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花落满地》袖舞蓂荚

45、第四十四章 尹家旧事

　　刚刚送离了旭仁，吴堃刚要离开，却听见一声暴喝：“快拦住那个小子！”
　　吴堃陡然瞪大眼，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她冷哼一声，手在栏杆上一借力，翻越过了栏杆，从一人高的台阶上跳下去，迅速往码头另一头跑去，那边有许多货箱，便于躲藏。边跑她也不忘掀翻一旁的几个大桶，阻碍身后的追捕者。
　　听着逐渐跑近的脚步声，吴堃躲在货箱之中，紧紧的攒着拳头，脸色有些苍白。不曾想到沈簿的反应如此之快，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船刚刚驶出，竟是立刻便有警卫赶来了。
　　她摸了摸怀中，冰冷的枪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吴堃头一次有些哆嗦。不知道对方究竟多少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闯出去。
　　纵使经历了诸多磨难，可眼下，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只是哪怕真的恐惧，却也已没有了退路。
　　脚步声渐缓，声音在仅隔了两排货箱的一头传来。
　　“刚刚明明看到有个小子跑下船，怎么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
　　“靠，还真他妈的溜得快！”
　　“大哥，要不赶紧的通知陆大人去？”
　　“通知你个头啊！赶紧搜去！找到了可就是咱们哥几个的功能，你叫了陆大人来，能落的咱们的好处？”
　　“大哥英明，听见没大哥让分头……”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枪声惊天动地，重物倒地声、怒骂声、惊呼声，一片混乱，震得吴堃心头也跟着颤抖起来。
　　枪声四起。
　　吴堃背紧贴着货箱，攒着枪的手青筋毕露。
　　齐子靖和魏延此时皆在城北码头，蔡菱衣在齐府待产，谢家大公子此时怕是在和陆远国缠斗，还有谁……
　　又是几声枪响，这才震醒了吴堃。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前一排的货箱后，透过窄窄的隙缝望去，身子僵住了。
　　那个一身灰色长袍的男子不是尹轩是谁？
　　从不曾想过尹轩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视线范围。一身翻飞的长袍，还有没落消瘦的背影，以及持枪站立的英姿，一切看上去都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陌生。
　　地上已经是血泊一片，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里。
　　尹轩回头，似乎能透过货箱看到吴堃一边，轻轻叹息：“还不赶紧出来。”
　　吴堃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尹轩似乎有些着急了，轻斥道：“阿堃，别耍性子，快点过来，枪声已经惊动了附近的警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吴堃这才如梦初醒。此时却是不是计较他是尹轩还是谁的问题，离开这里才是当下之急。她急忙收好枪，从货箱后走出，冲尹轩点头示意。
　　尹轩大步跨前，一把握住吴堃的手，拉起她迅速朝码头外跑去。
　　尹轩的手不同于齐子靖，齐子靖的手总是那样的温热，带着一股暖人的气息。而尹轩，却是冰冷，如冬天一般的寒意。
　　“放手，我自己会……”吴堃一边跑一边挣扎着想要摆脱尹轩的桎梏。
　　“别闹。”尹轩声音有几分沙哑。
　　吴堃刚要再说什么，却瞥见尹轩已经一片暗红的袖子，心头一惊，竟是说不出话了。他，原来受伤了。
　　尹轩的脸色出奇的苍白，握住吴堃的手却越来越冷。吴堃心底隐隐有几分担心，虽然已经很清楚自己对尹轩没有任何感情，可是哪怕作为曾经要好的朋友，她却也会担心。更何况，说到底，尹轩是为了救她。
　　“公子。”就在吴堃觉得尹轩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跑到了两人跟前，吴堃自然认得，从小跟在尹轩身边的书童阿木。
　　“阿木，快扶你家公子上马车。”吴堃送了口气，总算可以放心了。
　　尹轩却不肯放开吴堃的手，一双原本有些颓废的眸子，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出奇的亮，久久地凝视着吴堃。
　　“你快点回去找大夫看看，你伤的很重。”吴堃有几分着急，跳脚道：“我也要赶紧回齐府了。更何况再在这里拉拉扯扯，会被发现的！”
　　“你跟我走。我答应了你哥保你周全。”
　　吴堃一愣：“大哥？是大哥让你来的？”
　　“你大哥不放心你一个人，怕你难以脱身，所以让我来帮你。快点上马车，离开这里再说。”尹轩不顾手臂上的伤口，用力地将吴堃拉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尹轩似乎松了口气，有些无力地靠着，闭眼养神。
　　“有药么？”看着尹轩血淋淋的袖子，吴堃有些发怵，以前自己受伤的时候从不觉得流了那么多血有多吓人，但当看见别人身上流血的时候才发现，真真是可怕。
　　“在……咳咳……下面。”
　　吴堃从座椅下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伤药。
　　“你伤在哪里？”看着满袖子的血，吴堃有些手忙脚乱。
　　尹轩全似乎睡着了，没有回应她。
　　吴堃轻轻戳了戳他，依旧没有反应，吴堃这才真的急了。
　　“尹轩，别睡！”吴堃伸手想要摇醒他，却又怕伤了他，手僵在半空，急的她不知所措。
　　吴堃狠狠一咬牙，扯开了尹轩的衣衫，总算看到那个伤口，确是在肩头。血淋淋的一大块，应当是子弹所伤，而且极可能：子弹被卡在了骨头里。
　　吴堃不曾行医，更没有学过半点怎么应对子弹所伤的，不知当如何是好只能将尹轩的衣服团成一团压住伤口，阻止血继续不断流出。
　　“阿木，快点去齐府……不，不行……现在沈簿肯定紧盯着……去……去城郊！”吴堃蓦地想起谢晋涵在城郊有一处宅子：“快点！”
　　万幸的是在守城警卫收到‘关闭城门不能放人出去‘的命令之前，马车顺利离开了城里。
　　“阿堃？”开门的是秦默，再看一眼后面阿木扶着的尹轩，顿时明白了：“赶紧进屋，我立刻叫大夫过来。”
　　“他是中枪。”吴堃忙的补了一句：“城门关了。”
　　“放心。”秦默拍拍吴堃的肩膀，安慰地笑了笑。

　　秦默的好友，一位外国对枪伤颇有研究的医生在屋子里给尹轩医治，吴堃有些不安地坐在门外等着，心思却飘到了别的地方，也不知城北码头那边如何了……
　　“在担心城里？”秦默递了一杯牛奶给吴堃。
　　吴堃低头叹息。
　　“你大哥这个人，谁能在他面前占得半点便宜啊？”秦默笑了：“我和你大哥合作这么些年，说实话，他的才能远胜你父亲。如今虽是年轻气盛，偶尔有些急躁，若是再过几年，必定比你父亲走得更远，只是他愿不愿意而已。”
　　“比父亲更远？”吴堃冷哼一声，摇头。如今的谢家已是鼎盛，若是再高……她沉默下去，那个冰冷的皇宫。
　　似乎是看穿了吴堃的想法，秦默有一丝苦涩爬上面庞：“我倒是希望你哥哥是那样的，可惜啊。”
　　“那有什么好？”吴堃嗤之以鼻，她以前不觉得秦默是这样一个大俗人，俗，简直俗透了！
　　“一个国家，不可能双王并存。掌权者，只可能有一个。”秦默叹息一声。
　　吴堃猛的抬头盯着秦默，久久不语，似是在咂摸他的那句话。
　　“这次会牵连大哥么？”吴堃良久，低头有些苦涩地一笑。
　　秦默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劫数，你大哥若能过得这个劫，恐怕便是你父亲也要退让你大哥三分。”
　　那若是过不去呢？吴堃没有问出口，这一博，其实她都知道——生死为注。
　　吴堃有些烦躁地挠头，先不说将来，就眼下，这里还有一个中枪的尹轩，城门也关上了，那里面一切都生死未卜。
　　门推开了。
　　“尹轩怎么样？”吴堃猛的站起，却不曾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许是坐的太久了，腿脚有些麻木。
　　“暂时没有危险了，人还没有醒，但是伤口要小心，不能感染了。”医生用蹩脚的中文解释了一番照顾尹轩的注意事项。
　　“只是……”医生皱了皱眉头：“这个公子好像中毒了。”
　　“子弹有毒？”吴堃一惊。
　　医生摇摇头：“好像已经中毒很久了，只是你们中国人的那些东西，我还不太懂。”
　　吴堃眉头紧锁。尹轩如何会中毒已久？她怎么从不知道。
　　秦默拍拍医生的肩膀，又冲吴堃笑了笑：“进去看看吧。”
　　吴堃犹豫了一会儿，撇撇嘴：“我啊？算了吧。到时候他又误会了就说不清了。”想想以前看的那些公子小姐误会了，又因为一方受伤了顿时两人冰释前嫌的故事，吴堃打了个寒颤“不是还有阿木么？再说大哥这里总不至于连个照顾人的侍女都没有吧？两个人肯定够了。”
　　阿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外间门口了，皱眉看着吴堃，有些担心有心着急还有些犹豫。
　　“其实三公子他，其实当年……”
　　“咳咳……”阿木的话刚刚出口，便听得里屋突然传来轻微的咳嗽，却恰好能让外间的人听见。
　　“阿木，你快去看看，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吴堃又岂是不知阿木想要说什么，只是这个时候说这些，早已毫无意义。
　　最终吴堃也没有去照顾尹轩，只是派了一个心细机灵的小丫鬟帮着阿木；这两日里偶尔背地里询问几句尹轩的情况便也罢了。
　　“你在逃避。”秦默一针见血。
　　吴堃瞪大眼睛盯着秦默：“没有！”
　　“你以为逃避可以让尹轩放弃么？错了，反而只会让他觉得更有希望。”秦默看了一眼有些憔悴的吴堃，虽是有些不忍，她这几日得不到城里的消息已是心急如焚，但有些话还是该说：“你为什么不肯见他？莫不是怕见了他旧情复燃？”
　　“胡说！”吴堃急的跳起来：“我才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不敢直面他？大大方方坦然地面对他。若心中无愧、心中无杂念、心中够坚毅，何惧面对？”
　　吴堃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到底爱过，尴尬。”良久，她无奈地笑了笑：“更何况，眼下哪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若是真想断了他的念想，拿出些魄力来。”秦默拍拍吴堃肩膀：“像以前我最初认识的葛生一样。眼下正是因为不能被这些痴缠情意所牵绊，更要当断则断。”
　　看着夕阳又要落下了，秦默点了一根烟，神色有些迷离：“尹轩和他大哥尹洛长得很像。”
　　听着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吴堃歪着头不解地看着秦默。
　　“在这里等着总是焦急，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秦默狠狠吸了一口烟：“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没有遇到你香姐，甚至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那个姑娘叫年儿，是航城第一美人，温柔贤淑，谁都嫉妒我。秦家家业盛大，又得如此娇妻，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便是你哥也比不得。年儿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她父母只是开了一家小绣房，却因对我母亲有恩，所以我母亲见年儿自小就眉清目秀讨人喜欢，便做了主许了这门亲。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喜欢年儿，哪怕她要南海的夜明珠我也不惜花重金购来。其实一直我们感情都很好，谁料想在成亲前两月，尹洛大病初愈到航城散心，和年儿在残桥相遇，却是郎才女貌两厢动情。”
　　吴堃嘴角勾了勾，笑道：“莫不是年儿便跟着那尹洛走了，后来被薄情郎抛弃，又回头找你来了？”
　　秦默也忍不住笑了笑，道：“那是戏文。年儿确实是想要随尹洛走，两人之事很快有些风传，我也听说了，那是年少气盛，直接冲到了尹洛面前，和他扭打到一处了。可从不曾想到，内阁副首相的长子会为了一个女子下跪，饶是当时的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虽然不服气，可是却也知道，我输了。我答应他带走年儿，那天夜里，尹洛就带着年儿离开了航城。”
　　“不对啊……”吴堃皱眉：“尹家大公子好像不叫尹洛，而且年纪算来也不对啊！”
　　“那个时候你才出生没多久，很多事情都已是禁忌，你自然不知。”秦默苦笑：“年儿出身平民，高高在上的尹家如何看得上，尹老爷子坚决不同意长子带回一个地位低下的女子做妻子，为了这事，当时盛都可是闹的风风雨雨。尹洛却是个痴情种子，便带着年儿住在外面。尹老爷子后来松口让年儿做侧室，尹洛却不肯，父子又是一场争执。尹老爷子一怒之下，将尹洛逐出尹家，撤销他在族谱上的名字，完全的断绝了父子关系。尹洛本就身体不太好，这事之后过了一年多就过世了，尹洛的事情成了尹家的禁忌，极少被提及。而年儿回了航城，她父母也因为她逃婚之事觉得太丢人，根本不收留她，所以她找到了我。那个时候我也遇到了香儿，香儿性格泼辣直爽，得知年儿回来了，没有隐藏她的敌意。我也很为难，可是听说年儿那个时候有了身孕，我却心软了。那个时候若是能铁石心肠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香儿知道我留下了年儿，二话不说，收拾了包裹就走了，只留言说什么时候处理好这件事她什么时候才回来。香儿的性格我知道，怎么劝她都不会改主意的，我便只能打算先留着年儿，给她置办一出住处。我那个时候太心软了，对年儿很好，也许就是这样，给了她希望。”
　　“她想嫁个你？”吴堃撇撇嘴：“也和戏文没差多少嘛。”
　　“女人总想要个依靠，不是都像你这般独立的。更何况她还有个孩子，她若是独自一人，也许能一个人了此一生，可是她更想让自己孩子有个正常的家。我一味的心软给了她太多的希望，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有些太晚了。”秦默闭上眼，他仿佛还能看到年儿那双幽怨悲戚的眸子：“她最后自尽了。只是留书说希望我善待她和尹洛的孩子。我一直在想，如果从一开始我态度就坚决一点，不让她进府，不让她那么太依赖，不让她觉得和我之间还有希望，而是只给她一大笔钱，也许她不会选择死亡，会努力靠这笔钱把孩子拉扯大。而且为了这件事，香儿差点一个人去了扶桑，我赶到的时候她刚刚上船。所以，早点彻底断了他的念头，对所有人都好。”
　　“嗯。”吴堃揉揉额头，有些疲惫。她忍不住想起了她大哥和蔡菱衣，不知道此时蔡菱衣是否接受了谢晋涵，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过了谢家那些老古董那一关。忽而她又想到了她自己和齐子靖，却也是一片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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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感情戏比较少。。。大家不会觉得很枯燥吧？。。。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