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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青年趴在床上,他后背有伤,小腿也有箭伤,薄被盖住下半身。狰狞伤口被处理过,散发出草药混和血腥的气息。

      处理的挺干净。

      一看就是老手。

      崔九摆平青年。

      青年两臂交叠枕在下颌,两条腿平平摆放,脚趾蜷缩,床帐绑在两边,浴桶中的水仍旧冒着热气,毛巾沉在水底,崔九挽起袖子,捞出毛巾拧干,他一手拿起青年小臂,慢慢擦拭。

      温热的属于旁人的体温传来,萧旌暴怒的大脑清醒,猛地抽出手,抢过毛巾:“我自己擦。”

      从始至终,他需要崔九帮忙的,应该只有扶到床上一条,莫名其妙擦拭身体,多余。

      他既懊恼自己情绪激动,又懊恼被绕进书生陷阱,越想越深,深邃的面孔上冷意更甚。

      青年面色变幻,越来越黑,崔九心生不妙,凑近握紧青年小臂道:“君子一言九鼎,你不会要赖账吧!”

      “放肆!”青年厉声呵斥,顷刻之间,威严降下。

      王府奴仆,文武百官见他如此,通常下跪请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他身前,现在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书生,书生被逗笑了,紧握他手臂,摇头晃脑,效仿他的语调:“放肆!放肆!跟在燕王身边跟久了,学会了?”

      “你当我吓大的?”崔九笑得自信又顽劣,“你倒提醒我了,我去写个字据。”

      少年行动迅猛,借了纸笔,不坐下,伏在案上,下笔如飞,一张字据迅速写好,顺手拿起茶盏昂头一饮而尽,写到欠款人、收款人,随口道:“你叫什么?我叫崔九,崔九堂前几度闻的崔九。”

      “……”烛火明灭。

      半天听不到回应,崔九维持伏在案上的姿势,回头望去:“嗯?”

      日薄西山,床上光影相对较暗。

      青年停下擦拭手臂的毛巾,扭头望来,他头发散落,军旅生涯七年,他的头发枯燥,略微炸毛,垂在头两侧,像炸毛的狮子。

      小狐狸有些不耐烦:“叫什么?你真的想赖账啊?”

      甫一话落,青年的回答随之而来:“我姓萧。”

      “国姓啊看来你挺受宠的。”大梁国姓是萧,崔九扭头写下萧字,一笔写完,“叫什么?”

      久久不得回应。

      久到崔九的耐心告罄,青年沙哑的嗓音,才逐渐响起:“萧旌。”

      萧旌,燕王姓名。

      崔九哈哈一笑,笑后瞬间变脸:“好好说话,没空和你开玩笑。”

      青年面色冷沉。

      “我看过你的衣服,料子不怎么样。也看过你腰带。亲王级别,用玉腰带。别说汴京城那群人,就是柳州知府,有点特权恨不得天天显摆,你要真是萧旌,你会不用玉腰带?再退一万步来讲,你要是萧旌,你会沦落到这副样子,受了伤为什么不找本镇县丞?为什么不寻求官府保护?叫什么?”

      少年得意的面庞,蠢的萧旌没眼看:“……十四。”

      “和我一样是数字啊。”崔九嘀咕着,按下手印,拿着印泥,到床边给萧十四看,狐狸眼赤诚明亮,“印不印。”

      少年身上的皂角香密密麻麻,包裹青年,青年深嗅一口,肚中情绪难辨,不会是舒服,喉中闷出一丝冷笑:“印。”

      拇指指腹深按印泥,艳红的颜色凝在指腹,如同人的鲜血。

      崔九摊开字据,让需要按印的地方停在手上,方便按印。他专心凝视字据,目光追随青年拇指移动,渐渐的,他的注意力被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吸引。

      肤色偏小麦,修长有力,骨节凸起,中指第一个关节,点一颗咖色的小痣,屈指伸指间,小痣若隐若现。

      这粒痣长得好。

      他正想着,按印的手方向一转,向他面部袭来。

      崔九躲闪不及,那手印便落在他光洁的眉心。

      印上绯色印泥后,那双手仍不离开,停在眉心,血腥味淡去后,仿佛残存在青年骨髓中的龙涎香,霸道又蛮横地占据少年呼吸。

      隔着手臂,少年望见青年幽深危险,含着恶意的狼眸。

      眉心被狠狠按压:“就是这。从这儿削下脑袋。人就死了。”

      轻描淡写。

      崔九偏了偏头,从拇指下解救脑袋,美人尖下,眉心多一抹胭脂般的红。

      他本就白皙,眉心添上红意,更如雪上绽红梅,摄人心魄,像极了偷穿布衣的小狐狸。这样的漂亮狡黠,实该穿上绫罗绸缎,坐在玉做的美人榻上,兰汤沐浴,饮酒欢笑,自成点缀钟鸣鼎食之家的风景。

      “对你救命恩人客气点。”少年屈指,报复性的关节快速狠狠敲在青年额头,“都说了,我不是吓大的。”

      敲完,少年飞快捏着字据后撤。

      撤到十步开外,狐狸眼机灵地上下扫视青年,见青年捂住额头,若有所思,剑眉紧蹙,不像生气的模样。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少年试探地挪步上前:“按不?”

      青年冷冷瞥他一眼。

      没生气,就是按了!

      少年笑开,一溜烟儿地跑过来,坐上床,摊开字据,一点字据上萧十四的名字,提醒青年:“按手印,别再按错喽。”

      想了想,少年半真半假威胁道:“再按错,罚你饿肚子。”

      幼稚。

      少年瞳孔明亮,收好画押后的字据,小心看一遍,叠好放在胸口:“现在你可不能赖账了。如果你不要我帮你洗,钱你照付。”

      接过青年递过来的毛巾,放在浴桶里清洗,不一会儿,浴桶里的水浮现红色。

      崔九唤人换一桶水,再次要帮他擦洗时,青年不再吭声。

      崔九有点小遗憾。

      这人怎么学精了。

      摄政王戎马一生,半生刚强,竟为区区一万两,忍着羞耻,让一个半大的孩子替他擦洗,把他看光,他犟着头,去看床内侧的墙壁。被擦洗过的手紧握,在掌心留下月白的指甲痕迹。

      丢人。

      不能再和小孩置气。

      摄政王冷静下来,紧紧阖上发热的双眼,默默回想恩师霍将轻的教导:“保持冷静,不要让愤怒主导你的情绪,混淆你的判断。”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门边,小二新送上一桶水,面露为难,旁敲侧击:“刚刚那桶水,好像有血,客官您受了伤,需不需要找个大夫。”

      小二看崔九的眼神,不复初时的欣赏和惊艳,暗含警惕。

      崔九言笑晏晏,无辜善良:“对不起,野外玩太花了,放心,在这,我们会收敛的。”

      他的声音不高,清朗动听,足够屋内人听到。

      回忆恩师教导的燕王殿下,拾起毛巾狠狠砸过去,什么冷静,成熟,统统抛诸脑后!

      满嘴胡话!

      力道十足,砸到崔九肩膀上,洇湿肩膀一片。崔九笑着取下洁白的毛巾,叠好放在掌心:“玩的太花,闹脾气了。”

      小二原本上来,是怀疑二人是通缉要犯,或者杀了人,又见漂亮书生真挚羞赧,一时不知,该震惊这么漂亮的书生竟然喜欢男人,还是震惊玩的太花搞出血了。

      时下好男风,严打青楼、家妓,发现畜养家妓、□□者,从严处置。不知从哪个达官贵人开始,高门蓄养小倌风气成型,继而影响社会其他方面。如说书的、写书的、唱曲的。

      方才大堂说书人所讲述的,正是龙阳夫夫摄政王和赵缺月凄美哀怨的爱情故事。

      小二在汴京城脚下的客栈,见过的断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断袖如何行房,他自信比断袖还了解,心中有个猜测,也因为崔九不笑亦双目含笑,实在漂亮,多嘴询问:“要不我给您送个玫瑰膏,桂花油,您喜欢哪个?”

      崔九低头思忖:“两个都要。”

      玫瑰膏护手。桂花油泡脚。

      两个都要?!

      小二大为震惊,上下打量崔九,只订了三天的客房,却要两种东西,太年轻了无处发泄吗?

      他带一肚子震惊,下楼去取时,听到客房内,物品砸下的声音,少年笑吟吟的声音响起:“这么生气啊。”

      那位……那么泼辣吗。

      他埋头下楼。

      房内,燕王殿下忍了许久,忍到手背青筋暴突,小二一离开,少年一关门,垫在脑袋下的枕头飞快砸过去。

      “砰——”

      药枕砸在脚下,崔九轻而易举躲过,耸耸肩,不禁感慨:“把你刀收起来,真是太明智了。”

      萧旌此刻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怒视崔九,一口牙咬碎,咬得口中发腥,面皮痉挛,胸中深藏惊涛骇浪,冒犯激起的暴怒,通通化作齿间恨恨一句:“早知道就该杀了你。”

      崔九瑟缩发抖,眼神无辜清澈:“好怕怕哦,我站在这,让你杀,不还手哦。”

      矫揉造作,成功让燕王倒吸一口凉气,拳头紧握到发抖:“你给我等着。”

      “嘻嘻。”

      一个连走都走不了的兵,有什么可怕的。

      崔九笑哈哈地冲他做鬼脸,笑得够了,坐在桌前,计算收支。

      一万,待入账。

      没入账的钱,变故太多,先记着。

      欠债一万二千,维持家用的得五千,在汴京生活,节衣缩食的程度少说要三千,共两万。

      崔九抓着脑袋,抓掉几根头发丝。他想起昨天进汴京城,和好友孟复的聚会。

      孟复为人清贫,背母上京,攒了点钱,租下一座院子。崔九落魄时,他是第一个伸以援手的。因为自己,孟复好不容易租下的院子被房东勒令修缮,崔九挣下钱不久,赶忙送过去。

      提起汴京,不可避免想起另一个麻烦——徐进。

      崔九牙痒痒,恨恨拍响桌面。

      如果不解决这个麻烦,汴京城还是个是非之地。

      崔九因为长的好看惹的麻烦多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行事荒唐不讲章法的猪。

      怎么解决?

      崔九和孟复昨天,就在商量如何绕开徐进赚钱。

      徐进商业涉及面广,有刑部老爹罩着,再怎么欺负一个没有背景的书生,都不会得到过分的惩罚。而且,崔九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难以判罪。

      二人愁眉不展,便想起另一个人,老爹同样位高权重,是当朝宰相之子,俞松。

      当今宰相俞不平嫡子,俞松产业涉及餐饮、娱乐休闲。

      汴京城兴盛的万香楼,正是俞松所开,日进斗金。

      “你可以写话本。”孟复不能救济崔九,一直心有不快,崔九性情豁达,安慰他并不需要为自己无力对抗的事自责,道德感高的孟复自觉愧对崔九,在帮忙找谋生之法的时候,使出全部人脉,“据我所知,俞松名下的双峰堂书坊,入不敷出,三年处于亏损状态。究其原因,是因为他的竞争对手茗香居,推出很多话本子,历史演义,神话小说,吸引走所有客流量。双峰堂虽然也会发行话本,质量上参差不齐,后继无力,濒临破产。”

      “如果你写的话本,能让双峰堂起死回生,俞松是不会放弃你的。”

      “我可以写探案话本。”崔九兴冲冲道。他有丰富的探案经验,传奇巧合的几个案子,如芭蕉案,杀子案,断袖情杀案,印象十分深刻。

      孟复苍白瘦削的面上浮现一缕为难:“你决定。有一点需要注意。”

      “什么?”

      孟复注视崔九面庞,似觉难以启齿,张了张嘴,又闭上,不说又不行,他又道:“俞松,是个实打实的断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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