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的怀想》吉尔君

2、遇人

　　那一刻，阿玉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挟持着自己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换了个人。

　　片刻之前，他看上去分明那样残忍可怖，绿眸獠牙，一副可憎的异人面目。

　　可异人怎么会流出红色的鲜血，又怎会长得这样好看？

　　阿玉想起在先前的枪林弹雨和逃亡里，自己竟意外地没有受任何伤害。

　　她有些吃不准这是出于巧合还是挟持者的意愿，伸手撕下一条干净的裙角，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按他的伤口，想要帮他做一次包扎，可他却似乎察觉了她的动作，猛地挥出一只长着尖锐指甲的爪子，在她的小臂上留下几条血痕，他猛然凑近她，低低地嘶吼，绿眸獠牙，仿佛先前那个短暂瞬间的干净少年并不存在。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阿玉在一瞬间小便失禁，害怕和羞愧交织，她哭着低下头，用力咬住嘴唇，死死地夹住双腿，不想暴露自己的狼狈。

　　淡淡的气味在狭窄的管道内散发了出来。

　　好在异人的伤似乎很重，腹部一枚铜绿色的金属管深深地嵌进了他的血肉，似乎让他痛苦不堪，无力攻击她，又或者，是他想要继续留下她，作为阻拦追击者的筹码。

　　异人松开了阿玉，重新靠了回去，闭上了双眼，嘴角的獠牙缓缓消失。

　　阿玉再也不敢有所动作，心里恨极了眼前的人。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阿玉一刻也没敢合上双眼，她强撑着困倦和惧意，在令人作呕的污水泥腥味儿里打起精神，死死盯住对面的异人。

　　他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第一缕阳光照在阿玉脸上的时候，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脚。

　　异人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深深地沉睡了过去。

　　阿玉艰难地站起身来，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动作极轻地用裙角轻轻包住他的伤口，然后猛然站起身朝外奔跑。

　　身后没有动静，异人没有追上来。

　　她在陌生的树林里发足狂奔，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停歇。

　　她乌黑整齐的长发被污泥打了结，好看华丽的小裙子被荆棘扯破，干净高贵的脸庞被泥土染了黑。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浑身散发出的淡淡小便气味，久久挥之不去。

　　阿玉跑丢了鞋子，也磨破了脚跟，终于看见了树林的边缘。

　　她第一次这样想回到那个孤寂又空旷的城堡里，洗一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安安稳稳地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美美地睡一觉。

　　她气喘吁吁地双手扶膝，遥遥望着林子外的小村庄。

　　对，那是她在电视中看到过的村庄。

　　她并不意外地跑错了方向，却终于还是看见了尽头。

　　阿玉举起手呼喊了一声，随即一脚踩进了被枯草掩盖的陷阱，右腿钻心般疼痛，她觉得那应该是传闻中的骨折，随后她的后脑磕在了陷阱壁上，就此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阿玉发现自己泡在水里，视线可及处是破烂的木头和枯草堆起来的屋顶，周围一圈人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事实上，在看到他们的第一个瞬间，阿玉并不确定那是人类，所有人的皮肉都紧紧贴在骨头上，看上去像是一根根蜡黄色的火柴棍堆在了一起，拼凑成人的形状。他们的头发也同样枯黄，稀拉凌乱地贴在头皮上，脸部凹陷，以至于颧骨高高地凸起，眉毛几乎落光，眼窝深陷，一双眼珠如同蛙的眼睛一般几乎要凸出眼眶。

　　阿玉害怕地缩起了身子。

　　她恐惧的并非他们的外表，而是他们看着她的眼神。

　　周围的几十个人围坐成了一个圈，全都以同样的眼神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那样的眼神阿玉曾经见过，舅舅曾经养过一头凶猛的獒犬，他曾经为了惩罚它而一周不给它食物，第八天早上，那条硕大的獒犬趴在笼子里，奄奄一息地看着仆人手里带着鲜血的肉时，猛然挣起了身子，前爪伏地，发出低沉的嘶吼，视线死死地盯着那块血肉，眼神和此刻她身前的人们如出一辙。

　　阿玉惊慌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此刻身无寸缕，她慌张地想要挽过长发遮在身前，却搂了个空，阿玉双手抚上头顶，触手是细密扎手的毛茬，她大声尖叫起来。

　　她居然变成了一个光头，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美丽的地方，却被人无情地毁去。

　　她哭喊着站起身来，再也顾不得其他，却被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地按了回去，她努力挣起，又再被按回。

　　几个来回，阿玉口鼻里不停地灌进水，她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音。

　　她的意识越来越恍惚，感觉到围绕着身体的水越来越热，而自己的身上似乎有一千只、一万只手死死地将她朝下按去……按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对方的食物，正身处在一口巨大的烹锅里，一点点被煮熟。

　　阿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有人在重重按压着自己的胸口，让她吐出了许多水来。

　　她剧烈地咳嗽着，终于再次醒来。

　　一张可怖的脸凑在她面前，绿眸獠牙，面目可憎。

　　异人看到她醒来，伸手扯下自己身上沾着血污的衣衫，随意丢在她的身上。他裸着上身，腹部的伤口中铜绿色的金属管似乎比先前陷得更深了些，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伏下身子，冲着身前低低地不断嘶吼，如同御敌的野兽。

　　阿玉抱着衣服坐起身，看到他们身前几米的地方围着先前那些枯黄干瘦的人，有几个人受了伤，中间的空地上洒着凌乱的血迹，他们的眼里写满了恐惧，却仍然不愿意退去，而是仍旧死死地盯着阿玉和异人。

　　阿玉套上衣服，拖着剧痛的右腿小心翼翼地凑在异人身后，死死抓住此刻唯一的一丝安全感。

　　异人一边嘶吼威慑着，一边缓缓带着阿玉后退，人群眼中的渴望和焦虑越来越浓，却仍旧不敢上前。

　　他们不停地后退着，渐渐接近破烂茅屋的门口，再有几步便可以完全逃离这个屋子。

　　身前蜡黄干瘦的人群里，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矮小男人瞳孔剧烈地震动着，喉咙里发出干哑到极致的声音：“饿……好饿……”

　　随即他向前走了几步，有些摇晃的步伐却陡然间爆发出迅捷的速度，猛地向阿玉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