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俞》叶小六六

56、西湖春游

　　第五十六章西湖春游
　　那晚，姝妃虽然离开，成域心中仍是久久未能平复，这一阵子因为梦云的离世，让成域第一次直面自己心中的恶，才发现自己若是完全释放这心中的恶，自己可以变得多么残忍与冷酷。就如刚刚赵茹在自己面前，虽然腹中同是自己的骨肉，自己居然想用所有姓赵之人的鲜血去祭奠梦云。成域强迫自己克制心中所欲，继续翻着九州语，瞥见了梦云小字批注，是那首她最爱的词：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成域反复抚摸着这几个小字批注，这首词成域经常听梦云念来，记得她说她初次读时，只读上阕之时，觉得十分寻常，只不过是常规词人的无聊感叹罢了，但是真正让她喜爱的是最后这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春秋不驻，图景易逝，眼前之人更是不知何时会离去，若能在能珍惜的日子里珍惜，才不负时光匆匆。
　　成域忽然间涕泪四流，不是这几句话的魔力，而是他这时候才明了梦云声明最后一刻在他怀中说出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不要去怪罪无辜的人。”
　　梦云临死之前，已经猜出来是谁给她下的毒，虽然一时心中也是怨恨为何要对自己这么残忍，但是她也料到皇上或许会因为她的死想要滥杀无辜，这是梦云万万不想见到之事。梦云明白这次下毒只是赵荣的愚蠢，姝妃想必是蒙在其中，不知真相的，她认识赵茹如此多年，赵茹的品性自己也是可以掂量的。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梦云走后，时光流逝似乎加了速，成域已经近十载未踏入过善和宫宫门了。这十年间，成域更加励精图治，只争朝夕，后俞国力也愈发强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与北方异族分庭抗礼。这十年间，悲伤喜悦之事皆有，文昌侯、逍遥王夫妇先后仙逝，家中长子袭了王位，谈之林如今不仅是显位傍身，也因常年跟随孙将军四处征战，成了后俞军中上将，与之晏共同成为了皇上的左膀右臂。弹指一挥间，慕柏也快十岁了，自己也只是偶尔逢着重大宴席场合见他和姝妃几眼而已。这十年，自己也从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鲜欲寡欢的真正帝王。

　　这日，正值梅月朝休，西湖上春光正好，波光澜澜，连天接日，两岸垂柳，翠色欲滴，鸟语花香，风动撩人。难得的朝休日子，之晏让府中人租了一条游船，领着梦水与三个子女一同泛舟西湖，赏一赏西湖春色，品一口自己垂钓的鲈鱼，尝一口前些日子新得的十里香，好不快乐。
　　一离开了四墙高高的府里，几个小娃娃便从规矩中彻底解脱出来，虽说平日里之晏与梦水算是比较宽和开朗的父母，对他们几个要求甚少，但是侯门王府毕竟比不上这一条游船的自在。最长的梁儿已有十三岁，不似两个妹妹般闹腾，只是随着府里管家垂钓了起来，虽然两个妹妹时而来捣乱，但梁儿性子生的随之晏，天生的好脾气，只是一笑置之，每当钓上来了鱼儿，总招呼两个妹妹一起看玩。之晏夫妇乐得见几个孩子如此承欢膝下的模样，便任由他们船头船尾地肆意撒欢，而他们夫妻而对饮成欢。
　　过了一会儿，夫妇二人对酌的有一丝微醺之意，突然听得最小的荔儿在船尾模糊不清地叫喊，两人正纳闷何事，便从船室内走过去查看，担心发生了什么，虽然南方人熟悉水性。
　　“荔儿，怎么了吗？”梦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荔儿，见她并无异常，而远处的橙儿与梁儿安然无恙地仍在垂钓。
　　“阿娘，我在喊齐叔叔，可是齐叔叔不理我。”荔儿一脸委屈地看向梦水。
　　“齐叔叔？”这个船上可没有什么齐姓之人，之晏突然想起了，“可是大伯身边的齐叔叔，你在哪看见他了？”之晏笑意盈盈地看着荔儿，这个小鬼头平常最是伶俐可也最爱撒娇。
　　“就是大伯身边的齐叔叔，荔儿刚刚看见齐叔叔上了那艘船，”荔儿边说边指向前方一条不怎么显眼的小船，不得不说，荔儿这眼里真是不错，那艘小船与之晏的船之间隔了两条并行的小船，相距不算太近。“齐叔叔上次说再见着荔儿，要给荔儿买紫蓉苏的，是不是不想买，所以才装着没看见荔儿的。”
　　荔儿一番话将之晏与梦水两人逗笑不停，“你个小吃货，就知道吃。齐叔叔哪有那么小气，只是你人小，声音太小了，齐叔叔未曾听见罢了。”更何况从那艘小船的视角来看，荔儿这身高比船前挡板也高不了几分，齐风若是能注意到这个小鬼头才是奇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这个小鬼头添了个小气的罪名，齐风也是冤枉。
　　“不过既然齐风也在这里，想来也是来春游赏景的，咱们何不去打个招呼，若是他无人作伴，咱们倒可以一同小酌一番。”齐风酒量酒风都是上乘，又是品酒的大师，之晏一直喜爱与他饮酒，这次的十里香定要让他甘拜下风。
　　梦水知道之晏的心思，点头示意，转头对荔儿说道，“等下我们追上齐叔叔，你可以去找齐叔叔要你的紫容苏了。”
　　“好！”荔儿一脸满足。
　　之晏命船夫稍稍加快了些速度，准备赶上齐风那艘船，当船逐渐靠近之时，荔儿又准备扯开嗓子喊齐叔叔，只是这次梦水手疾眼快先捂住了她的嘴。不只是梦水，之晏也发觉了不对劲，赶紧示意船夫降下速度，与齐风的船保持一定距离，并赶紧领着妻子儿女走入船室之内。
　　正前方这艘不起眼的小船之上仅船尾上便站了三四个巡逻之人，两侧隐隐约约能见的竟有十几人，幸而之晏这小船原本与他相距不算过远，加速之后又被身旁两艘小船掩护了一方，才未引起船尾这几人注意。
　　梦水起初以为齐风是有什么要事与人相谋，所以才如此谨慎，可是仔细一看，这船上这些人穿着打扮与周身气息与钱塘人似乎不同，便赶紧捂住荔儿的嘴，以防惊动了这几人，给齐风或是自身带来不便。

　　进入室内，梦水轻声问着荔儿，“荔儿，你刚刚确定看到的是齐叔叔吗？”梦水心中有些狐疑，莫不要我们因为小儿的一眼错看而无端对齐风起疑。
　　“是齐叔叔，荔儿看的确实错不了，他还穿着那件青色大鸾鸟的衣裳，我记得。”荔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爹娘突然不让自己去找齐叔叔，但是阿娘问的事自己是十分确定的。
　　荔儿说的那件衣服自己也见齐风穿过，梦水先拿了些点心哄了哄三人安静下来，转头问向之晏，“你看这个齐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什么事需要来小船上鬼鬼祟祟地商量？”
　　之晏无法回答，他也是十分纳闷，但是除此之外，船上这些巡逻之人也有些奇怪，“梦水，你察觉出那些巡逻人的不寻常了嘛？”之晏知道梦水定是与自己同样觉得古怪，才及时制止了荔儿的。
　　“是有些奇怪，首先这些人的长相一律的眉眼粗犷，身量高壮，与大多数钱塘人士不同，并且他们身上穿着的衣饰无论是样式或是绣法纹路都不是本地风尚，想来是外地之人。”
　　“我也觉得不像是本地人，但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他们是何方神圣。”之晏叫来船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转而对梦水说着，“我们且看着。”

　　只见船夫放下游船上的备用小艇，背着几个食盒，离开了船上，这一举动果然引起了周遭几艘船的注意，原来船夫是给每个穿上送去刚刚新制的鲈鱼羹，西湖上游玩时，各个游船上经常有热情好客之人互赠美食，果然渔夫虽然送出了几个食盒，这小艇上的食盒也未见减，齐风所在的船上也回赠了一些糕点。
　　“这便是你的计谋？想来那艘船上也不会蠢到拿出一些家乡风味来回赠于你表明身份吧。”梦水不禁笑了笑下自己的夫君。
　　“这回赠不是重点，你注意刚刚各个船上接我们渔夫食盒的手势了嘛？”之晏知道梦水未曾注意这些细节是只是因为阅历问题罢了。
　　“手势？”梦水被之晏的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确实刚刚自己并未有丝毫注意。
　　“汉族人向来以双手为尊，因而去接受礼物时，习惯礼貌性地双手承接，以示尊敬。而刚刚那艘船上的人却习惯性的伸出了左手。”之晏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汉人？”梦水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若我没判断错，是胡人。”之晏目光阴沉地看着前方小船上那一群人，不仅是这左手之事，他们佩刀的方式，听船夫描述的口音都只与胡人极其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