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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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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献一四五年,小寒。
现在要问世上最最有理的话是哪一句,白泠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好奇心害死猫啊!各位姐妹,这绝对是血泪洗出来的名人名言!
九条命的猫要是有了好奇心,都不够死的。何况只有一条小命儿的人呢。
能活到现在,绝对是……
想要在狼窝儿里活下去,应该怎么办?
答案,你也变成一条狼,而且是又黑心又手狠的那一条!
现在白泠知道小明王的男人叫什么了,展昂。
人称三公子。
何谓三公子呢?大公子乃是江湖上有名堂的人物,锦衣世家之后,才貌武学并举,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上述摘自《江湖风云录》平献一四五年冬季刊),重要的是,洁身自好!
二公子十分神秘,据说来自域外,终日蒙面,眼神冷酷……(看看,这年头儿的人也开始知道酷男可贵),个人描述:无。长相:不明。特色:冷酷。
乏善可陈。
三公子就是展昂了!
外传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眠花宿柳怀才不遇!KAO!他眠谁家花宿哪家柳?个死兔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去花花儿去的!难不成他是双性恋?而小明王甘心做他茶壶哲学下的一只杯?很显然不是!所以他究竟是怎么眠花宿柳的,真真是让人想不透。
这天是小寒,天降大雪!NND,小寒不老实的小小的寒一下,居然大雪,又不是你的节气,你巴巴儿的下什么雪来!
白泠抱着手炉围着风帽披着大毛儿斗篷,站在滴水檐前看来来往往的人搬布匹。
如果说嫁了小明王有什么好处,这算是一点点的好处!
工作量更加大了!
毛料呢料自是不必说,皮货也做了起来,为了研究羊绒织品和开斯米的纺织法,她已经足半个月没有睡一个足觉!
锦绣的分厂开遍大江南北,赚的钱呢?
全叫那一对兔子给坑了去!
白泠觉得她就是那拉磨的驴,下蛋的鸡!便是驴子和鸡一年还能歇上一歇的大冬天里,她还苦命地奔波在外。
忘了说,小明王自然不止一个妾。
王族中人,无后为大呀!
白泠无后……呸!有后才就奇怪了!他另有两三个妾,出身也并不怎么样,一样无后!
可是人家无后是有理由的!理由就是她白泠狐媚子专宠,小明王从不去那几个跨院过夜,人家当然无后!可恨这个占着窝不下蛋的,占着坑不便便的……白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天天耳朵发痒的源头在哪里!人家八成已经扎了小草人儿,天天念夜夜咒,盼着她一命归西。
很遗憾,她虽然不可能孵出别人想的那种蛋来,可是她生的是金蛋!
而小明王有封地有庄子有店铺有权势,外人看来他是根本不缺钱的。
但实际上他很缺,极缺。
白泠想到那一点,打了个寒噤。
真是上了贼船了。
若是明王大事得成,当然论功行赏是没有她的份的。如果失败……
她又打一个寒噤。
“夫人,货装好了!”管事过来说,一边翻着簿子报数。
白泠一边听一边看,不错,一共二十四车。
“那便上路吧。”白泠挥挥手道。
管事踌躇一下:“夫人,听得本地人言讲,今天有雪,恐怕山道难行。万一有什么闪失……”
“那依你之见呢?”白泠冷冷地反问。
“不如待雪停再上路妥当。”管事恭敬地说。
“若是这雪下三日五日不停呢?我们便在这里停留三日五日?积了雪的山道更加难走,不如趁现在雪刚下,赶着把这段山道走过去了,下面全是官道,就无碍了。路上多加小心些,也就是了。”
管事点个头,一边过来人搀扶白泠上车。
骡车晃晃悠悠,一路出了小镇,转向山路。
山道初时还平缓易走,到了半山时,陡峭起来。壮丁们拉着车辕,大力喝叱骡马,勉强前行。偏是白泠坐的篷车车轴又折了,险些跌伤她。
管事为难了一阵,白泠虽然是冻得面青唇白,却也没露出示弱之态。叫人牵了一匹矮骟马,自己骑上,继续赶路。
雪片虽不大,山风却更紧了,直刮得一行人睁不开眼,各都把风帽拉下来遮着脸,眯成一条缝的眼勉强前进。
管事一边在心里埋怨白泠,一面给自己打气,就这一段难走,转过前面的弯,风就会被挡住了。
远远能看到那边山的轮廓了,一群人振奋下精神,相互牵引着,一步一步向前挪。
奇迹一样的,转过了这边的山腰,风一下子便不见,若不是零星碎雪还在向下飘,几乎让人觉得刚才那寒风凛冽是人的错觉。
管事招呼车队停下歇歇脚,转身想叫人去给白泠修车……
白泠呢?
全队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她的踪影。
接连四五日的搜寻,不过在陡坡上找到长长的一行血迹,还有,白泠最后身上穿着的乌云豹斗篷。那件勾划破损的斗篷,就勾在悬崖边突出的尖石上。
眼尖的车夫看到斗篷的时候,管事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腿抖如筛糠。
天哪……这女人绝对是祸害!
死都不拣个好时候,这……这他回去了,还不送了老命?
老泪纵横啊……这个祸害女人……为什么不在和别人一道出门时死,偏偏是和他一起时出事……
他还有家小的,还有相好的姘头盼着他长命百岁咧……
呜,怎么可以这时候死啊……
果然是祸害女人,死都不拣好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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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吉背上虽然负着一个人,可是却毫不影响他灵动的身法。
远远看去,天是铅灰的,连绵的山峰上全是积雪,浑然一色的淡灰中,一个纵跃攀登的黑点,显得分外扎眼。
峰顶处立着一个两有鬓微霜的中年人,脸庞方正,斜飞的浓眉,双目有神,看着那个山腰中的人影,微微一皱眉:“小六带什么人上山来?”
身边的青年极恭敬地回说:“六师弟一向做事沉稳,很有分寸,谅来不是外人。”
说话间,宋吉已经攀到近前,将背上的人放下地,向那中年人施礼:“师父安好。”又向旁边那青年打躬:“二师兄。”
中年人看着他背上山的人,正把斗篷风帽摘掉,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眉淡口小,虽然眉宇间书卷气浓重,仍然一眼看得出是个女孩。
她向居中的人盈盈施礼:“拜见余前辈。”
中年人浓重好看的双眉打了个结:“小六,这是何人?”
宋吉躬身道:“回师傅,这是白师叔家的小女儿,当年在水患中失散的泠泠。白师叔现在举家都在塞外,她又遇到仇家无处安身,我带她上山来,请师父裁夺怎么安置她。”
“松寿的女儿?”中年人惊喜交加,上前来仔细看那小女孩,却有些疑惑:“泠泠今年该是十五岁……”
白泠还未说话,宋吉已经说:“泠泠这些年的际遇……不免身形瘦弱些。我在丰州白宅的旧址遇到她,她对师叔,三个师兄的名讳记得一点不错。虽然从小失散,难为她还记得小时候做生辰,师父送她贺礼的事情。”
白泠微微笑着,看着眼前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余…余大伯,你背上那个倒三角的疤,可还在么?侄女儿小时候顽皮,现在想来还真真是过意不去。”
白泠四岁生辰那天,和二哥白定涛爬上大树去掏鸟窝,失脚跌下来,余通接到白泠,又顾着去接白定涛,后背被尖石撞出一个大口子……他固然是吓到脸发白,两个小的也被不停涌流的血吓得大哭。
白松寿三个儿子,得了一个女儿,宝贝非常,自是舍不得罚她,白定涛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皮肉之苦……
这件事,外人是绝不可能知道……
余通虎目盈泪,一把抱着白泠举了起来:“泠泠!你爹他们找得你好苦!”
白泠仍然微笑着点头应是,两行泪却流了下来。
晚餐相当丰盛,香气扑鼻。余通尝了一口菜,望着白泠:“这是……”
“是我做的。”白泠笑着说:“好吃吗?”
宋吉和余下几个人,坐在下首相陪,只顾吃不抬头。
“师伯……我想求你一事。”白泠小声说。
“莫说一件,十件八件也没问题。”余通道。
“真的?”白泠站起身来:“那师伯教我武功!”
余通一怔:“你要学武?”
白泠重重地点头:“嗯。”
余通脸色郑重,放下了筷子:“泠泠,并非是师伯不肯教你。学武是件苦差,你一个女孩子家,身子又弱,底子不好,恐怕是学不来。况且,要教你的话,你爹当年不就教了?他也不想你一个女孩子武拳弄棒和刀剑为伍……”
“师伯,你看这个。”白泠把袖子撸起来,露出手臂。细瘦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深可见骨,余通大惊站了起来,袖子把半碗饭扫落到地上,“铛”的一声响,惊得宋吉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这……是哪个狗娘养的干的?!”余通太阳穴上的青盘突突直跳,双目圆瞪。
“师伯,若是太平盛世,我一个女孩子家自然也不想学武,难道我就不知道学武是件苦差了么?可是这种乱世之中,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不能自保,只能任人欺凌,若是小时候我爹教我些粗浅的拳脚,可能我也不会落进人贩子手里……若是我有一身武艺,哪里还怕人来欺我?师伯,就算不为了将来,便是为了以前欺辱过我的人,我也要学武功!”白泠一字一顿地说:“我总要把这一口气讨回来!”
余通看着眼前身形与年纪绝不相符的少女,重重一拍案子:“好,我便教你。总教你亲手收拾了那些不开眼的兔崽子们!”
白泠便盈盈跪了下去:“弟子拜见师父。弟子既然蒙师父收录,必定恪遵教诲,严守门规,勤加修习,便是不能给本门增添几分光彩,也决不会堕了本门的声威和师父的威名。”
宋吉几个人站在一边看着,事情的发展也太急转直下……怎么一转眼,白师叔的女儿,就变成他们的小师妹了?
余通拉她起来:“泠泠,武功我是要教你的,拜师却是先不必了。明天我便派人去塞外给你父亲送信,等他们到了,拜师的事再说不迟。”
白泠想了一想:“师伯说的对,是我莽撞了。”重又给余通盛上一碗饭来,摆好筷子。
余通却没了吃饭的心情,终是忍不住又问:“泠泠,究竟是何人如此苛待于你?你说得出来,你各位师兄师姐也好知道,将来碰上了,也自有道理的!”
白泠感激地一笑,低头道:“那些恶人的姓名我也不知晓,总是很久之前了。今天我见到师伯,何等高兴的日子,不提那些扫兴的事吧。”
余通一拍脑门:“是是是,我倒是忘了。来来,吃饭。”
白泠笑容满面,有说有笑,言谈着实不俗。宋吉几个人暗暗心里佩服。师父性子严肃刚毅,平时难有笑容。这小姑娘却好本事,逗得他如此开怀。
席上宋吉给白泠一一引见诸位师兄弟。
白泠一一见礼,满口师兄师哥不迭。
晚饭之后,余通便要写信给白松寿,白泠在一边磨着墨,看余通信将写完,正要落款,忽道:“师伯,我来誊抄一遍可好?若是爹爹看到我能文墨,一定更开心的了。”
余通心道:你若能写,自然是好。但是他一直是怕白泠流离受苦,不通文墨。既然她自己这样说了,便把笔递给她。白泠抿嘴一笑,坐了下来,另铺开一张纸,将余通刚才写的信又抄了一遍。字迹清瘦挺秀,较之余通那歪歪硬硬的字,差别何止天壤。
余通又惊又喜:“泠泠,想不到你字写的这样好。唉,我便是文墨上差些,你爹爹文武双全,比我是强多了。当年师祖便说你爹所成定高于我,果然你也不差。”
白泠只是微笑,余通在信末又添了几句话,便叠起来,装袋封口。
第二日,着门下弟子把信送走,白泠正式给余通行礼,拜过祖师爷牌位,开始学武。
余通受了礼,温言勉励几句,并没有便教。而是由他门下的二弟子江直云教。
白泠躬身道:“辛苦江师兄。”
江直云回礼道:“师妹不必多礼。”
这一日上午教了一套拳法。白泠记心甚好,学得似模似样,只是拳上无甚气力。
到了下午,余通叫了她去,传了一套口诀,令她早晚各练一次。
白泠人既灵巧,又眉眼通透能言善道,满门上上下下无不喜欢这个小师妹,她有话来问,是有问必答的。白泠便在山上住了下来。
平献一四五年,春分。
这一日白泠早上练了一套剑法,跟着几个师兄弟出来散心,看柳叶已经长得恁长,折了一枝在手里,摇呀摇的,不觉又使出早上练的剑招来。
八师兄高超年纪不算大,笑道:“小师妹忒用功了,都快赶上大师兄当年的狠劲儿。下次他回来,给你们引荐引荐,你们定然谈得来。”
白泠一笑,随手一抛,那柳枝落进溪中,顺水而下。
“也是,大师兄也快回来了吧,去年好象也是这个时节。”
白泠好奇道:“师父好象也很偏爱大师兄的,他功夫很厉害么?”
高超嘻嘻一笑:“师妹,你也算是难得了,十四、五岁才开始学武,进境已经算不错。不过啊,就算你再练个十年,也不能跟大师兄相比,那是天纵奇才,百年难见。有回师父说,就是他再年轻十岁二十的,怕也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呢。”
“这等厉害?”白泠咋舌。
几个人走走停停,路过山腰间一座小小茶亭。
白泠掏钱出来,让那茶亭老板给做些点心。老板作难,这等时节山上没游客香客的,哪里预备得点心?白泠见状,笑说:“可有鸡蛋?煮几碗糖水鸡蛋来充充饥。”
老板答应着去了。七师兄刘同小声说:“小师妹,师父给你很多零用钱么?”
白泠笑着在他头上戳了一记,刘同最惯耍宝逗笑,捂着头大叫道:“好厉害的穿云指!哎也也,痛死我也!”
高超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快喝茶吧。”
马蹄声响,有几人骑马转过了山坳,白泠刚喝了一口茶,忽然身边刘同就跳将起来,大声叫:“大师兄!”
马上乘者听得这边叫声,掉转头奔茶棚过来。白泠的眼力不算好,直到那几人骑到近前,才看见马上是何等人物。
当先一个人穿着天青的锦袍,香云锦面滚褐色绸边,衬着一张俊颜如白玉一般,剑眉朗目。到了茶棚边翻身下马,刘同高超宋吉抢上去行了个礼:“见过大师兄。”
白泠在山上时间虽短,却知道余通门下规矩甚严,长幼尊卑分毫错不得。自己站在原地,只向前走了两步,不再近前。宋吉介绍说:“小师妹,这是咱大师兄,江湖人称三公子之首的方景宣。大师兄,这是白师叔的小女儿,现在咱山上学艺。”
白泠这才上去见礼,方景宣道:“白师叔的小女儿不是在塞外的么,何时来的这里。”
宋吉张口道:“这事……”
白泠截住话头儿:“这事儿说来话长,大师兄一路劳顿,进来歇歇脚喝口茶,回来一起上山吧。外面那几位,也一起进来休息下,这一路上来可辛苦了。”
方景宣先前并没细看这小师妹,现在听说话却是有条有理,远胜刘同他们三个,不觉多看她一眼。样子虽瘦小,眉眼倒是清秀,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短下摆罩袍。
同来的另外几个人也近前下马,白泠扫一眼,不经意看到一个穿红衣的女郎,心中一惊,目光急急避了开去。
方景宣回转身时,那穿红衣的女子已经下了马,身手十分矫健伶俐。
一众人进了茶寮分主次坐好,店主正端着热腾腾的糖水鸡蛋上来,刘同等人自是先奉给来人,方景宣却不用,那红衣女子也只喝茶,余人谦让一下,便把那几碗鸡蛋吃了。
方景宣介绍了下,那红衣女子姓钟,名字不便在这么多人前拿出来讲。
等到方景宣他们自行骑马上山,而刘同他们几个人慢慢走回去的时候,宋吉突然说:“小师妹,你看人家,天天打扮得天仙似的,你倒好,总是穿的这个样子,一点姑娘的家的样子也没有。”
白泠有点心不在焉,钟琳没有认出她来。本来也是,钟琳本来与她,也只见过那么两三次面,她的样子与现在又大不相同。心事放下了一大半,然后想到方景宣和钟琳穿的衣料,不觉在心底里冷笑。
锦绣的衣裳……恐怕也只有这一季好穿了。
以后,便买不到了。
因为,织机已经完蛋了,而捻纱的秘密,他们也不知道。
白泠嘴角浮现一个浅浅的,清冷的微笑,脸转向一边,看着一山的新绿。
春天的朔风吹在脸上,可是她的笑意吹不掉。
先让你们小小的尝一口恶果吧,将来……将来,有你们连本带利全副还我的那一天。
方景宣果如外传,锦衣世家之后,才貌武学并举,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白泠只觉得……这个人也并不象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温文尔雅么?多少温和的外表下面,心底却……虽然比白泠以前见过的其他人是好多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是与其他人之间自然有一定距离,绝不接近。
在茶棚里,虽然没表现出来,可的确是在嫌弃点心粗砺……
白泠的嘴角更弯了……
刘同重重地拍她一记:“你在发什么呆啊!总不是看到大师兄,变得这么失魂落魄吧?”
高超一把捂住他嘴:“要死了你!让人听见你这么说小师妹,师父还不活剥了你。”
白泠不言语,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一双眼笑得弯弯的,象一对新月,样子又娇俏又媚人,高超刘同两个看了她好几眼,心里暗念:想不到小师妹也长得不错……
方景宣注意到白泠,是晚饭时分。
端菜的两个仆妇一时急慌了,一大盆热汤就斜泼将出来。坐得最近的胡坤手疾眼快一把抓着盆边,但汤仍然大半泼在来不及闪避的白泠身上。
余通坐在上首看得一清二楚,抢过来翻开她衣袖看伤势。白泠一边强笑着,一边说:“不碍事,回头我擦点药就好了。”
余通气得是直骂,骂下人不小心,骂胡坤功夫不到家连盆都稳不住,一面一迭声地叫人取药膏来给白泠擦,又叫人去请大夫来看。
还是白泠拦着,说天都黑了,况且伤不重,明天再请也得,这才没有去。
方景宣插不上手,看着一群汉子团团围着白泠手慌脚乱。
惊暼那一眼,她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旧伤,仍然触目惊人。
虽然穿着厚衣,可是仍然烫红了大半条手臂,又红又狰狞的旧伤,好不骇人。
可是她却一声没吭,从汤泼到身上,一直到余通粗手粗脚给她上药,其他人围着问长问短,她都一直淡定。
方景宣留意起来。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瘦得象只有十一二岁般弱小,镇定功夫却这样了得!
上好了药,其他人已经无心吃饭,倒是她还撑着,说道大师兄来的第一顿接风宴,怎么着也不能因为她而扫兴了。
席上方景暄介绍了和他同来的人,钟琳是世家钟家的女儿,又拜了明师,武艺也着实不弱,有个绰号叫“红牡丹”……白泠暗吐舌头,这年头儿的人取外号,都如此没创意的啊。
然后介绍了一下余人,不过是方景宣江湖认识的友人,师门也不甚有名,各各向余通说了许多敬仰的话。
倒吸一口气,真痛啊……
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忍受……比这更痛更惨的都挺过来了,这些许皮肉伤,也算不得什么。
而且余通所藏的药膏,效力也还真不错,现在天气又不热,想来是不会发炎的……
咬咬牙,脸上一点儿不带出来。
只是伸出去的筷子,微微的抖着止不住。
目光……有目光注视她。
她本能的感觉到,一左一右的两道目光。
不偏头,不去回看,她挟了几根青菜,神色自若的吃起来。
眼角的余光扫到,左边的位置自然是方景宣……
右边……
那个人名字,白泠记得,方景宣介绍说是,李生。
李生?
刚才入耳没想到,现在一想,张生王生李生,这名字摆明就象是一个假名,随口就叫了。
长相却不知道。
但这目光……
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白泠喝一口汤。
难道是以前见过的人吗?
方景宣早起练了一趟剑,向余通问了安,又和各位师弟说了些别来无恙的客气话,钟琳追着他已经人尽皆知的事,这次不避嫌跟上山来,山上自余通而下,全副认为这就是未来的大师嫂了,虽然嘴不说,但脸上自然就带了出来,钟琳自是看了出来,只乐得樱唇弯弯似合不拢。
方景宣轻轻皱眉。
钟琳虽然堪与他相配,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说了一会儿话,他说:“怎么不见小师妹?可是昨天伤的厉害?”
宋吉说道:“哪是啊,小师妹最最要强了,一早就起来了,只因为今早接到飞鸽传书,说是白师叔一家已经来到山下的镇上了,小师妹等不迭他们上山,师父叫人带她下山去迎了。本来我也是要去的,因为马匹不够,所以才在家待着。”
方景宣一挑眉:“白师叔回来了么?我倒不太明白,白师叔修为这样高,家里也养着许多的高手,怎的小师妹身上能受那样的伤?又是何时来山上,在师父门下学艺的?”
宋吉叹一声,说道:“大师兄当年难道就没有听说,白师叔家的泠泠在水患中失散了么?小师妹流落在外这些年,可吃了不少的苦头,白师叔家的小女儿清清,那自然是娇养的厉害着的,两个人可不能混在一处说。”
方景宣也不觉动容:“怎么找到的她?”
“师父差我去丰州办事,路过白师叔家旧宅时,我一时好奇进去看……”
宋吉想起那天的情形,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废宅前,泪留满面,偏是要强的一声不哭出来。他心生怀疑,上前去细问时,她先是戒备地看他半天,等得他自报了师门,说了和白师叔家的关系,她才慢慢的说了。
“小师妹很不容易,被拐卖了好几次,受了很多苦,后来卖在一户人家里为奴,她是瞅空子逃出来的,所以那会看人总是怯生生的防心很重……”宋吉又叹一声:“那时雪大,我一路背她上山来,她瘦的一把骨头……不过说起来,小师妹真的聪明过人,在人家里当下人的时候,还在书房里看了不少的书,一笔字写得极好,连师父都夸,前天替余师姐抄了一副字,我虽然不大认得,可字是写的真好。”
方景宣问道:“是么?我也想看看那字怎么个好法了。”
宋吉当然说:“我去取来大师兄看好了。”
不一时拿回一张宣纸来,方景宣展开纸看,上面抄着的《般若心经》,好一笔簪花小楷!
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字字清秀如珠似玉。
旁边李生接过去看了几眼,也点点头。
方景宣忽然抬起头:“白师叔他们到了。”
宋吉犹说:“到了么?没听见啊……”
远远的,人声马声一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