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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王 ...

  •   平献一四三年,夏至。

      知了在树上一声接着一声地长嘶,本来已经燥热难耐的午后,越发的让人心浮气燥起来。
      明王府的金字匾额,在毒辣的日头下,闪光耀眼。
      小厮搬来了脚凳,打起车帘,白泠从车里下来。坐了半天腿上血脉不能,有点麻,一下子没站稳,后面赶上来个小丫头扶了一把。
      怀念公交车啊……站着远比坐着强多了。怀念冰箱空调电视电脑……怀念现代的一切一切。
      为什么说是怀念?
      因为知道回不去。
      已经失去的,宝贵的,再也得不到的东西,只好在心底里怀念。
      同样,很怀念白泠。
      很奇怪的说法吗?没听错,她是白泠,可很她怀念白泠。

      明王府上的门人架子果然是大的,如果不是他们的大管事吩咐过接待她,白泠知道她的待遇远没有现在好。
      “烦请小哥儿通报,我是锦绣布庄的白泠,和大管事约好的,送布料子来给府上的女眷们看。”她回头指一指身后好几辆布篷车。
      “晓得了,大管事吩咐过,请白姑娘进后面去。”他们的人已经开始卸货物,成匹成匹的丝绢绸缎,还有一包一包的做好的成衣。布庄里带来的人,一个也不能跟进去。
      果然是候门,规矩真大。
      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的贾府。

      大门大院子的也不是没有进去过,只是王府深宅又是不同,旁的府里只是家丁下人仆妇来往,这里却还有穿甲衣的卫士。
      白泠随着引路的人一路穿廊过房的向后走,绕过一个花园子,看到月圆洞门,绿树粉墙掩着小楼,她走得香汗微微,一条帕子遮在额上挡着日头。
      进了院,又上了楼,看到穿粉、青二色的丫头们,一人打起帘子,说道:“布庄的人来了。”
      眼前红影一闪,一个穿着大红纱衣的女子快步从内厅出来,看到白泠,微微一笑:“是锦绣布庄的?”
      白泠低头答:“是的,今年的新纱绢织了出来,昨儿供了宫里,今天便赶着送给郡主来过目。”
      那郡主却不骄横,语气也客气:“大热天儿难为你了,坐下歇歇,看茶——听说锦绣自从来了个天生奇才的女孩子,新奇料子衣裳才叫响的,便是你么?”
      “那是坊间传得夸大了。”白泠很恭敬,礼数一点不错。
      “昨儿我原也在太后那边,看到今年有几种新花样儿的料子,轻薄挺括纹底细雅,有个名儿叫乔其纱,今天可带来了?”
      白泠带着笑,把四种颜色的乔其纱翻出来给她看。玫红,英黄,莲青和月白。
      “这料子轻薄透气,穿着舒服,沾汗也不易皱。”白泠把包里面做好的一件成品裙子拿出来给她看。
      看过了料子,郡主兴起,还试了试她带来的衣裳,一时高兴,便都留了下来。因为心里喜欢白泠,叫她留下来再说会儿话,等日头没了天凉快些再回去。
      “你今年多大?”郡主坐在梳妆镜前,白泠站在她身后,正在帮她梳一个凉爽的发式。一手掠着辫子,一手拿着花簪棒,抿嘴一笑:“十四了。”
      郡主从镜子里看她,身形瘦瘦矮矮,脸儿小小的,不觉失笑:“看着倒只有十岁。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么能干。”
      白泠笑着谦虚了一句,把最后一绺青丝挽了上去,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匣子:“郡主可要擦一点胭脂?”
      “怪热的,不擦也罢。”她在镜中看着娇俏的发式,十分满意。
      “这个胭脂不粘黏,出汗也不脱妆,十分好用的。”白泠笑得十分可爱热情:“试一试?”
      那胭脂带着点淡淡的甜香,擦上后只觉得一凉,便再无感觉,果然不黏不腻,色泽也不是常用的玫红大红,却是很浅的一抹粉色,郡主身上穿着下午刚试上便没有脱下的月白雪纺纱的一条裙子,衬得整个人便如月宫仙子谪降凡尘,自己可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绝俗的美法,一时兴起来,唤外面的人问道:“小王爷可回府了?”
      有人应道:“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郡主可要同小王爷一同用晚饭么?”
      郡主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回头笑说:“跟我来。”

      白泠跟着她穿过几重院落,迎面一阵凉风,抬头但见好一片竹,玉杆翠叶,沙沙作响,一股清香味儿随风扑来。
      放轻步子,跟着郡主进了院,下人打起帘子,郡主便进了房。
      门上垂着的湘妃竹帘,色泽黄润,一根根细细地用索子编得整齐。日头已经下去,竹林又高,门外暗沉沉的,帘子里透出光来,想是屋里已经掌了灯的。白泠一天又劳心又闷热,这会儿吹着风,觉得正舒爽——门里郡主的声音说:“白泠,你进来。”

      虽然进了屋,可规矩是不能抬头乱看。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有你说的那样能干?”
      温雅的声音,听来却让人明白他身份的威仪。
      明王府实际的掌权人,小明王。
      一十七岁,年少英才,文武双全……街上人传的,她都会背诵了。
      本来觉得古人就算是早慧,十七岁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现在听到他一句话出口,白泠立即知道小觑了他。
      “抬头。”他说。
      白泠被动地仰面,但眼帘仍然低垂着。
      “听说是被贩卖进锦绣布庄的,原来是想买个使唤的丫头,想不到竟然找到一个织绣的奇才。”郡主说:“我看啊,是劳心过了,说是十四了,可是脸容身形只有十岁呢。听说布庄老板要收你做了义女,你却坚持不改名姓,可是这样?”
      “义父的厚待我焉能不知,可是白泠自小与家人离散,一直盼着还有重逢的一天,所以,这个名姓,是至死不改的。”她低头说。
      “是么?”小明王的声音响起:“你家乡何处?”
      白泠轻声说:“原籍是丰州。那年家乡过水,逃难中离散了。”
      静了一下子,小明王的声音说:“丰州……倒并无听说过有织绣名家……”
      他们兄妹自是不会把注意力长放在一个小丫头身上,郡主开心的过来,无非是要秀一秀新衣新妆。小明王公事尚办不完,白泠就退了出来,然后,管事领着她去帐房支钱。

      已经快三十岁的心智,困在十岁女孩儿的身躯里……
      白泠不自觉地回头看那竹林环围的书院。
      人与人的际遇,从古至今,都没有公平过。
      有的人,生下来坐拥一切。
      有的,什么也没有。

      大暑。
      织房里闷热如蒸锅。织女们挥汗如雨,却得小心着不能沾染一丝在锦线布缎上。
      白泠的头发用布扎着,站在一台简陋的织机面前,一根根的布着经线纬线。一滴汗珠将要滴落,站在一边的人眼明手快,用布巾给她拭去。
      长叹口气,终于布齐了。她直起身来,觉得腰腹间酸痛欲断。汗腌渍的皮肤生疼刺痒,眼睛都痛得睁不开。
      “千万看好了,别断线。梭子穿上银线放手边,以备不时之需。”她轻声吩咐着,一边的仆妇答应着,织工紧张地坐好,踩踏摆动开始纺布。
      “小姐辛苦了。”仆妇递上茶水,忙着打扇。
      白泠坐在门框上,接过水灌了一口。
      以前读诗怎么说来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现在可以说,谁知身上衣,缕缕皆不易。
      好在当年她不光学服装设计,在工厂实习时,还看过纺织电机之类的书,不然,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纺线用木轴纺车转,织布只有木架织机共梭,经线是码好了,纬线全靠梭。
      若是不改进织机,哪里织得出似模似样的雪纺纱和乔其纱!

      老爷子叫她去,先夸,后问,再勉励几句。
      说来,这一家主人,也是够苦的。三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个得活。亲族里又没有别的人是这块料。
      她聪慧,伶俐,精明,她所会的远远超出一个十一岁女孩子应该会的。
      “想跟爹爹说一声,原料该再进些了。”她说。
      “也是该进了。约要多少?”
      白泠歪着头,在心中算了一遍:“五千斤棉花,四千斤的蚕丝。纺好的棉线,要有质地好强度紧的,也不妨进些。”
      “棉花蚕丝我让管事去进,棉线你自己看着办。”老爷子说:“天气太热,你也不要老去作坊那边。”
      “虽然眼下天是热着,”她顿一下,有丫头进来送冰镇的甜汤,她喝了两口,说:“可是秋锦也该织起来了,两个月后就可以改卖秋布。宫里头传话说,上次的纱很好,每样再贡二十匹。昨天才刚织好的,打发人送了进去,又听见里头说还不够。织坊那边真是一时也歇不了。”
      “你让人点那个……什么明瓦的灯,果然使得?”老爷子欠身儿问。
      “比白天自是差多了,比油灯却实在是强,多点几盏,夜间勉强也可以赶活儿。不然的话,那一百二十匹贡绢,也交不了工。”白泠说起那明瓦的灯,其实比之现代的煤油灯盏仍有不及,毕竟烧制琉璃没有玻璃罩的效果好,而煤油灯的光在晚上想开工已经勉强了,看到织工的眼睛都要贴在织机上,她心里知道这样下去眼睛是要坏的。可是……
      “你也多注意点儿自已个儿的身子,都十来岁的大姑娘了,还长得这般瘦小……”老爷子摇头。
      实际生理年龄,应该是十一。因为幼时亏着了,更显得瘦。而此时此地的女孩子,在十四多半都有娉娉婷婷的身材了……
      白泠只笑,然后告辞出来。
      当初人贩子卖她的时候,她便说自己叫白泠,已经十一岁。
      二十两足锭银元宝。
      一个人。
      白泠慢慢朝自己的房间去,现在因为她,锦绣布庄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一大早,暴雨倾盆。
      管事犹豫着来问白泠,明王府要的布匹,今日恐怕是送不去。
      白泠刚刚醒来,看过一回书,习完了字,正在梳头。听了这话,又看看外面的雨,仍是说:“信誉为上。拿油布多包着几层,车驾也用油布蓑草扎好,布匹应该是没事。人么,当心些也就是了,多熬些姜汤备着。”
      管事应着:“小姐就不要去了。雨势太大,浇身上不是玩的。”
      “哪里的话。”白泠把梳子往挽好的头发上一别:“我正得去,没个你们得淋雨我在家里享福的理。老爷子那边我自己去说。”

      到得明王府大门外,连她在内一行人都衣衫尽湿。匆匆告诉门上人把布搬进去,便要告辞。谁知他们的管事却硬是不许,直说要是郡主知道她冒雨送布来淋湿了而他不延请进去更衣喝茶,他非丢差事不可。
      没有办法,只好让其他人先回去,叮嘱回去了要换衣喝热汤,才跟管事的进去。

      客房里摆着一只大桶,装满了热水,一边摆了沐浴用品。白泠婉拒婢女的服侍,自己拆了头发,先洗洗头,然后跳进桶里痛痛快快泡过热水。那些沐浴用品与平时见的差不多,不过是些皂角鸡卵豆粉香露精油丝瓜之类。不禁要感叹自己的专业不是化学,不会做些香皂洗发水沐浴露的来赚钱。不过上次给郡主用的自制唇彩,也结结实实讨好了她。
      明王府这一阵很关照锦绣的生意,谁能说不是那盒唇彩的功劳?
      侍女给拿来几件衣服,说是郡主以前穿的。看那衣服倒算合身,应该是旧时的衣服了,难为她们特特给找出来,当下连连称谢,那侍女很惶恐,回说不敢当。
      “姑娘洗好请过来,郡主还想和姑娘说说话。”她施礼出去,白泠七手八脚把衣服换上。就是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些衣服质料也是上佳,看样子就没穿过两回。
      有钱人家的作派。
      陪郡主闲聊几句,雨势没有见弱,又被留了饭。
      昨夜里监了半天工看他们赶布,现在眼皮都要打起架来。郡主看白泠一副频频点头的模样,含笑叫她去西厅的榻上躺一会儿。
      来的多了,有点熟不拘礼的,白泠点头出来,自有丫头服侍她在软榻上躺下。
      雨珠噼里啪啦的打在屋瓦上,狂风大作,窗扇在风雨中格格作响。
      真悃得狠了,头一沾枕,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想是没有睡多久,只是外面天色依然黑如墨染,大雨如倾。
      白泠坐起身来,看着天色这样,恐怕是很难回得去。
      旁边有侍女持烛过来。白泠问道:“姐姐,现在什么时分。”
      侍女回了,果然还不到傍晚。
      “白姑娘不用心烦,郡主刚才已经赶着叫人收拾了屋子出来,说是留姑娘住几天,解解闷再回去的。布庄刚才打发人来接,郡主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打发他们先回去了。白姑娘放宽心,只当是自己家一样,好好逛逛我们府里。”
      白泠看看天,真是……便是想走也不能走的天气。

      晚饭本来说是同郡主一同用,却不料说小明王回来,变成三人一起。
      白泠悄悄跟郡主说:“我这等身份,哪能与郡主王爷同席,还是在房间里自用的好。”郡主只是不依,说道来了便是客,管甚么身份来着。
      她是天之骄女,承蒙另眼相看,白泠自然也觉得她可亲可爱。可是,小明王……
      那是一个太有压迫感的人。

      那一晚,大雨一直下着。
      白泠第一回看到小明王的长相。

      不好形容,在她还是张丽媛的时候,美貌的男明星处处皆是,也不见得怎么样。
      小明王……不算是个很漂亮的美男子。一张脸很清俊,眉目与郡主有几分似,但是,世上有种很要命的存在,叫做气质。
      小明王有种淡而无害的书卷气。只是一双眼泄露他的威严。
      白泠食不下咽。
      好在饭用得快,不必老对着他。
      小明王也不在意她。谁在意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子……如果,如果当天晚上没有在藏书阁里第二次再遇上,小明王的的确确不会注意她的存在。

      古人的晚间,没得什么娱乐节目。
      不要说KTV泡吧不夜天,便是电视机也没有一部的。吃了晚饭,便是上床时间?白泠无法忍受。是的,在这年月里找不出什么夜生活,但是她向来在工坊一呆半宿,这种刚吃完饭的时间里让她上床?
      她央请侍女给找本书来打发时间,侍女问了郡主后,带来一个绝好消息,可以让她自己去藏书阁里挑几本。
      侍女带她进了藏书阁,她便一个人,举着灯笼上楼,点起纱灯,看着那满墙满架的书!
      老天,简直是个小型图书馆的规模!
      一个古人的地方有这样规模的藏书,真是罕见而且不容易。
      在这文明并不发达,信息传递记录方式都落后地方,搜集整理保存这么些的书籍,需要多少人力财力,简直不可想象。

      兴奋的心情抑制不住,她端着灯,细细地看着一列一列的书架。
      难得是如此有条理。
      杂记史记她无兴趣,星相占卜也跳过不看,在这里了!
      织艺共针绣,满满的一大排书!
      摸出一本来,她席地一坐,迫不及待地翻读。

      时间在灌满双耳的雨声中,一点点消逝,她一无所觉。
      有脚步声接近,她根本就没有听到。
      “是谁?”沉沉的一声。
      “啊——”全神贯注的她不禁吓一跳,手里的书掉在脚边。
      来人也擎着一盏纱灯。隐隐迭迭的身形尚可辨识,白泠定一定,说道:“是我,明王爷。”
      小明王也已经看清了地上坐着的人,裙摆胡乱系在膝上,赤着脚,头发蓬乱地披在肩上,正是晚间用饭时,郡主款待的那小女孩。
      白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脚上,忙不迭向后一缩。刚才冒雨来踩湿了绣鞋,浸得脚实在难受,刚才读着书,顺势把鞋褪了。左顾右看,却不见鞋子的踪影。
      小明王看她急急地爬起身,状似不经意的左右细看,心下暗暗好笑。
      啊,在这里了。不留神把鞋踢到书架子底下了。
      慌慌地想踩上鞋,可是越急越乱,穿错了只,脚伸不进去。
      “在看书?”小明王俯身拣起那本她刚翻看的书。
      “呃,啊,是。”她急得一脑门儿汗,可鞋还是没蹬上,半踩半踏着,难受无比。
      “谁教你识字读书?”他的口气很闲适。原本也是因为无事做上来找书看,现在看她这样无措,连耳朵都涨红了,倒真真是解闷。
      “是义父请了先生来教的,只学了一阵子。”她低头答。
      要真是换成十岁心智的女孩子,可能倒不这么惶急尴尬,可是她这么大一个人了,比眼前的小明王还大着十几岁,这样难堪……
      可恶的是,这只及弱冠的小子,对她摆出长辈和贵族的架子来。
      “书上的字,可认的全?”他语气温和,转身向另一边走,她趁机会赶紧把鞋子掉个儿穿好,一面跟上,一面应道:“书写的好,没什么冷僻生字,还勉强可读懂。”
      要说这几年她的长进……真不是盖的。礼节文字风俗常识……
      “你丰州家中,原是做什么营生?”突然话题一变。
      白泠一怔,回答说:“开着几间茶庄。”
      “那你对纺织上,倒有天赋……”他似自言自语。

      藏书阁上下两层,白泠跟着他从二层下来,底下的几上摆了茶果,下人恭身立在门外廊下,纱灯都点了起来,眼前不觉一亮,与二层的暗沉完全是两个世界。
      “尝尝这茶。”他说。
      茶倒是好茶,白泠现下却哪有心情品茶。
      “王爷敢是看书来?那,我就不打搅王爷的正事……”
      “也没什么正事。”他一句话丢下来,白泠立刻闭口听话,乖乖喝茶。
      “布庄的生意可好?”
      “托您福,还好。”她低头回答。
      “你现在做着布庄的管事么?顾的过来?”他正是一副闲聊的架式。有点好奇,这么瘦小不起眼的小女孩,被布庄当下女买来,却一转而成为了布庄的灵魂人物,小小的脑袋里似有无穷的奇思妙想。垂下眼,看到身上穿的青纱的长袍,正是锦绣布庄出品,布料针线都妥妥贴贴……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真难为她。
      “有大管事们帮衬着,我不过是闲着时出出主意,有时能行,有时也不一定行,全亏了义父多担待。”她一丝不苟的回话。
      可惜脸上的红晕还没全褪掉,这样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反让他觉得更有趣。
      雨声风声中,藏书阁中却是一片明亮宁静。
      好象已经好久……没这么轻松的心情。
      “王爷来找什么书?”她出声打破这一时的静寂。心道,拜托,要找什么快去找呀,别跟老虎似的跟我这对坐着,姑娘我浑身不自在!
      “也不找什么。”
      好,一句话又堵死了。
      她咬咬牙。真是不自在。

      刚才她从另一边的梯子上楼,倒没有注意底下这一层,布置十分清雅细致。桌几之外,旁无他物。墙上悬着几张字画,在暗影中瞧不清字是什么,画却朦胧可见,是一丛兰花。
      他看到她注目在画上,微微一笑:“你也懂得画么?”
      拜托,老用哄小孩儿的口气对人说话,不烦啊!
      你大姐我学美术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哭鼻子咧……不过,他是古人……好吧,没有哭鼻子好了。
      “懂是不太懂的,不过这画上的兰花当真好看。”你当我小孩子是吧?少看不起人!
      “你知道兰花?”明王的口气更加让人忍无可忍!
      “若论花形色彩香气……兰花不及诸花多矣。但禀性高洁,不同俗流,香远益清。(注1)有奇特之草,产于空崖之地。仰鸟道而裁通,视行踪而莫至,挺自然之高介,岂众情之服媚?宁纫结之可求,非延伫之能洎。禀造化之均育,与卉木而齐致。入坦道而销声,屏山幽而静异。独见识于琴台,窃逢知于绮季。”白泠声音清脆悦耳:“曾听人唱曲诵兰。言道:(注2)孤花一叶,比似前时别。烟水茫茫无处说,冷却西湖残月。 贞芳只合深山,红尘了不相关。留得许多清影,幽香不到人间。”
      她轻轻击着茶盏,将一曲清平乐幽幽唱来。声音清清软软,在藏书阁中回荡。
      一曲即了,她抬头一笑。不敢小觑姑娘了吧……
      不料想,迎上了一双深而黑的眼,专注,灼热地,看着她。

      (注1,周弘让,《山兰赋》 注2,宋,张炎,《清平乐》兰曰国香,为哲人出,不以色香自炫,乃得天之清者也。楚子不作,兰今安在。得见所南翁枝上数笔,斯可矣。赋此以纪情事云。)

      白露

      白泠发现她来往明王府的次数,变得很频繁。
      原来是,一个月中来了一次,变成一个月三次,现在,变成一个月七次。
      外面的人,说她有所图。
      不错,是有所图。
      她图的,是藏书阁那满满的藏书。
      她在明王府,算得是一位熟客了。

      秋高气爽,书阁外面的水榭里摆着菊花。一阵风过来,香气丝丝浮动。
      今天拿着一本讲染料的书,讲到怎么样将花汗腌渍出色,并使此色在织料上长存不褪。正看的上紧时,水榭那边“轰”然人声一响,吵的她抬头看。
      明王今天有客。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白泠知道他在朝中并不赋闲。但他具体做些什么事,她也不清楚。
      她也不想弄清楚这些,她只想好好做生意。
      义父的身体一直不好,昨天……居然对她说,想替她招赘!
      招赘!
      天哪!地啊!上帝呀!佛祖呀!虽然……虽然是二十多岁的灵魂,可是,这个身体,只有十一岁多啊!
      当下,严!辞!拒!绝!

      人声一阵阵传来,她火大地站起身关窗。
      水榭里高高矮矮总有十余个人,打着赏菊的名头儿,实际上吃喝玩乐,可能回头儿还有余兴节目,比如联袂冶游。
      无聊的家伙。
      不知道明王哪根筋不对了,居然弄这么一帮子人来闹腾。她还以为……还以为她了解他,以为他儒雅,以为他爱静,以为他有点思想比同龄的毛头小子深沉……想不到!
      闷闷的再翻书,竟然看不下去。
      都是那群人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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