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遗话》谢灵鸢

3、３

　　清晨的空气清新无比，阳光在对岸，还没有照到这个山谷。林中的飞鸟在枝头梳洗着羽毛，欢声唱着美妙的歌谣。溪水流过山谷，溅起晶莹的浪花。清晨张开双臂，深深呼吸。
　　紫苑在楼下的石坪上摆了一张小小的竹桌，桌上是清淡的小菜与白粥。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手撑着下巴，连发上停驻了一只蝴蝶也不自觉。
　　清晨匆匆穿好外衣，走下楼来，去溪边清洗。溪水冰澈，他打了个哆嗦，随后就听到了紫苑清脆的笑声。
　　“对不起，我起得晚了。”他转过头向她满怀歉意的微笑，不防脚下一滑，差差点摔倒，他低头去看，却是一条小鱼钻到他足趾间。
　　“这条溪里鱼真多。”他面上一红，走上岸来，在紫苑对面坐下来。
　　“你要是喜欢，我捉来烤给你吃。”紫苑递给他一双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不，不……”清晨刚要摆手拒绝，紫苑却接过话去，“我忘了你不喜欢吃鱼。”
　　“你吃吃看，做得也许不合你口味。”她殷勤劝道。
　　光闻香味，清晨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只是不知道紫苑如何得知。他看了一眼紫苑，只觉得她如阳光般耀眼，春水般温柔，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
　　“呆子。”紫苑娇笑着打他一下，“快吃吧，仙山离这里很远。”
　　清晨饿得厉害，也不再拘礼，看他吃得香，紫苑脸庞上的微笑几乎要满溢出来。说来也奇怪，与这个人也不过认识一天，却觉得亲切无比，只是这样静静注视着他就觉得幸福无比。
　　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短暂的幸福呢？在夺走我所有欢乐之后。紫苑在清新甜密中品尝到微微的苦涩，甚至有些怨恨眼前清白无辜的人，然而她却没有办法不对他微笑。
　　“你不吃吗？”清晨几乎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直到吃完一碗才发现对面的人没有动筷。
　　“我早就吃过了。”紫苑微笑着替他再盛一碗。
　　清晨越发不好意思，面上一红，埋头吃饭。
　　空气忽然一窒，山林的鸟类齐齐惊起，接着仿佛有巨人在地上顿足，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清晨吃得正急，没有反应过来，呛得满脸通红。紫苑突然变了脸色，连忙扶起他，在他后背轻拍。清晨得她照顾，慌乱无比，然而地面抖动得却更加厉害，紫苑扶着清晨重心已然不稳，两人一起滚了出去。紫苑暗暗施术，清晨的头轻轻撞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了，挣扎了一下，昏了过去。
　　紫苑伸指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张开一个开满艳色花朵的结界将清晨收覆在其中。等她忙完，脸色大变，并指为刀，狠狠向一旁的树梢上挥去，一道红光应手而出，远处树冠上的绿衣人来不及避开，狼狈地从树梢跌下来。
　　“小紫姐姐手下留情……”来人大叫。她灵力尚弱，只不过手中有一张沾染紫苑鲜血的灵血符可以破她结界，轻身功夫却连一点都不会。当她重重摔在地上，这才知道家族中的传言不虚――秦氏娇女果然手下无情
　　“啊……”她尚未站稳，足下如被火焚，立时跳了起来，避到一边。虽然紫苑将泥土变得松软，让她不至跌死，却在上面复加了火咒，一沾上去，痛不可及。
　　“你好大胆子。”紫苑冷冷看她一眼，面无表情。
　　“昨天那只白鸟没有回去。”来人是个娇柔的少女，比紫苑略小。圆圆脸儿，清秀异常，她揉着肩膀，惊魂未定。
　　“凤仙夫人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笑嘻嘻的跑到紫苑身边，丝毫不把她吓人的脸色放在心上。
　　“她吗？你会术法的事还有谁知道。”知道她心性纯良，若不是让人利用，断然不会做出此事。
　　“就她一个人，她说想来看看你，我也想念你，所以就来看看，今天的结界怎么晃得这么厉害，姐姐你打瞌睡了吗？”
　　“笑忧，我不是说过不要把你会术法的事告诉别人的吗？你从来都不听。”紫苑两岁时被带回秦家，十岁父母双亡，并无至亲兄弟姐妹。只有这个族妹，天真无邪，尚能说上两句话。那次她回家小住，见她活泼可爱，便教了她两招以便防身。当时嘱咐她千万不可说出去，否则被那些人知道，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秦紫苑。
　　“有一次我用术法变出些蝴蝶玩玩儿，凤仙夫人正好路过，她问我从哪里学来，你也知道我的脑袋不灵光。”秦笑忧点点自己的头，睁大眼睛望来望去，终于看到那一片茂盛的艳色花丛。她学过一点皮毛，知道那是有人张开的结界，世间绝无那样绚丽的花朵。
　　“笑忧。”紫苑柔声唤她，那个毫无心机的女孩转过头来看她。秦紫苑伸指点在她眉间，默然念着咒语，将她脑中那些有关术法的记忆取走，任那个女孩软软的倒在地上。
　　“出来吧！”她背过身子，表情肃穆。笑忧知道怎么破开结界，但她不会轻身功夫，又怎么能爬得那么高。
　　一袭绯衣自树梢翩然而落，她身姿美妙，宛若天仙，正是秦氏族长秦紫重身边的宠姬凤仙夫人。
　　“你想做什么？”她站在树梢，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平时又作威作福惯了，语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秦紫苑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她精于术法，但幼时得秦紫重教导，武功也不弱，手上力量并不小，凤仙夫人吃她一掌，美丽的脸颊顿时肿得像个馒头。
　　“你……”凤仙夫人怒气勃发，但一触到秦紫苑的眼睛就再也说不出话。那与秦紫重的眼睛一样，根本不是人的眼睛，惹到他们的人必然会死得极惨。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以色侍人，在我秦紫苑眼里连地上的泥都不如，偏偏还不知道好歹，跑到我的地盘来撒野，你也不想想，为什么连秦紫重都没有出声。我看他怕是看厌了你，特意让你来送死。”
　　凤仙夫人正要发作，却被她一席话吓得发抖。她平时在秦氏一族极为威风，不光是因她美色，更是因为她身兼药仙的不传秘宝——九转洗髓丹。这是一种可以洗去一切尘埃与苦痛，将人的身体与灵魂变得纯白的法宝。故此秦紫重对她宠爱有加，除了秦紫苑，别人没有不伏在她脚下的。没想到这次，她说要来警告秦紫苑，那个一向冷酷的人竟然露出了笑意。回想起来，那个笑里完全没有一丝温情，有的只是看一场好戏的意味。
　　“你敢……”她勉强打起精神，脸色发白。秦家人的血有多冷，再没有人比她清楚。
　　“你难道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吗？你难道都不会想想我为什么会让你听到那些话吗？”秦紫苑冷笑，胜利在望，那个人也会献出一点礼物来讨好她吗？那个人一定会得意的微笑吧！然而正是那样的微笑，让十岁的她以为那是人世间最温暖的一抹笑意。年幼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对你微笑的时候，也可以把你推入深渊。她捏紧双拳，连指甲都陷入肉里。
　　“七小姐，我知道错了，请你放过我吧！”凤仙夫人伏在秦紫苑脚边，她的容貌已经大不如前，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都已逝去。现在如垂死的蝴蝶般坠落在泥地里，苍白得像雨后的梨花。
　　“凤仙花，凤仙花，娇艳美丽的凤仙花。你……很爱秦紫重吗？”秦紫苑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凤仙夫人立刻神气活现起来，“可惜他不爱我。”看着秦紫苑迷惑的表情，她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却还是不能不求你。我明知他不爱我，却还是拼了命要去他身边。为了那颗九转洗髓丹，我陪了那个老头子六年。什么叫生不如死，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看了一眼秦紫苑，又说道：“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那东西害得你很惨。但是我不后悔，我做到了我想要做的事，有过一点点我想要的幸福，已经满足。”
　　“可是他出卖你，他不是不知道，来了我这里，断然没有让你活着回去的道理。”
　　“如果我没有这一点利用价值，又怎么能被他看上，有什么好怨的。”凤仙夫人掠起鬓边散落的长发，笑容中却有一丝凄凉。她看着秦紫苑，眼里泛起波光。为了讨好眼前的人，她被无情的利用了啊！
　　秦紫苑出乎意料地笑起来，“他的如意算盘还真是打得好，厌倦了你就丢给我来解决。这样的人情我才不会稀罕。我并不会事事都如他所想，今天我放你一马，你走吧，天下之大，海阔天空，再也不要回他身边。”
　　“放了我？”凤仙夫人并没有喜于形色，反而就地坐了下来。“秦紫苑，你不像是会这样好心的人啊！”
　　“承蒙夸奖。”她不以为意的笑笑，眼睛却瞟向那簇盛放的花朵。拥有过就不会后悔是吧！她看看那一蓬花，唇边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为什么越是不听话的女人越是有人喜欢呢？”凤仙夫人喃喃道，顺着秦紫苑温柔的目光看过去，“他一定不会让你如愿的。”
　　“没有试一试怎么会知道，难道他舍得拿永生与我做赌？这次我偏要任性一次。”不再与她多言，秦紫苑闪电般出手，封住她七窍六识。人可以活下来，那样肮脏的记忆却不复存在。对于凤仙夫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新生的幸福。
　　重新张开包围这个山谷的结界，确定不会有人再来打扰，秦紫苑解开清晨身上的结界，并指为刀向自己白玉般的小腿削去，她下手绝不留情，那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顿时血流如注，痛得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