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马儿慢腾腾地往回走,他时不时同我搭几句话,三言两语间时辰过得也快,不留神便出了林子。远远地瞧见婉儿在凉亭里冲我招手,倒也不用我指路,马儿上前几步,准确地停在了我家车辇前方不远处。
他先一步下了马,后又转身向我伸出手。
我还没弱到下个马也需要人扶吧?右手一撑马背,轻轻一跃而下,颇有几分得意地瞧了他一眼。
他收回空着的手,抿唇笑了笑。
亭中皆是女眷,他过去也不妥,便留在原地。我双手抱拳揖了揖,算是道谢,“今日救命之恩,铭记在心,他日若有需要,公子可去侯府寻我。”
“好,我记下了。”他颇为认真地回道,这倒是让我有些吃惊,难道不应该说:“举手之劳,姑娘不必介怀”之类客套的话嘛。
算了,终归是我欠人家一份情,这样想着,又停下来转过头,朝他挥了挥手,他这才上了马,绝尘而去了。
婉儿坐在石凳上,递给我一口茶,问道:“不是去捉兔子吗?怎得遇见了太子殿下?”
我从桌上捡了块点心塞到嘴里,囫囵着声音道:“兔子没见着,倒是遇到了狼,幸得他搭救......太子?!”
老祖宗说食不言寝不语诚然是有道理的,毕竟太容易噎着了。
我端起茶猛灌了几口,颤巍巍地问:“你说,方才那是谁?”
婉儿看着我的慌张模样,甚是痛心疾首:“你都已经被赐婚了,连太子都不识得?”
我在京都这段时日整天除了绣花就是读书的,母亲为防着我殿前失仪,还没带我去过宫里,哪里有空识得太子?
心下忐忑,母亲这般注重礼法之人,若是被她知晓我抢了太子的马,还把太子当马夫用......怕是又要挨手板了。
不过这太子跟我想象的很是不同,京都的公子哥们,大多文绉绉的,一把扇子摇得比我还好看,没成想这位尊贵无比的太子爷,倒是有几分血性。
回府之后,下人通报说是有客来访,一见竟是傅言。
说起来他同我的关系......怎么说呢,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小时候还没被京都的规矩拘着,在边疆野得很。父亲为了照顾我的名声,其实,是他的名声,让我在军营里整日束发,衣袍也随着哥哥,军中的长辈也时常拿我逗趣,日子久了,我自个儿都忘了自己本是姑娘家。
他原是个江湖郎中,我十五岁及笄那年一个人偷跑出去,运气不好碰上流寇,毕竟一拳难敌四手,拼力冲出来却还是负了伤,肩膀中了一箭,这时便遇见了傅言。
他上前见了我的伤势,二话不说,直接扒了我的衣襟,取箭止血,手法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我连句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
偏偏这一幕被前来寻我的大哥瞧见,以为这厮在轻薄我,他在毫无防备之际被我大哥一掌拍吐了血,昏了过去。
再后来,父亲见他医术高明,颇有才华,便留他在军中做了军医。
别看傅言一身成熟稳重的气度,实际还是个少年,只比我大两岁,而且没有半点武功。是以,往后那几年我时常欺负他,拉他一起喝酒,打架,闯了不少祸事。
他的医术确实极好,每次受伤,都仔细地帮我包扎。书读的也比我多,常常会说“作为一名女子不能做......事”,“身为侯府小姐应该读......书”等种种废话,以往母亲教育我的话都不听,更何况是他。
除了没有功夫以外,唯一遗憾的是他棋下得不好,总是输给我。我下棋是跟父亲学的,算是琴棋书画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有一回,我闲来无事同大哥下棋,几盘下来输得彻底,但是心服口服,随口说道:“你的棋艺越发厉害了,怕是除了父亲,军中再无敌手了。”
“哪儿啊”,大哥口吻谦虚,但听的出是真心实意佩服,“我没有一次赢得过傅言”。
我愣了愣,不解道:“不可能......他从来没赢过我,你又怎会赢不过......”
那时,风来了又走,轻轻地拂过我的发梢,我心下惶然,彷佛夏天鸣个不停的蝉,我一直看着大哥,等待他给我一个称心的答案。
大哥默了默,良久轻声道:“他是在哄你开心吧,他对你......”
我猛地站起身,跑出门,想去找傅言问一问,但半路又停住,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像这种事我还是头一回,以前从未想过我们之间是什么感情,现在更加不懂该如何处理,索性继续当作不知情。
不久后,京都传来祖母身体抱恙的消息,我便提前动身回京,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躲着傅言。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如今再见到他,反而生出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慨,那些我还未来得及问出的话,也不必再问了。
“清欢,想什么呢,不认得我了?”
听着他唤我,才猛地回神,他一身青色衣衫,还是那副书生模样,望着我的眸子里笑意清淡。
“当然认得,只是想起了许多在边关的日子,你怎得来京都了?”
他神色黯了黯,将身旁一个长布包递给我,打开里面,是大哥的剑!
“这是......”
\"当时事发突然,我随着援军赶到时,已然来不及了,遍地都是尸体,侯爷被一柄剑横穿心肺,还拄着战旗,身型未倒,真当无愧英雄二字。你大哥还留了一口气在,可身中数剑,已回天乏术。这次回京,我将他的剑给你带来了,还有你的小红马,是当年侯爷亲自给你挑的,也一并带来了,算是给你留个念想,现下就在外面院里。\"
我抱着大哥的剑,闭了闭眼,仿佛看见无数狼烟在我眼前升起,无数将士尸骨埋黄沙,残破的战旗迎着夕阳,在空中猎猎作响。
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连呼吸都是疼的。
我那时小,刚拿得动枪,便跟着要学。父亲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我,直到我舞得出完整的流云枪,父亲笑得比我还高兴,一把把我举过头顶,转了好几个圈。
\"莫要伤心了,你父兄定不愿看到你这样\",傅言的声音依旧温和,我已经许久没有再回忆起这些了。
我揉了揉略微干涩的双眼,冲他一笑:“我没事,谢谢你给我带着这些来,我很高兴。\"
他迟疑了下,颇为郑重地问道:”我来还想问你一句,可愿跟我走?“
我听了这话,十分惊愕,总觉得是我会错了意,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约我私奔?
他接着道:”初时你被赐婚,我还在边关,你大哥临终前嘱托我要照拂你,如今......皇家自古最是无情,你在东宫的日子怕是要难过。“
我笑了笑:”既是这样,大哥所托你不必挂怀,这是我愿意的。“
他急急道:”你当真要嫁?你这样的脾性,入了宫怕是要拘着。就算没有你大哥的托付,我也是真心待你,你难道半分不知?“
他见我不说话,直视着我双眼,神色认真得紧:”你若答应,往后你想去哪里都成,边关也罢,塞外也好,我都带你去。我傅言起誓,今生今世只守护你一人。“
我打断了他:”我自是愿意嫁的,更何况私奔事大,抗旨事更大,不能连累满门,我也自知当不起你这般深情,以后这些话莫要再说了。“
他默了默,极低极低地笑了一声:”好,原本我也没报希望,只不过存着一丝侥幸,毕竟以我的出身自是比不上太子的。“
”傅言,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拍了拍我的肩:”不必解释,我明白的,只望你能够过得开心。若哪天你后悔了,我今日说的话依旧不变。“
”好“
临出门时,他在我身侧轻轻说了句:”清欢,你同以前不大一样了。“
我脚步顿了顿,望着傅言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是不一样了,从前的顾清欢回不来了。她在正月里,随着父兄,死在了边疆,黄沙埋了尸骨,杳无踪迹。
她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