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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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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肖筠立在一旁,神色木然地看着众人围绕在陆知遥的塌前忙前忙后,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矮几上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贺誉辛的寿宴眼下看来是办不成了,暖阁外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瑞王在贺府中遇刺,此事非同小可。
贺誉辛在前厅急得团团转,王府的护卫已经将贺府包围了起来。一派人仰马翻中,纱帘后传来陆知遥的声音。
只听陆知遥轻声问道:“肖筠呢。”
肖筠听见陆知遥的名字,瞬间回过神。她挤开密不透风的人群,来到陆知遥的床前。
贺誉辛也跟着她进了内室。
此刻陆知遥正靠在床头,半闭着眼。他的衣裳半敞,肩上缠绕着厚厚的白纱。陆知遥见肖筠走近,抬眼上下打量了肖筠一番,这才不以为意地笑道:“死不了,慌什么?”
肖筠闻言眨了眨眼,眼中的情绪一扫而空。她见陆知遥还有心思说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肖筠的脸上又扬起了万事不上心的笑容,嘴里更加得理不饶人道:“你贵为天潢贵胄,若是再把死不死地挂在嘴边,看太后娘娘撕不撕烂你的嘴。”
嘶——周围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贺誉辛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肖公子,慎言。”
陆知遥移开了视线,翘起嘴角道:“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时,胡子花白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他刚刚才被人从太医院急急忙忙地架来贺府,一口气还未喘匀,就看见血葫芦似的陆知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先瑞王一步去了。
老太医温温吞吞地说道:“万幸箭头没有淬毒,也没有伤及要害,王爷真是福泽深厚。”
“有劳张太医。”陆知遥微微颔了颔首,让人送张太医回去休息,又转向肖筠道:“肖筠,扶我起来。”
陆知遥衣冠楚楚地来到前厅,刚刚在圈椅上坐下,贺誉辛便带着家人在下首跪了一地。
贺珏自然也在其中,他安静地在人群中跪着,背脊挺得笔直。
刚在内室之中,贺誉辛已经细细禀明了来龙去脉。原来陆知遥遇刺一事并不是什么乱党刺客所为,不过是几个贺家的后辈与友人在园中玩乐。年轻人一时兴起便开始比试射箭,这才一时失手,误伤了瑞王。
眼下这几个人正被五花大绑着跪在门口,伤了陆知遥的那只箭正是贺誉辛的侄子,贺珏的表弟贺辰射出的。
贺辰的娘听说儿子在贺府闯了这么大的祸,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哭着闹着要来亲自前来求情,被家人拦了下来。
陆知遥拢了拢衣袖,抬眼打量了厅中众人一圈,久久没有言语,脸上的表情更是阴晴难测。
过了好一会儿,陆知遥才淡淡地吩咐道:“把人押进来。”
几个闯了祸的年轻人被带进了前厅,依次跪在陆知遥面前。他们各个拉耸着脑袋,像落水的小鹌鹑。
贺辰趴在地上,浑身抖得像在筛糠。
“贺大人。”陆知遥平静地问道:“刺杀当朝亲王,按律当如何?”
贺誉辛心里咯噔一跳,联想到坊间与瑞王有关的诸多传闻,顿时感到大事不妙。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按律当斩,诛连三族。”
“这个刑法是重了些。”陆明闻言点了点头,宽宏大量地说道:“诛连三族就免了,贺辰杖毙,其余人等收押。”
陆知遥此言一出,场上众人皆是大惊。肖筠也转过头看了陆知遥一眼,只见陆知遥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眼神却似千年寒冰。
肖筠漠然地移开了视线。她对陆知遥的决定没有异议,甚至深感赞同。别看贺辰眼下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上辈子他可是贺珏的左膀右臂。眼下虽动不了贺珏,断他一只胳膊也算未雨绸缪。
“王爷!”
贺誉辛一时情急,正想求情。但他刚开了头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今天的事可大可小,瑞王身份敏感,他若是想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定会掀起腥风血雨朝廷动荡。到时别说是一个贺辰,就连贺氏一族都会沦为牺牲品。况且贺辰误伤当朝亲王,若是轻易揭过,皇家威严何在。
依陆知遥言下之意,今日赔上一个贺辰,此事便算了结了。
贺誉辛深深磕了个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就在众人以为贺辰在劫难逃的时候,陆知遥突然话风一转,道:“但念在贺辰是无心之失,本王且饶他一次。”陆知遥思索了一瞬,继续说道:“仗毙就免了,就罚这几个孩子闭门思过三个月吧。”
这转机来得太过突然,贺誉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伏地磕了个头,感激涕零地说道:“多谢王爷开恩,多谢王爷开恩。”
“别谢本王,要谢就谢肖公子。”陆知遥笑了一声,说道:“若不是他方才苦苦相劝,本王早就要了贺辰的命。”
肖筠闻言一惊,转头看向陆知遥,只见陆知遥笑眯眯地朝她眨了眨眼。
肖筠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今天别说是陆知遥想杀一个贺辰,就算陆知遥今天凶性大发要杀了贺誉辛全家,她都不会开口求一句情。
然而一旁的贺誉辛已经转身面向肖筠,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肖公子。”
贺家众人也纷纷附和:“多谢肖公子。”
肖筠觉得自己无处说理。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本王有伤在身,就不喝贺大人这杯喜酒了。”始作俑者陆知遥站起了身,笑吟吟地对贺誉辛说道:“贺大人,祝您天伦永享,松鹤长春。”
* * *
夜凉如水,皓白的月光沉沉地洒落大地,给这寒凉的夜凭添了一抹隽逸。
陆知遥独自一人在院中的池塘边立着。他的乌发披散,身上草草披着一件朱红的外袍,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
陆知遥是一个一出身就尊享安荣富贵的人,眼下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月光下,身上却透着孤独离索的意味,像一缕游魂。
池塘边是一棵宝珠山茶,小风拂过,香甜的花瓣落入水中,引起池中的鱼儿竞相争夺。
一尾通体金黄的锦鲤高高跃起,在水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后,又“噗通”一声落回池中。与此同时,院边的围墙上,也响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落地声。
陆知遥背对着来人,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池中的鱼儿:“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不嫌累得慌?”
斑驳的树影下走出了一个人,月光照亮了她的脸,来人正是肖筠。
肖筠漫不经心地朝陆知遥走近,道:“那也不及王爷您演了一天的戏辛苦,我怎么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替贺辰求了一个这么大的恩情?”
陆知遥转过身看了肖筠一眼,笑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真是个白眼儿狼。”
“拿着。”事已至此,肖筠懒得再和陆知遥胡搅蛮缠。她扬手将一个物件抛向陆知遥,陆知遥接下一看,手中是一只白瓷药品。
“我知道你们皇家灵丹妙药数不胜数,不稀罕我们平民百姓这点小东西。”肖筠来到陆知遥近前:“这是我们枢密院的独门伤药,对箭伤有奇效。”
“谁说我不稀罕。”陆知遥笑了一声,转身来到树下的躺椅上坐好:“还要劳驾贤弟帮我把药换上,芝兰与玉树两个丫头粗手笨脚的,别是浪费了你这好药。”
“这…”肖筠一听,一下子愣在原地,她的面色有些犹疑:“这不大好吧?”
肖筠自小同陆知遥从小厮混在一处,没羞没臊的事一起做过不少。但眼下二人双双长大,肖筠总算想起了男女有别。再说肖筠自觉自己粗枝大叶惯了,不见得比芝兰玉树两个丫头靠得住。
“有什么不好?我俩之间还有什么好避讳的?”陆知遥掀起眼皮看了肖筠一眼,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确实有一些顾虑。”肖筠见陆知遥一脸欠嗖嗖的表情,顿时就心头火起。她不再考虑太多,一阵风似得来到陆知遥身边坐下,一把拉下他的前襟。
陆知遥眉毛一横,道:“嘶,肖郎,您太过孟浪了!”
“呵,现在才知道害怕,晚了!”肖筠凶神恶煞地看了一眼陆知遥雪白的肩膀,抬起眼来似笑非笑道:“我可是个资深断袖,和您在这花前月下拉拉扯扯,着实不成体统。”
一阵晚风拂过,树上的叶子哗啦啦落了一地,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也许是花香醉人,又或许是夜色太美,肖筠在陆知遥的眼中看到了纵容的笑意。
肖筠收回视线,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揭开陆知遥伤口上的细布。陆知遥抽了口气,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不知道太医院的那帮老东西给我涂了些什么,真是疼死本王了。”
“疼死你得了,这是什么烂招啊?”肖筠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细细地在伤口处铺上一层伤药粉。这处箭伤当时看着吓人,好在伤口并不深。
肖筠用手指小心地将药粉铺匀,又轻轻地吹了口气,这才抬头剜了陆知遥一眼:“一个贺珏,值得您牺牲千金贵体?”
“原本按照本王的计划和王一的本事,自然是万无一失。”陆知遥原本正垂眸看着肖筠的动作,闻言瞄了肖筠一眼,道:“谁知中途你会多事。”
肖筠冷笑了一声,将换下来的旧细布扔到一旁的盆中,说道:“下回再遇见王爷性命垂危,不才定做壁上观。”
“这次贺珏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接下来少不了要亲自登门拜谢,这么一来二去…”陆知遥顿了顿,从肖筠手中接过雪白的细布,自己动手往肩上缠:“如何,可还喜欢本王给你准备的这份大礼?”
肖筠余怒未消,她起身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多谢王爷舍身取义了。”
“别气了,多大点事。”陆知遥一把抓住肖筠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
肖筠趁机双手握住陆知遥的手,将他的手掌拢在自己手心。她在陆知遥腿边坐下,仰起头来轻声道:“王爷,您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这一生无数人愿意为了保你一世长安,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
说着肖筠轻轻地笑了笑,眼里似有细碎的光:“所以没有什么事值得您受一点伤,流一滴血。”
从王府出来后,肖筠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陆知遥白天里看似闲着发慌,为了给肖筠创造了一个结识贺珏的契机,又是安排人撺掇贺辰在园中比试射箭,又大费周章地演一出行刺戏码,最后还煞费苦心地让贺家欠肖筠一个大人情,想想都让人觉得荒唐。
但肖筠知道,这不过是陆知遥打出来的一个幌子,背后的一切并不简单。
贺辰的母家是时任金吾卫左骁卫的谢君贤,金吾卫负责的是京城日常的巡防和皇宫的守卫工作,可以说京城与皇宫的安宁,都捏在金吾卫手中。
谢家人丁稀薄,老太太爱外甥如命。肖筠此番出面将贺辰保下,谢君贤不可能不承这个情。无论以何种方式,一但打通了金吾卫这个关节,便等于迈过了皇宫的最后一道门槛。
陆知遥此番不但提前让自己与贺家几个关键人物有了交集,还在这个时候将金吾卫的人情交到肖筠手中,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个巧合。
难道这是陆知遥给她的暗示?莫非这辈子的陆知遥不甘心当一个闲散王爷,也打算谋他堂兄的皇位,准备大展鸿图?
肖筠魂不守舍地进了家门,肖沛看见女儿一回府就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连忙问道:“怎么了?”
肖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说道:“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