秋来到了立冬，最终他对着他的一个支持他创作的好友失控了，他几乎歇斯底里的大喊：“我没有才能了！没有！”
　　季雅君撕毁乐谱在一分钟以前，而撕毁乐谱的十三秒以后所有人便都远离他而去，朋友失望摇头摔门而走，其他的工作人员的眼睛也似乎都在他身上，他蹲下来双手抱头，那大喊大叫的模样正好被送夜宵的林文豪撞个正着，彼时，尹斻还在地球另一边。
　　季雅君的脾气说来就来，他的脾气和其他人的脾气不同，他发起脾气来并不吓人，只会让人纷纷走远，可林文豪没有走，他把夜宵放下，坐在了地上，陪着季雅君，等着他情绪稳定下来，这模样似曾相识，林文豪记得在尹斻身上也找到过这种气息，而与季雅君的不同，那时候尹斻正在愉快的射击人形靶，只是林文豪依稀记住了这种类似的气息，这种气息是微苦的，有些疯狂和失控的。
　　有些人选择自残，而有些人则会残酷的对待他人，季雅君属于前者。林文豪这样认为，他如同一个自学成才的医生那样，将自己的判断看成了真相。
　　真相是什么其实不重要，因为季雅君现在还不会和他睡觉。
　　“吃点东西吧。”
　　“……”
　　“你的歌我听过，都挺好听的。”
　　“挺好听的？呵……垃圾！都是垃圾！”
　　“别这么说，我相信你，你有天分的。”
　　“算了……你走吧。”
　　林文豪站起来，走了一步，回过头突然问：“要是老板说相信你，你信不信啊？”
　　季雅君没有回答，或许他也没有听见这番话。只是在一周后对人说还是演电视剧吧。
　　二零零四年，冬至，调去反黑组的夏军于下班以后一如往日那样去了趟菜市场，买了点菜，路过小区门口的那家超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买了瓶酒。三楼，房间朝阳，换衫洗手，开火做饭，恍惚间似乎他看见了一处虚幻，以及一些对话。
　　“是该庆祝一下。”
　　“先别喝，我去炒两个菜。”
　　“喏，给你的，上次去香港出差看见的，感觉挺适合你。”
　　“以后别带了，我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以后用得上的。”
　　“吃菜，不和你说了。”
　　“那送你个吻你要不要呀？夏警官。”
　　那天夏军炒了三个小菜，青菜炒老了，而他耳边还回荡着那个莫名有趣的吴侬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