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随月》笑梦得

2、第 2 章

　　果然，涵月闻言眉心一重，眼神突变。不过今昔非往，除此外，他再没多的举动。

　　“倒是真有长进！”灼云冷笑一声，眸光锐利，语气却是轻缓：“到了此刻，还想和我编什么废话？”

　　涵月这些年窝在杞山，出山之数屈指可数。他前脚才发现旱兽，涵月立马“独自恰巧”出现在芝山。
　　如此一看，涵月根本知晓此事，甚至有意纵容。
　　这就有意思了。

　　涵月心知灼云猜到，芝山藏匿旱妖之事与他有干，加上无意欺瞒对方，于是大大方方应了下来。
　　“涵月确有失职之处，择日便向父神禀明，甘愿接受一切责罚。此事便不劳五公子费心了。”

　　听这话的意思，涵月是要将此事全部揽下来？
　　可笑！

　　嘴角划起一道讥笑，灼云咄咄逼人道：“于公，铲除辖境内凶兽本就是你应尽之责，二殿下失察包庇在先，上禀青帝将功折罪自是应当，与我何干。
　　我今日为私，定要踏平芝山，你又如何？”

　　涵月心下一沉，实在不想走到这最糟糕的一步。
　　若今日灼云若放过旱妖，他择日便向父神请罪，这件事最终也不过是家事，芝山和立玉都会平安无事。

　　可依灼云将事闹大，就变成了公事，五方天帝和各方山神看着眼中，如何也偏袒不得。

　　于是涵月不做口舌之辩，当下低头拱手，神色诚恳沉声道：“今日请五公子手下留情，五公子日后有事，听凭差遣。如有所需，竭力而为！”

　　“哦？你在求我？”灼云握拳敲着额头，嘴里滋滋的笑着，心中没由来的一股怒气升腾。

　　涵月不知，还在火上浇了一瓢油，垂眉顺眼道：“是。”

　　“见惯了你横眉冷眼的面孔，如今这俯首做小的样子，还真看不惯。
　　怎么，数百年不见，换了一副心肠。还对这些凶兽动了恻隐之心？”

　　涵月摇头，目光清明直视灼云：“以何种面貌来到世间，并非它所能决定。我们皆是天地生灵，如非必要，我不愿徒增杀戮。况且，此事皆由我私心而起，我理应负责。”

　　“是吗？”灼云听了他的解释，收敛了假笑，垂下眉眼思量。
　　他后退了几步，雪青色的外袍绣着紫金花，山风袭过，在风中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

　　涵月舒了一口气，看来灼云是接受他的条件了。这样几乎牵连性命的重诺，也就对灼云，他才敢许……

　　不料一口气未吐完，耳边响起兵刃破空之声。竟是灼云召出银枪，迎面刺来！
　　“谁稀罕你的许诺。我偏不如你意，看到你就让我讨厌！”

　　涵月没有防备，硬生生接下这招，步伐有些踉跄。一口心火上来，忍不住反讥道：“彼此彼此。”
　　这样的重诺，灼云几乎可以提任何要求，已然是自己最彻底的“败北”，他还想如何？！

　　“这就对了嘛，你我这样子才顺眼些，不给对方找点麻烦是不会痛快的！”
　　灼云说着再攻上来，涵月化出兵器，两人在芝山打了起来。

　　他们早年时势同水火，每次见面不分场合、不顾旁人、不分时间，一言不合便是大打出手。
　　亏得五百年前涵月搬到杞山，深居简出，两人不再见面，争斗自然也少了。
　　可今日还是没避开……

　　到底涵月理智还在，不可能真的尽力与灼云相斗，到时双方再负伤，灼云恼怒，这事再无回转的余地。
　　所以他一路只是抵挡躲避，一边保护着芝山，并不曾主动攻击。

　　可几个回合下来，涵月越打越惊心！
　　五百年前两人尚能打成平手，可如今，灼云竟是胜他不少？！

　　几番缠斗下来，他渐渐有些吃力，抵挡不力。偏在这时，两道身影急行而来，伴着一声微弱的高呼：“二哥！”

　　泳星？
　　涵月闻声动作微有迟缓，露出了些许破绽，而这星点破绽对灼云来说足够了。
　　寒光一闪，手中兵器刃尖化作一个星点，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直朝涵月面门刺去！

　　但在最后一刻，灼云手腕一翻，尖头硬生生调转了方向。

　　涵月愣在当场，看进那双墨绿色的眼瞳，有些恍惚。
　　这一招，灼云带了杀意，若非他主动收势，即便挡下自己怕也会伤得不轻。

　　灼云收回法器，拉开距离回看涵月，冷眉冷目。

　　虽想法各异，两人却不约而同想起同一副画面。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对立，五百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今日所说之话，牢记了。”灼云先移开视线，丢下这么一句话，衣袖一甩飞身离去。

　　涵月站在云头，手臂仍在发麻，望着碧蓝天际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些许迷茫。

　　不管他的身上，还是灼云身上，他们都数不清给对方留下过多少伤疤，几百年的仇怨怎么也说不完。
　　不过即使到了今日，灼云再对他不假辞色，还是手下留情……

　　“二哥你没事吧，伤着哪里没？！”
　　泳星终于赶到，小脸泛白，拉过涵月把他看了个遍。边看边气得跺脚，嘀咕着：“怎么哪里都能遇到这……凶神！”

　　涵月安抚地拍着泳星的肩膀，问他：“我无碍。你怎么会来这，去了左安宫？”
　　“哦…对！”泳星忽被一问，瞟了眼不远处的青雉，才恍然想起自己今日要办的事，“我去找你了。”

　　“拜见二殿下。”青雉趁机行过礼。
　　涵月回礼后，再问泳星：“找我何事？”
　　“我……那个……”

　　“等一下。”泳星支支吾吾之际，涵月忽转过头打断他，落到地面。
　　他对着土地一跺脚，眉目含霜，低声呵斥：“出来。”

　　一个留着长须的人从地里冒了出来，“通山山神苏真，拜见二殿下。”

　　苏真把头埋得低低的，半截脖子都缩进了衣领。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不过趁着天清气爽找立玉喝点小酒，偏偏给他撞见这两位在打架？
　　两个帝君之子，不知为何几百年前斗得你死我活，后来甚至闹到连对方名字都不能提，两位帝君都颇为惆怅。
　　这才刚消停几百年，怎么又……
　　而且，看刚才的战况，二殿下好像输了……

　　这种麻烦事躲都来不及，却被自己撞见了。苏真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喝酒误事啊，喝酒误事！

　　涵月看着他，不慌不忙的问：“山神躲什么，怕不是瞧见了什么？”

　　苏真背上冒出一片冷汗，心一横道：“回二殿下，苏真见今日天气甚好，特来芝山拜会山神立玉。前刻刚到芝山，什么也没瞧见。”

　　两位上神交恶，还是假装没看见的好。而且，二殿下输了这种事，更不能提！

　　“嗯？”谁料涵月发出浅浅的鼻音，奇怪道：“苏真山神，你今年一千二百岁有余，理应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怎么连灼云上神都认不得？刚才我明明与他在此打斗，这满目焦土怎会看不见？”

　　“哦，”苏真心中一震，然后猛拍脑袋，面露遗憾：“我刚到芝山时见到天边一抹亮色，想来那是灼云上神了，可惜错过了。”

　　“是挺可惜的。”涵月点了点头，“我和他不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怕什么。只可惜坏了芝山半山青翠，我这便要去和立玉赔不是，你与我同往？”

　　苏真在一旁赔笑：“哈哈哈，苏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敢叨扰两位，改日再来！”
　　“那好吧。”得到涵月点头，苏真立马土遁逃走了。

　　“泳星，你找我何事？”打发掉苏真，涵月再次问侯在旁侧的泳星。
　　“没事，没事！”泳星连摆手道：“熊七酿了仙蜜约我去尝呢，我们先走了。”

　　泳星朝青雉吐了吐舌头，拉着他的衣袖，肩并肩脚底抹油溜了。
　　跟那凶神沾上边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二哥素来厌恶灼云至极，平日连在他面前提上一句都会不悦。
　　如今才和那凶神打了一架，定然心情极差，连苏真都看了出来。现在可不是提其他事的时候。

　　漫山雾气中，山神庙响起了咚咚的扣门声。
　　“涵月？”立玉从里屋探出脑袋，大声的回应着敲门声。

　　“是我。”
　　得到回音，立玉疾步跨过庭院，解除迷阵，开门迎人。
　　立玉一见涵月便笑弯了眼，“把那尊恶神送走了？受累了受累了，快请进。”

　　涵月受着他的殷勤，问道：“你怎知是我不是灼云杀到门前？”

　　“他何等做派，哪会管我这小小的迷阵，来了还不直接拆了我的小庙！”立玉笑着揽上涵月肩头，将他拉进门。

　　见到好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落到了地上，立玉吐起苦水：“若不是他来，我也不会求你出面。你也知道，这煞星奇怪的很，世上妖类凶兽成千上万，独独对旱妖恨之入骨，见之杀之不留余地。
　　他疯起来，我哪是他的对手，也就你拦得住。”

　　涵月偏头看立玉，这些因由他都能猜得到，而他来是想说另一件事。唇刚动，涵月余光一厉，又闭了上。

　　原本坐在石椅上的习习，见二人进屋，动作敏捷“蹭”的躲上了房梁。

　　习习向来怕见涵月，涵月眼神虽不似今日所见凶神那般冰冷厌恶，却也是凌厉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