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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命运。 ...

  •   姜盈跟着秦玉沉进府时,府上老管家忍着泪,道了一句二公子如今尚好?

      他还是南吴侯府上的秦二公子,只是岁月已然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扶起老人,也是笑着,沉沉应答:“林伯,都好。”

      林伯缓缓点头,身躯微微佝偻着:“大公子在书房等您。”

      秦玉沉回来得太悄无声息,正是深夜,丫鬟小厮们站成两列,有些认得的,眼里带着崇敬,不认得的,小心翼翼偷瞄打量。

      “这是姜盈,我的弟子。”他说:“林伯安排个住处吧。”

      林伯这才看向他身后的姜盈。
      他笑问:“哪个字?”

      “今年阳初花满林,明年冬末雪盈岑。”
      这是老乞丐告诉她的,说她生在冬日,捡到她的那日,大雪落满山林。
      她也笑,端的是男儿做派:“林伯,叫我阿盈便是。”

      -

      在秦府的日子,称得上好,人人喊她一句姜公子,她跟在秦玉沉身后,出入皆随行。京都的人也知道了,四年多前离开的骁威将军回来了,带着一个弟子,要继续领兵打仗。

      南疆来犯,兵临城下,秦玉沉受命率大军前往阆都镇守,姜盈也跟去了。

      阿彻也在,他是从前秦玉沉的部下,跟在他身边许多年。那夜他提着壶酒,坐到了姜盈身边,眼里带着怅惘:“你何苦这般?”

      姜盈擦拭着刀,伸手抚过上面的小字,那是她的名字,秦玉沉送她的时候便有的。
      “哪般?”

      阿彻想,一个姑娘家,说是丫鬟,如今又成了弟子,跟着行军打仗,旁的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你……”
      他顿了顿:“你知道将军以前的事吗?”

      姜盈放好刀,一口一口啃着饼:“嗯。”她垂眸:“算知道吧。”

      风吹着。
      阿彻灌了口酒,望着月亮:“将军与陛下是幼时玩伴,陛下年长将军几岁,是先帝第五子。”
      “那时候他们感情甚好,侯府也还是陛下最有力的后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那年先帝驾崩,皇五子于风雨之中继位,而图兰趁机侵袭,十七岁的秦玉沉随父出征,一战成名。
      此后三年,他大大小小打了许多胜仗,为陛下的大业打下更广阔的天。陛下赞他,说朕有玉郎足矣。

      二十二岁,南吴侯战死沙场,秦家大公子被奸人所害,中毒患疾,再无法策马提刀。
      也就是那一年,秦家迎来了第一个小生命,声音响亮得震彻云霄。只可惜他的母亲,大公子的夫人,大出血而亡。

      秦玉沉抱着孩子,身后是倒下的大哥,还有整个摇摇欲坠的侯府,他去见了陛下一面,而后便出了京都。

      没有人知道那天大殿里曾经以兄弟相称的二人谈了什么,他离开时还不是冬日,一人单骑,就消失在烈日下,狂风中。

      -

      那个孩子如今快五岁了,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他喜欢姜盈,声音奶里奶气,喊她盈盈。

      众人笑,人家姜公子生得这般挺拔,这名儿倒是姑娘家了。姜盈也笑,并不解释。

      “盈盈!我要!”
      秦小少爷承袭了爵位,说来也是好笑,半大的孩子,只晓得玩耍,陛下竟也让他成为了这侯府世子。
      他不再舞刀弄枪,陛下说皇后喜爱他,时时去宫里养着。

      可谁又知道呢。
      秦小少爷想去摸姜盈腰间的刀,他身体里,骨子里,处处流淌着这秦家几代下来的将门血脉,他是秦家的子孙,他不该这样养的。

      “喜欢吗?”
      姜盈摸了摸他的头,给他脖子上戴了一个玉雕,是一柄剑的模样,雕得很好,在阳光下清透温凉。

      “小少爷,这秦家。”
      “你也要好好守着。”

      这是他们出发前说的话,秦小少爷听不懂,一个劲儿的当成宝,小脑袋摇摇晃晃:“好!”
      “盈盈,吃糖!”

      她哈哈笑,郑重接过。
      “你看,我收了你的糖,你收了我的剑。我们都互相答应了对方。”
      “小少爷,要记得呀。”

      小少爷也跟着笑。
      那会儿他们都没料到,原来命运早就在很早之前就留下预兆。后来很久,秦家的世子爷玉面金冠,一柄长剑守住了整个大梁。

      那时候,小小的诺言早就在岁月里变成回忆,那时候,又是另一番家国爱恨,儿女情长。

      -

      阆都这一战打得很好,把南疆打得抬不起头,一纸条约,二十年不敢再犯。骁威将军还是那个骁威将军,凯旋至京都,老百姓们呼喊着他。

      秦玉沉回想起过去那些年,觉得恍惚,可一张张喜悦信任的脸庞,让他勒紧了缰绳。
      他想,陛下,这一次,我只是为了大梁的百姓而来。

      然而那位陛下,正站在城墙上。他看过来,似乎也带了笑:“玉郎,来,随朕回宫。”
      帝王心,最是难测。

      -

      “阿盈不愧是二公子的弟子。”林伯说:“想来不久你也能独自在京都行走了。”

      她很好,勇猛得不像个姑娘。
      战场上,她杀了很多人,鲜血染满铠甲与衣袍,那双眼睛映着冲天火光,亮得不像话。

      “林伯说笑了。”
      姜盈又问:“将军呢?”

      “回来了。”林伯答:“应当在房里。”

      “我去瞧瞧。”
      姜盈两步越过他,步履匆匆。

      -

      房间里烛火摇曳,那人坐在桌前,有些出神。

      “将军。”
      她唤了一声,走到他近前。
      刚沐浴过,风一吹,有股清香。

      “姜盈。”
      秦玉沉抬眸,眼神深沉温和,在晕黄烛光里,姜盈似乎晃神一瞬看见了温柔怜惜。
      他问:“还疼吗?”

      她眼尾处的旧疤还在,胸口又添了新痕。
      那日敌寇夜里偷袭,她提着刀杀进去,不知是谁一剑挑开她盔首,三千青丝如瀑散开,在夜里,混着血色与火光,美得惊心动魄。

      那一刻,秦玉沉觉得眼睛被刺得很痛,如同他们离开木头镇那日,那样鲜亮的颜色,足以让人不敢直视。

      他走神,来人刀向心口。姜盈震惊,闪身为他挡了一刀,顷刻间血流不止,跪倒在他面前,脸色苍白得仿佛一碰就要碎。

      秦玉沉没觉得有哪一刻像那般怒不可遏,他养了几年的姑娘,那样好的一个姑娘,跟着他一路北上,从军杀敌。
      可她是个姑娘,她也喜欢放纸鸢,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她那般脆弱,又那般强韧。

      他抱着人进了军帐,姜盈颤抖着唇,笑着:“将军,我说啦,我厉害极了!”
      他也在抖。
      “是,你最厉害。”

      军医给她看了伤,包扎好,她沉沉睡去。
      那时候,大家才知道,军里桀骜冷冽的姜公子,其实是个女郎。

      女郎从军的极少,几乎没有。
      他们议论着,说姜盈倒是不同一些。
      有人又说,那将军还真是舍得啊,这俏生生的女弟子,竟然舍得放在这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来。
      “那这,她以后还——”

      -

      以后,陛下替她想了。
      她被传进宫,整个天下的主子,大梁的陛下坐在上头,他说:“玉郎从前没收过哪个女子在身边,就连国公府的小姐也看不上,你呢,你是哪里来的?”

      姜盈懂的。
      “草民是个乞儿,将军心善收留了草民,教了些功夫,所以便一直跟在将军身边。”

      陛下看着折子,笑了笑:“你一姑娘家,能这般倒是不错的。朕想着,封你个郎将,如何?”

      “草民,叩谢陛下。”

      出了宫殿,领路的太监笑:“姜姑娘可真是好福分。”
      姜盈睨他:“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太监惶恐,满脸赔笑:“姜姑娘可真是折煞奴才了。”

      姜盈想,如今也很好,且再等等吧,再等等。

      -

      这一等,就等到了再次落雪。
      等到了陛下赐婚。

      骁威将军秦玉沉,和国公府的嫡女阮芜月。这桩婚事,大家都说很好。

      那夜烤着火,姜盈问:“将军喜欢吗?”
      她眼神无波,捧着杯热茶。

      秦玉沉笑了笑,拨弄着炭火:“我甚少有什么喜爱的。”

      “那将军会拒绝吗?”
      她又问。

      秦玉沉看向她,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他眼里映着红光,也映着她:“姜盈,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
      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会有这桩婚事?

      是,很早。
      姜盈弯着眼笑,笑意却和冬夜一样凉,连炭火的光都照不进去分毫。

      很早,进京都的那日,她醉酒,梦见将军和国公府的小姐阮芜月,喜结连理,十里红妆。
      她在梦里看见自己,是在那年阆都一战后,一个普通的流民。
      原来在梦里,那一年她没有走到他面前,他们素不相识,只是很久以后,她几乎要死在街头,而他顺手救了她一次,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她那次也点头应了好,只是到底没撑得过来年春天。梦里的她闭眼前想,若有来世,秦玉沉,我会记得你,拿一辈子来拜谢你这场恩情。

      -

      姜盈终于决定回木头镇了,她来时什么也没带,几件衣衫和一柄刀,走时也什么都没带,只带走了心口的伤疤和一坛好酒。

      “再见啦!”
      她挥着手,同京都,同将军,同她这一场做了近五年的大梦。

      有些人如果遇到了,很好,再分别,却也很好。毕竟姜盈,不是一个拖拖拉拉,遇事不决的人,想要什么就要去得到。
      想不要什么,也不要得潇洒痛快。

      来时是秋日,枫叶红了又红,比夕阳还红得好看。走时是冬日,风雪吹了又吹,比礼乐吹得还要大声。

      和那年离开时头也不回一样,这场告别终于结束,没有人知道,只有风知道,天边的晚霞知道。
      她身影被拉得老长,远远地,瘦小又孤傲。

      将军,此去一别,当是经年。
      请您,万般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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