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墨笺债》池青一

78、【今生】·重遇

　　这里的厢房显然是为了软禁他特意准备的，没有窗户没有地道，除了一扇门可以进出之外，什么都没有。

　　几子上摆满了点心和茶具，看点心的数量大约能撑好些天。

　　商船停靠七日，严彧要他在此处待满七日，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是来巡视的钦差大臣，瓦县有异，钦差大臣首当其冲，他不能做缩头乌龟！

　　严彧有意不想他涉险，但他真的很想帮他，他不会让严彧一人在外面涉险，他没有弱到需要这般被护。

　　不知怎的，萧霖内心对严彧的固执己见有些不满，他努力考了一官半职，想证明自己有能力帮他，然而他还是这般。

　　他默默地看着被锁的厢房门发呆，不知怎的，他突然尝到了一股子咸湿的味道，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哭了，他自小到大都不曾这般委屈过。

　　一意识到自己委屈，泪水铺天盖地而来，一下子淹没了他的视线，直至许久他感到腹中饥饿之后才得以止住。

　　严彧啊严彧，当真是让他又爱又恨啊！

　　萧霖走到案几前，报复性的拿了几块糕点就着茶水吃了下去，再如何他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养病半年他想了许多事，其实严彧只是皇命在身，那不算欺骗，他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生气。

　　直到他见到皇帝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生气的原因，原来当时他只是气自己，气自己没有能力帮他，所以才让严彧一人犯险，而他却在倾世太平的屋檐之下享清闲。

　　所以他才那般努力地想要考取一官半职，他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事实证明，他是有能力的，只是不知该如何施展。

　　好不容易来到瓦县，他想要施展自己的能力，可还没冒出头就被严彧一手掐了冒尖儿的苗，他岂能不委屈？

　　整整吃了一盘糕点之后，他才恢复情绪，既然他来到瓦县，自然是不会就此坐以待毙，他一定要出去才行！

　　他调整好状态之后，开始观察可能逃出去的出口，这厢房他方才已经观察好多遍了，唯一能出去的地方就是被锁的门，除非他有本事将这门撞开亦或是卸下来，否则他哪儿都去不了。

　　卸下来？

　　萧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在杨水村时，他与霍山摆弄过那么多木具，卸个门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可奈何这厢房中没有工具。

　　这边厢，严彧被带到了另一个厢房内，厢房内一个高大的男子见他如此俏丽一把将他揽入怀中，言语中满是污言秽语。

　　严彧面不改色，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男人的上下其手，只道，“郎君请自重，小女只卖艺不卖身，若是郎君想听曲子，小女奉陪便是，但若郎君想要做别的什么事，请恕小女不能奉陪。”

　　说着他便要起身离去，那男人似乎对他有极大的好奇心，严彧如此言辞，那男人居然不气，只拉住他的衣袖微微一笑，“好，听曲子就听曲子，小爷就喜欢你这样刚烈的！”

　　男人嘴上似乎妥协了，但手却还很不老实地沿着严彧的衣袖往里摸索，严彧后退几步，行云流水般地拿起一旁的琴，开始给他弹奏。

　　今次他弹得是七弦琴，悠扬的琴音之中还缓缓透露出一丝杀气，但眼前此人似乎并不懂什么音律，他的眼神总在严彧的身上游离，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吞入腹中。

　　严彧一曲谈毕想要起身离去，那男人又是一把上前将其勾进怀里，“美人，别急着走嘛，再坐会儿。”

　　严彧浅笑一声，“比小女美的小娘子多了去了，郎君还是去寻别的美人吧。”

　　“不巧，小爷我就是看上你了。”那人说着唇就往他的脖颈里凑，想要吸尽严彧的馨香。

　　严彧本想施压，可惜几个月前他受了重伤，内力全失，根本没有能力震开，他也只好靠蛮力将其推开，面露怒意，“实在抱歉，郎君怕是看错人了。”

　　那人似乎有些生气，直接揪起严彧的衣领往床榻一扔，面露凶相，“我告诉你，如今你在我手里，你是从也是从，不从也是从！”

　　严彧却冷笑，“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配得上我吗？”

　　男人气笑了，“那你说说，什么东西才能配得上你？”

　　严彧悠然坐起身，眉毛轻挑，“自然是你们的船老大。”

　　这话彻底激怒了那人，男人仿佛疯了一般想要扯掉严彧的衣裳，“我不如他？我今天要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萧霖没想到自己能成功卸下厢房的门，他出门之后便打算去寻俞言，然而一想到俞言只是个医者，他不想将他无故扯进来，便没有再去寻他。

　　如今早过子时，萧霖披着夜色打算去城外，他来时将皇帝给他的一对影卫安置在了城外，如今的局势，将那些影卫调进城才是重中之重。

　　好在影卫们很容易调动，他只靠近城门，影卫的首领便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萧霖与影卫们协商了些具体事宜之后，天色便亮了，他本想回驿馆，但影卫的首领却制止他，“大人，眼下不是回驿馆的时机，如今驿馆已经被围了，叶大人被于县令软禁了。”

　　“什么？”萧霖有些吃惊，他们来瓦县不过几日，那于志森竟这么快就凶相毕露，难不成他是不想再装下去了吗？

　　“前些日子，于志森收到了一封密信，正好被属下截获，上书教派被毁，证据被劫字样。”影卫首领道，“属下猜想，于志森有些狗急跳墙了，此时钦差大人又来巡视，他也只好釜底抽薪。”

　　正好那队商船进码头，于志森便可利用这个机会直接潜逃，这是个绝妙的机会。

　　萧霖微微蹙眉，“他除了将叶兄软禁，可还有其他作为？”

　　“据属下观察，于志森似乎已经识破大人的身份，若大人回去，怕是会遭到袭击。”

　　于志森能在瓦县隐藏身份生活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一套活法，如今他这般迫不及待地露出獠牙软禁叶渊，很有可能叶渊知道了什么。

　　无论是朋友还是同僚，他也不能让叶渊出事，不然他又如何面对霍山？“可有机会将叶兄救出来？”

　　影卫摇头，“驿馆周围大约有几十个品阶极优的杀手，守卫森严，无法行动。”

　　而此时，一个影卫突然来报，“大哥，大人，昨夜驿馆出事了。”

　　“出了何事？”萧霖忽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影卫道，“叶大人连夜被带走，看样子伤势不轻。”

　　“什么？！于志森居然用刑！”有些坐不住了，叶渊虽说不是钦差，但也有功名在身，他居然对他用刑，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再这般装下去了。

　　萧霖豁然起身，“你们在此处留守侯我命令。”

　　“萧大人是想要去会那于志森？”影卫首领相问。

　　萧霖挑眉，“怎么，你还想拦我？”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忧萧大人的安危。”这一支影卫只有十人，虽各个武艺高强但比起飞虎卫却差了些，更可况驿馆周围有那么多杀手，单凭他们几人，根本应付不来。

　　而如今萧霖却要主动前去，这在他眼中，无疑是去送死。

　　萧霖拍了拍怀中御赐之物，“莫担忧，吾乃钦差，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萧霖果然猜的不错，于志森确实没将他怎么样，只是直接将他关在了驿馆，驿馆中的人早已被于志森遣散了，空空荡荡的，只有萧霖一人。

　　于志森还是那个样子，衣着朴素，衣领处还打了好几个补丁。

　　他在萧霖面前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他，“钦差大人不着官衣，叫下官好一通相认啊。”

　　萧霖也不打算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也不知本管的同僚被于大人送去哪儿了？”

　　“大人说的可是叶大人？”他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很是真诚，若非知晓真相，怕是人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和蔼可亲的县尊大人，然而他不是。

　　于志森道，“那位叶大人实在太聪明了，钦差大人应该知道，太聪明的人一般没有什么好下场。”

　　萧霖冷笑一声，“我们才来了几日，于县令便迫不及待地露出原形，怕也是逼不得已吧？”

　　于志森还是那副模样，“钦差大人圣明，若不是被抓住了把柄，老朽大约应该能在这瓦县待上一辈子。”

　　“然后继续残害那些孩子？”萧霖挑眉。

　　于志森不以为然，“那些不过是些药引子，与其让他们活活饿死，还不如为我们制药，这不是两全其美之事？钦差大人大约是没有尝过长生不死的甜头，你可知老夫如今已经八十了？”

　　萧霖愣住，这于志森的年纪再怎么大顶多只是三十，哪里有八十？

　　于志森得意地笑了笑，“旁人见我这般，也是大人这副样子。若是大人感兴趣，老夫倒是愿意倾囊以授，其实也很简单，只需挖了一百个稚童的心肝放入炼丹炉中，再放入珍贵药草提炼，别说八十，就算是一百八十、一万八十又有何难？”

　　当真是个畜生啊！

　　萧霖忍住心中愤怒，问，“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于志森诧异于萧霖质问，顿了顿，“钦差大人果然是钦差大人，这驿馆之外我布置了五十个顶级杀手，若是大人你有任何异动，杀手们便群起而攻之。”

　　他极为欣赏地看向萧霖，“我要玉！”

　　萧霖蹙眉，于志森解释道，“半年前，姓严的一位大人动了我的山脉，几个月前他还动了我的村毁了我所有的分舵，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居然还偷了我的龙纹玉，你说我要不要同他算算这笔账？”

　　“那又不是那位姓严的大人。”萧霖冷哼一声，但心中却有了计较。

　　于志森脸上浮起一丝阴森诡谲的笑，“钦差大人虽不是那位严大人，但却是那位严大人的情人啊，堂堂一个刑部官员竟喜欢男人，说出去还真是臊得慌。”

　　“喜欢男人又与你何干？”萧霖语气变得有些阴沉，“你是要用我的命去威胁他？那你确实是打错算盘了。”

　　“哦？原来钦差大人与严大人闹矛盾了，哎呀，这就不好办了。”于志森的眼神忽而变得很具有攻击性，萧霖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个弱小的困兽。

　　他突然上前，将脸凑近萧霖，“也不知道男人的身子吃起来会是怎么样？我可从未吃过，钦差大人如此美味，我都有些好奇了。”

　　一股子恶心至极的感觉冲破萧霖的脑袋，他极力回避着此人的威压，冷笑一声，“你是不敢与他正面对抗，是吧？”

　　于志森双眼微眯，情绪忽而很是不好，“我有五十个顶级杀手，杀他绰绰有余！”

　　“可他手中有玉。”萧霖冷笑一声，“若是他将玉毁了，你便什么都得不到了，不是么？”

　　于志森顿了顿，随后突然笑了起来，“你与他，果然是一丘之貉，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萧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会杀我，顶多只是折磨我，但我了解严彧，若是你动我一根汗毛，你便什么也拿不到，你想赌吗？”

　　于志森眼底闪过一丝冷霜，虽说他的人伤了严彧，但严彧是个不死不休的性子，莫不然他继承下来的光明教也不会被他在半年之内毁了大半根基。

　　他握紧的手忽而松开直接将萧霖揪到地上，一声闷响，萧霖顿感自己的背仿佛被摔断了一般，于志森阴森地冲他道，“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动你，但别人，我可不敢保证。”

　　说着他一手拉起萧霖，将他拖了出去。

　　萧霖本就体弱，被于志森这般强硬的拖拽之下，早已经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为黑暗的地方。

　　这阴冷潮湿的地方叫萧霖打了一个寒颤，这种环境萧霖也很是熟悉，分明就是在地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的惨叫声立刻将他的魂唤了回来，这惨叫极为歇斯底里，叫人听得十分刺耳。

　　萧霖猛地起身，往惨叫的方向而去，可越往前走便越能闻到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味，那血腥味混合着腐烂的臭味简直能将他的天灵盖掀翻。

　　他极力忍耐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很长时间他才停住脚步。

　　并非是走到头了，而是眼前的这一幕幕根本让他无从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