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龙骧》苏麻麻

2、岑云生

　　9月中，天气转凉。预报夜晚23点有雨。

　　凉而白的月光之下，头发已经过了肩膀的男人走出一家24小时无人便利店。他穿着一双凉拖，大脚趾缠着一个创口贴。一口气喝完了一罐子啤酒，他扬起手，把捏皱的易拉罐丢在路边的垃圾桶里。

　　街角一对青年情侣旁若无人地拥抱与接吻，男人路过，余光瞥见，唇边露出了一个十分讥诮的笑意。他的胡子蓬乱，嘴角勾着，可目光近乎可怖，情侣里的女孩下意识地拖着男友躲开了两步。

　　轰隆！接连几声巨雷响过，月被云遮住，天空瞬间变得全黑，街道上零星的几个人纷纷跑起来，男人抬头看了眼天，依然保持着他的步速，没有要躲雨的意思。

　　十步开外，黑色皮鞋的鞋尖被突如其来的骤雨打湿，一把大伞顺势打开。

　　“一个月了。”撑伞的人说，“龙队，这……不好吧。”

　　被人称作龙队的高大男人接过伞柄撑着，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换个称呼吧，我早辞职了。这个点，你在这干什么？”

　　“执行任务。刚刚结束，碰巧看到你。”

　　龙骁原拍着对方的肩膀，想说句什么，但想起对方早不是自己下属了，不太合适，于是一笑，“孙警官，多谢关心。我现在没有公职，怎么做都算是个人自由。”

　　孙道林——孙警官轻轻一点头，笑着应是，对方是顶头上司时可从没这么客气过，现在不是了，但多少还保持着过往相处的习惯，于是对他依然是恭敬的。

　　“回家吗？带你一程？”孙道林问。

　　龙骁原抬手掸了下肩膀上落下的雨水，戴上了风衣后面的帽子，把伞还给他，“我不住原来的地儿了，不顺路，走了，回见。”

　　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走入了雨里，留下孙道林对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雨逐渐下得大了，龙骁原的褐黄色格纹风衣原本防水，但在越来越大的雨势下也力有不逮，雨水从帽檐、领口往下滴，滴湿了发梢和里面的白衬衣领。

　　等人影完全不见了，孙道林抬起手，轻按了自己腕间的一个按钮，眼前便浮现了一个红点，继而是又一个，７个红点分布在城市地图上，这是刚刚龙骁原经过的７个电子监控。

　　要感谢龙骁原辞职，他才荣升警队队长，拥有了这一项权力——随时查看城中的监控系统。

　　人脸识别技术已经相当发达，即使下着大雨，也依然准确无误。达到一定级别的刑警在侦察案件时，调用电子监控，需要回去打一份事后说明。

　　那７个点显示着，龙骁原并没有回家，他绕了一个圈，依然跟踪着那个男人。孙道林眯起眼——连续一个月跟踪一位平民，即使没有伤害行为，也可以把他列入时刻监控名单。何况，他刚才，已经发出了提醒。

　　而那个被跟踪的男人，作为潜在的受害对象，和一个曾经的“嫌疑人”，当然，也会在他的监控名单上。

　　雨势更大了，滴在地上腾起薄雾，龙骁原的手腕上红色的警报开始闪烁，提示他身体湿度和温度的反常。警报滴滴叫了一会儿，他像是嫌烦，直接关掉了这个“个人助理”。在辞职之前，他用的是和孙道林一样的警用助理，现在，则和普通人没有分别。这是全方面协助人们进行即时通讯、获取分析信息、监控身体心理状况、以及工作和日常生活各项的一个智能设备。因为全方面地掌控个人隐私，只有公权力机构有征调“个人助理”设备的权力。另外在个人同意的情况下，医生则可以调用部分健康相关数据。而普通人盗取他人的“个人助理”是刑事重罪。

　　“个人助理”如同人们的四肢或者大脑一样，大部分人，尤其是未受过良好教育的底层人士，对其依赖度极高，到了离开它几乎无法生活的程度，而这个装置通过人类运动能量和太阳能双重蓄电，几乎不存在自己关机的可能性，把强制性的阻断情况也隔绝了。

　　龙骁原也许是习惯了从前的警用助理，对这个新的个人助理并没有多少好感，常常直接关机，反正找他的人也不多，还有一个人他想躲。

　　此时他已经到了那栋熟悉的小楼楼下，这是国际顶级的研究机构——OP医学研究所的物业，这栋楼原本是实验室，但几个月前，OP整体搬迁到了大笔资金赞助建成的更高大智能的大楼里，这里渐渐成为研究员们的居住地。

　　自从又发生了一些事后，研究员们纷纷搬离了此地，如今只剩下一位独自住在楼里——就是他，龙骁原跟了一个月的那个男人。

　　小楼一共三层，外观全白，拱状圆顶，很符合医学研究者的气质，但龙骁原第一次来自这里时，就觉得这楼透着一种古怪的阴森。那并非是因那浓重的消毒水味和冰冷的器械，而是出于一种多年身为警察的职业第六感。然而现在，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只剩下一个人的这座楼反而沉寂出了安宁的味道。

　　智能小楼里透出微微泛黄的光，龙骁原站在雨里，脑中浮现起那个人，穿着白大褂，一字一句回答他的问话，毫无情绪起伏，连五官都静止地如同一张完美的面具，他问话的时候，已经获得了调用其生理数据的上级许可，从数据上看，他也毫无波澜，每一个字都是真话。

　　他，岑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