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随月》笑梦得

1、第 1 章

　　东方，杞山之巅。

　　一片幽静森然的殿宇中，有人推开了一道高耸巍峨的大门。
　　来者爽朗而欢快的声音比人先迈入内殿，“二哥……二哥，你听我说……”

　　然，兴奋的话语在看清内殿的一刹戛然而止，一张尚带稚气的笑脸一并垮了下去。
　　泳星横在门前，转过身看向正匆匆追来的左安宫管事桃雨，一脸不悦又带有惊惑。

　　“二哥人呢？”他朝前大走了几步，指着内殿追问桃雨：“他怎么会不在？去了哪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桃雨赶到，探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内殿，心中的惊讶并不比泳星少。
　　不过他揣测着几种可能，匀过一口气，面上不露声色：“三殿下说笑，且不说二殿下神力多高，单杞山这几道禁制也不是谁说闯便能闯的。”

　　说着，桃雨看了眼不远处走来的碧衣少年，忙一行礼：“二殿下方才还在此，此间想必只是去了别处而已。两位请稍坐，我且去寻寻。”

　　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跑了，留下泳星在原处瞪眼。

　　桃雨溜的太快，泳星也摸不准他真去寻人了，还是怕麻烦躲了起来。这五百年，不光是他二哥，连桃雨都奇奇怪怪的……

　　泳星撇着嘴，一甩衣袖，待碧衣少年走近后，闷声道：“二哥不在，先进屋坐坐吧。”

　　二人入了内殿，坐着干等。半柱香的功夫，泳星左右瓣屁股已轮番换了七八回，眉宇乱作一团再没舒展过。

　　碧衣少年见泳星如此，打趣道：“你不过是想去东海游玩，又不是要你去东海向我求亲，你这是急什么？”
　　“再说你身份尊贵，东海又路途遥远，这事本就不是易事，你我心知，也不急于这一时。”

　　泳星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避开少年的眼睛，“我不是为这个！”

　　他不是等的心急，而是想到了二哥。

　　他是东方青族帝君的三子，如今不到千岁，在神族中还未成年。帝君对他自幼疼爱有加，却也小心备至，致使他近千年间从未踏出过东土。

　　好巧不巧，几日前从东海来了个小皇子青雉，就是碧衣少年。两人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很快玩到了一堆。
　　几日来，他们天南地北辽阔四海，聊得甚为欢乐。青雉给他讲了许多海外仙山奇闻、群岛众神轶事、海底凶兽……
　　泳星听得心潮澎湃，想象着风云涌动波澜壮阔的大海，恨不得马上就去东海游历一番。

　　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父神是万万不会应允他的。遗憾之际，他心念一动，若能游说二哥陪他一同前往，那胜算便大多了。

　　泳星是个急性子，想到何事当即就会去做，因此今日急急来了杞山。但越着急做一件事，好像越是不顺利，他来了半天却连二哥半个影子都没看见。

　　想到二哥，泳星越发紧张，起身开始在殿内来回打转。

　　一晃眼，从二哥忽然搬来了杞山，已过了五百年。
　　这五百年间，无论他如何耍赖哀求，二哥都不肯回族，甚至鲜少下山，一副要在杞山终老的架势。
　　但二哥也不过两千余岁，在神族中是相当年轻的年纪！更让泳星难解的是，父神竟然默许了二哥的作为。

　　其实他在青雉面前表现的极力想去东海，不过半真半假。
　　是不是东海并不重要，哪里都行，换做北国南境亦可，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带二哥离开这里。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说动二哥。

　　思及此，泳星突然停下步伐，望着门外，问青雉：“你觉得杞山如何？”

　　青雉顺着他的视线，望见殿外山头隐约的翠色，不知泳星何意，斟酌道：“二殿下选的福地，自是灵力充沛，峰峦俊秀，烟霞胜美。
　　不过我一路行来，似乎过于清净了些。”

　　“清净？” 泳星接过这个词，低低笑道：“有何不敢说，这破地方哪还有人？”

　　青雉回眸看他，心中确实疑惑。这左安宫修的巍峨华贵，琉璃青瓦，白玉石墙。
　　可从他们入左安宫以来，除了桃雨，再无见过旁人，更不要说招待奉茶之人。太过奇怪了些……

　　还未待青雉追问，泳星眼睛忽然一亮，跑向了案桌。
　　泳星背对着青雉，从桌上拾起半截豆绿色的锦布，可锦布一沾手，就迅速化作了一阵青烟，来不及让人看清。

　　这显然是为免泄密被人下了法术，虽不知内容是何，可泳星认出了此物属谁。

　　山神立玉？！是他将二哥唤走的？
　　桃雨说二哥方才还在，那多半是接到立玉密书后离开的。
　　二哥五百年不肯回族，甚至极少出山，有什么大事值得他亲自跑一趟呢？难不成芝山附近有凶兽出没？

　　想到这一种可能，泳星脸色一变，连忙牵起青雉的手，匆忙凌空而去。
　　“快跟我走，我知道二哥在哪了！”

　　泳星尚且年幼，事情想得简单，可他的二哥涵月却并不这样认为。
　　九天之上，涵月朝着芝山的方向急急飞去，一双秀眉紧锁。

　　立玉掌管芝山六百年，若是一般他能想到的情形，立玉有能力能料理好。若力有不及，按理也应上报给族内长老，父神知晓后会酌情派遣四将处理。
　　这般匆忙向他发出命书求助，命书又不敢多书一字，看来是万分不想被旁人知晓。

　　涵月心下一凛，唯想到一种可能。果然是那只旱妖闯出了祸事吗？

　　芝山，山神庙。

　　蛇妖立玉靠在窗边，怀里搂着一个小娃娃。娃娃上裳褪去了一半，露出一片柔嫩又雪白的肌肤，在微冷的空气中微微发颤。

　　那小小的肩膀上，几道发黑的伤口，触目惊心。
　　立玉给小娃娃上着药，脸色一阵青白。

　　小娃娃咬着立玉的衣袖，疼得直吸气，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小声喊着：“习习，习习……”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噙着泪珠，始终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立玉包扎完，见到小娃娃拼命忍耐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和烦躁消了大半。
　　他故作气恼弹了一下小娃娃的脑门心，粗气道：“如今知道疼了，嗯？叫你别出结界你偏要乱跑，好歹不歹，谁不好惹，偏偏碰上这煞星！我这条小命迟早得跟你一起交代了！”

　　习习刚被那神仙吓得半死，虽有委屈，也知道自己惹了祸事，低着头不发一语。
　　他平日常会偷溜出去玩，可一直避着旁人，不过在附近山间玩闹。从未出过事，今日不知怎的被发现了。
　　他不知道那人如何发现的他，只知道自己突然被人拎着脖子提到半空。然后抬起头，看见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冷得骇人。

　　立玉长吸一口气，把习习扶正，还想再训两句。然而一双冰凉的小手立马环上了脖颈，分明的惧怕。

　　摸了摸习习的脑袋，立玉的心又软了七分。他安抚地拍着习习的后背，改了口：“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别害怕，我总会护着你的。”
　　习习默默抽噎着，趴在他的颈窝，轻轻点了两下头。

　　木窗外，山间云雾缭绕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看不分明。立玉说着这样的话，脸上的忧心也没减少半分。
　　守山迷阵不知还能拖多久，涵月……

　　涵月匆匆忙忙赶到芝山，还未落地，只见山腰一道巨光闪现。光芒过后，半山草木尽毁化作灰烬，烟尘滚滚冲天。

　　草木灰混着焦土的味道传来，涵月额角一跳，觉得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算了，万万望他还未与旱妖相遇，否则……

　　满山的青翠，冲击过后，半山葱茏半山突兀，崎岖的地面露了出来。
　　空旷而焦黑的山地，有一抹鲜艳的颜色在缓缓移动。鲜亮的雪青色与黑黄暗沉的土地相对，显得独特而又格格不入。

　　涵月稳稳落在那抹雪青色跟前，挡住了那人的去路。他拱手行礼，神情冷清：“别来无恙，五公子。”

　　灼云停下脚步，斜眼一看，墨绿色的眼瞳底部泛着些许猩红。一抹诧异从眼瞳一闪而过，而后脸色显出毫不避讳的不耐烦，“是你，滚开。”

　　涵月注视着灼云，心中有些发涩。没想到多年不见，他对自己的态度又差了几分。
　　不过，还能差到哪里！

　　“芝山山神立玉早于一千年前便归顺于我族，芝山乃是我族境内之地。五公子远来是客，无故毁我境地且不说，我立于此处有何不可，又该往何处去？”

　　“呵！”灼云轻笑，指尖轻轻拂过眼帘，眼底猩红的光芒尽数掩去。

　　“五百年没见，你不仅废话多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涵月眸光一闪，随即变得晦暗，不由抿紧了唇。并非因为对方的言语，而是他看的真真切切，灼云手背有一道新添的伤痕，那是旱妖烈焰灼伤的烧痕。

　　看来，最糟糕的事，已经发生了……

　　“看来二殿下在孤境待久了，早忘记了自己是谁，更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二殿下如此不称职，那我来帮你。”
　　二殿下几个字，灼云故意说得慢，嘲弄意味十足。

　　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他们俩再清楚不过。涵月最受不得灼云用这个激他，五百年前，只要灼云说这话，两人必然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