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墨笺债》池青一

76、【今生】·重遇

　　有了叶渊的帮忙，这一路上萧霖倒是省事许多，马车行驶了一个月，便已至河西南道境内。

　　河西南道位于泌水河畔，此处物资丰饶，可谓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这样的一个地方，历年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渗透全国的光明教以此地为据点，也不无道理。

　　瓦县县令于志淼听闻钦差前来，早早地便在城门口迎接，他原本以为钦差大人的仪仗威武，可谁想自远处而来的却是一两架极为普通的马车，这叫他有些疑惑了。

　　于志淼铁着头上前迎接，“下官于志淼，恭迎钦差大人。”

　　萧霖透过车帘望了他一眼，随即与叶渊交换了个眼神。

　　叶渊会意，两人一同下了马车，与于志淼相对而立，“你便是瓦县县令于县尊？”

　　“不敢不敢，钦差尊位再此，下官何敢造次，大人远道而来，想必路上舟车劳顿，下官已经差人将驿馆收拾妥当，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于志淼全程对着叶渊口灿莲花，似是确定了叶渊便是此行的钦差大人，没错，如今萧霖与叶渊的站位乃是有一前一后，叶渊在前萧霖在后，有些眼力之人自然是会将叶渊看成这车队之主。

　　再加上叶渊身上有出身贵族的气度，这更叫人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于志淼将萧霖的车队安置在了瓦县驿馆之中，这驿馆看上去是刚修葺的，想来这于志淼确实在这上面花费了不少功夫。

　　萧霖几人入住之后，也没想着直接开始查看于志淼的账目和县志，而是出门逛了逛，瓦县与河西南道上的各个县城不同，这个县中有一个码头，这个码头应该算得上是全国最大的码头。

　　是以码头上人员复杂，人来人往数不胜数，正因如此，瓦县虽说名义上是个县，实则是一座可媲美任何大城的城池。

　　而这瓦县县令自然也媲美城主。

　　正因瓦县有一个这么大的码头，是以瓦县算得上是整条河西南道最为富裕的城池。

　　最富庶的地方，往往藏污纳垢地厉害，所以萧霖才会将此行的目的设在此处。

　　为了牵制住于志淼，叶渊已经去赴于志淼的接风宴了，萧霖便借此契机出门走走，也打算探探这瓦县的虚实。

　　逛了一圈下来，萧霖也不自觉地开始羡慕起了这瓦县的百姓，都说京都繁华，没想到一个瓦县却丝毫不输于京都。

　　俞言寸步不离地跟在萧霖身后，他也惊叹于这瓦县的繁华，是以他小声问，“你说，那些人会不会藏在这县城里？”

　　萧霖摇头，“瓦县这个目标这么大，一般聪明的人，是不会这般犯险的。”

　　“那咱们……”

　　“莫急，咱们还是先逛逛吧。”萧霖沉着脸。

　　对严彧的担忧是自然的，但皇帝给他下了两道密旨，还有一道密旨便是协助严彧剿灭这光明教，所以，他不能慌张！

　　两人走着，便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声隐约而来，俞言顿了顿，眉眼却飞扬了起来，“萧兄有所不知，你若是想要了解这座城的行情，还是得去那个地方。”

　　萧霖挑眉，“何处？”

　　俞言往那声音的来处一指，“那处。”

　　远远望去，俞言所指之处亭台楼阁林立，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再加上那婉约的江南丝竹之声，更是叫人脑袋里产生出了些许旖旎之色。

　　俞言冲他眨眨眼，“走吧，咱们过去瞧瞧？”

　　萧霖倒是没反对，抬脚便与俞言往那秦楼楚馆而去。

　　瓦县的风流与京都相比的确是一个南一个北，京都的小娘子们个个豪放多情，而这瓦县的小娘子们却是多了些许的娇羞妩媚，这看着俞言都有些睁不开眼，就连不近女色的萧霖都觉得这些小娘子们颇有才情。

　　俞言拍了拍萧霖的肩，“方才我问过了，今日这花楼的头牌娘子要献艺，咱们今日可算是赚到了。”

　　萧霖将他的手抖落了下来，在泸县时，他随严彧去过秦楼楚馆，虽说是白日里，但却没有今次这般五彩斑斓，看得他微微皱起了双眉。

　　他二人寻了个二楼的隔间坐了下来，其间有小娘子前来侍候，她们只低着头，也不多言，只是给二人上了酒菜之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吩咐。

　　俞言招了一人揽入怀中，肆意闻着那姑娘身上的沁香，询问着对方的名字，那姑娘依旧是那般娇滴滴的样子，别说是俞言，就连萧霖都想要对她好些。

　　只是俞言软玉入怀，脑中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别的画面，眸子微微一顿，也不过几息，俞言便恢复了常态，他尴尬地轻咳了几声，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萧霖。

　　好在萧霖此时正认真地看着楼下高台上的表演，倒是没注意他的失态。

　　“你好歹也理会理会一旁的小娘子啊！”俞言劝他。

　　萧霖却只看了那小娘子一眼，“若是无事，便给我换被茶水来吧。”

　　小娘子低声应下，便转身出去，好半晌给萧霖拿了一壶茶，羞答答地给他倒上，“郎君请饮。”

　　萧霖接过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是上好的雨前云雾，算得上是茶中的侯爵，他放下茶盏又再一次看了一眼那小娘子，小娘子依旧羞答答地坐在一旁，静悄悄地等着吩咐。

　　着实是乖巧的厉害。

　　瓦县的花楼果然与旁的不同。

　　而此时，楼下的高台旁掌声雷动，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手捧一把七弦琴走至高台中央，那女子眼波如水，像极了雨后远处的黛山，婉转之间还带着一丝北方姑娘的直爽。

　　“好看是挺好看的，但这身形，倒像是个西域女子。”俞言摸了摸下巴，看着楼下那位比一般女子还要高挑些的姑娘道。

　　他身旁的姑娘笑吟吟道，“郎君猜的不错，玉儿确实是从西域而来，西域的女子，身形比中院女子要高大些许，妈妈本不想留她的，只因她能弹得一手七弦琴，妈妈才将她留了下来。”

　　“玉儿？这名字倒是挺像个样子。”俞言又笑道。

　　“她原本不叫玉儿，只是妈妈嫌她的名字太长了，便给她其名为玉儿。”那小娘子给俞言斟了杯酒。

　　俞言欣然接过，一饮而尽，他正想要开口夸一夸小娘子，却听得楼下高台之上琴声四起，如雨如风如电如雷如梦如幻。

　　萧霖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时而高山流水，时而微风乍起，时而如同明月黄昏，时而又如同泉水叮咚，乍一听倒是没什么婉转，但再细细听着，战鼓雷雷之中还带着些许的柔情。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高超技艺？

　　果不其然，台下的听众们也惊呆了，他们都纷纷竖耳倾听，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该喝彩还是赏银。

　　一曲终了，可谓绕梁三日，许久之后，掌声再次四起，众人纷纷解下腰间荷包银两，往高台之上投掷——这是听众们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

　　俞言也忍不住，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往玉儿身上投掷。

　　却听噗通一声，这一投竟是试了准头，直接砸在了玉儿的脑袋上。

　　翩翩娘子微微抬头而望，那张立体的脸在面纱之下若隐若现，接着灯光的折射，使得与之目光相触的俞言稍稍看清了她的面目。

　　美！着实是个大美人！

　　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俞言在京都也有幸见过西域女子，那些女子无非是这般，然而眼前此女子深邃的眼窝中还带着些许勾人的神情，叫人一看再看。

　　正当俞言从方才的惊叹中缓过神来，楼下的美人却早已失了踪迹。

　　俞言不由得想要下去寻，却被萧霖叫住，“咱们来这儿，可不是来听什么美人弹琴的。”

　　这一句使得俞言刚被勾起的欲直接被浇灭了，他愤然地坐了回去，只对身旁的小娘子道，“给爷备间厢房，爷今晚住下了。”

　　京都俞家也算得上是少有的大户人家，稍微一出手便是几百银两，看着这些个银两，花楼的妈妈哪敢怠慢俞言，更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还给俞言和萧霖一人安排了一间房。

　　萧霖本不想在花楼住下，可奈何俞言强留，是以他也只能干坐着。

　　俞言给他使了使眼色，“放心吧，与姑娘们谈心是俞某我最喜欢之事，不会搞砸的！”

　　原本萧霖想要弃他而去，只是一想到去驿馆便要面对那些个瓦县明里暗里的衙差，如此想着的确也是住在这花楼更安全些。

　　只是他着实是不习惯有女人陪伴，是以他早早地谢绝了花楼姑娘们的好意，紧闭厢房躺在了床榻之上。

　　奈何时过子时，花楼依旧热闹非凡，除却那些丝竹之声，还有男男女女嬉笑打闹之声，彷如是紧箍咒一般萦绕在萧霖的耳边，叫他根本睡不着。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睁着眼，梳理着今日他所看到的一切。

　　只是，似是梳理得太过认真，竟是没听到厢房被开的动静。

　　一双纤长洁白的手轻轻地将门推开，一股清风灌入厢房，轻巧却带着几分惬意，待到厢房彻底从里头上钥，萧霖才反应过来。

　　他猛然从床榻上起身，借着灯火，问道，“何人？”

　　“这么些日子不见，郎君当真将妾忘了吗？”那人从暗处缓缓走进光晕之内，面纱之下，一张立体的轮廓叫萧霖吃了一惊。

　　来者竟是方才的那位来自西域的女子。

　　他可从未认识过什么西域女子，此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他的厢房，必定有其他的目的！

　　思及此，他暗自往后退了退，俞言就在隔壁，方才他还听到有嬉笑之声，可如今却是一点声音都没了。

　　他有些慌了。

　　难不成他是被发现了？眼前此女子，是来杀人灭口的？

　　思及此，他更是有些慌乱了。

　　“站住！”萧霖喝住正往前走的西域女子。

　　然而那女子却是并未听见一般，继续往他走来，她边走还边脱下自己的外裳。

　　“穿回去！”萧霖有些恼怒。

　　见他这般窘迫，西域女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似是很享受萧霖此时的状态。

　　“郎君是不喜妾身吗？”女子低眉，有些委屈地问。

　　萧霖吞了吞口水，“我不喜女子！”

　　“郎君喜欢男子？”女子顿了顿，倒是没多少惊讶，“也不知是怎样的男子？”

　　“不用你管，你给我滚出去！”萧霖伸手指着厢房门口的方向。

　　然而那女子却有笑了起来，此时的她笑得更放肆了几分，她上前几步，直接在萧霖的床榻上坐了下来，刹那间，两人几乎近在咫尺。

　　女子动作之快，一时之间萧霖未曾反应，还未等萧霖质问，女子的声音便在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你真的，忘了我了？”

　　萧霖本想伸手推开那女子，可听到此话后，他的手竟是停在了半空，不上不下。

　　这声音，根本不是女子的声音！

　　一时之间，无数的思念汇成了一块大石，狠狠得砸在了他自己的心上，泪水不争气地一下涌了出来。

　　萧霖下意识地扯开女子的面纱，眼前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女子微微浅笑，随后她在自己的耳后寻到了一个扣点，只轻轻一撕，一张人皮面具便被撕了下来。

　　一张熟悉的笑脸瞬间展现在了萧霖的面前。

　　他的笑鬼见愁，是以他不爱笑，但也只在萧霖面前笑，萧霖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重逢时的画面，可从未想过是这样的。

　　严彧穿着一身女装，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

　　萧霖还未将话说出口，唇便被堵住了，他知道这如海浪般汹涌的吻代表着什么，是以他也以相同的程度回应着。

　　他本该责备的，可话到嘴边却再难以说出口，或许他早就原谅他了，这么些日子里，萧霖埋头温书，并非只想考个功名这般简单。

　　严彧是皇帝身边亲近人，又处刑部高位，若是他一点本事也无，那便是拖了他的后腿，世间最幸运之事，便是能遇上命中注定之人，世间最有成就之事，便是与那命定之人携手于同一高度。

　　他正向他慢慢靠近，直到有一日能与他并肩。

　　久别重逢的翻云覆雨没有想象中的激烈，许是萧霖的第一次，是以严彧很是小心，生怕他受到任何伤害，好在严彧懂得忍耐和手下留情，莫不然萧霖怕是会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

　　翌日一早，严彧坐在梳妆台前有模有样地梳妆，萧霖正睡得香甜，严彧从镜中看到他那安静的睡颜，不由得小腹一热。

　　好在他用内功强行忍住，莫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严彧沙哑着声音问，“醒了？”

　　萧霖睁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那个梦魇之中，谢珏也曾穿过女装，虽说很是惊艳，但比起严彧来，却差了几分爽朗。

　　爽朗？萧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个词，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萧霖捂住嘴，“没什么，只觉得，子君着实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