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三叶虫草

3、第 3 章

　　第三章

　　叶修瘫在冰凉刺骨的石床上，取暖用的稻草被他弃置在角落，身上伤口轻一些的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甚至化脓。可是，他觉得不够疼痛。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可以更痛一些，这样，胸口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了？
　　也不知瘫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殿下，您真要进去？这里头腌臜，会弄脏您的靴子的。”
　　“你下去吧。”
　　“是。”
　　叶修睁开眼睛，缓缓坐了起来，看向现在他面前的萧翎。
　　萧翎也看着他。
　　二人都不说话，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沉默不语。
　　萧翎眼眶微微泛红，眼中布满了血丝。
　　过了许久，萧翎将一个白玉瓶扔进了叶修怀中，沙哑着嗓音道，“把这个抹了。”
　　叶修拿起玉瓶，看了一眼，然后攥进了手中。
　　紫珠膏——北狄国进贡的疗伤圣药。
　　在他顽劣不堪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身上都会弄出伤来。哪怕磕了碰了一丁点，周慕仙都心疼的不得了，珍贵的紫珠膏不要钱一样往他身上用。
　　宫里头的紫珠膏，大半都在周慕仙那里，而最终却都到了他那里。
　　“还磨蹭什么？”萧翎见他半天不动，冷着脸道，“抹好以后，跟我出来。”
　　“出去？”叶修抬眸，看了萧翎一眼，指着牢门，“出这里？”
　　萧翎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没待够？”
　　“我可是叛逆之人，要诛九族的。”
　　萧翎冷笑，“是，你就该诛九族。我很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那你为什么还要放我？”
　　“为什么？”萧翎红了眼尾，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领，“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叶修定定看着眼睛红肿还未消下去的萧翎，不接话。
　　萧翎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复又低下头，沉声道，“好，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的母后，你的姨母，薨逝之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让父皇留你一命！”
　　“她都快死了，还一直念念不忘你！还祈求父皇饶恕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叶修眉目森寒，他直直站了起来，回视着萧翎，“我忘恩负义？！呵，萧翎，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是你的好父皇，屠戮我母族！在我父亲和母亲隐居之后，还不肯放过他们，要斩草除根！我为什么不能报仇雪恨！”
　　“我父皇……”萧翎怔然，想开口辩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辩驳。他虽然不理政事，却也知道他父皇的雷霆手段。只有低声喃喃道：“不会的……”
　　“而你的母后收养我，不过是为了让我放弃报仇罢了！她收养我，就是为了私心！”
　　“你怎么能这么说？！”本来还觉得理亏有些低落的萧翎，一听他这话，顿时愤怒难当，他咬紧了牙关，恨声道:“叶修，你还有一点良心吗？！这么多年来，母后为你殚精竭虑，对你比亲生骨肉还要宠溺。如今，为了你连命都没了，临死也不忘让父皇饶了你，你居然，你居然就这么看她！”
　　萧翎怒极，抡起拳头砸向叶修的脸颊。他可以怨恨他的父皇，他无话可说。可是，他却不能这么说他的母后！
　　他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道，将叶修整个人打趴在石床上。
　　叶修狠狠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回过头恶狠狠瞪着他，然后抡起胳膊，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扑倒在地，抡起拳头往他毫不留情往他身上招呼。
　　萧翎不甘示弱，一把将他掀翻，拳头直往叶修要害处砸下去。
　　二人扭作一团，都发了狠地下死劲殴打对方。
　　这拳脚相加，可不是平时切磋之时的点到为止，都是十成十狠劲，恨不能置对方死地。拳头抡到皮肉上的沉闷声响，伴着压抑的闷哼，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不多时都浑身伤痕累累。
　　叶修本来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没过多久，便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萧翎见状，立刻住了手。“叶修！”萧翎翻身而起，看着浑身抽搐不止的叶修，也慌了神。
　　“来人！宣御医！”
　　萧翎并没有想置叶修于死地，只是满心的悲痛煎熬无处发泄，叶修又说出那样一番话，他才一时怒火攻心，失了理智。
　　母后到死都放心不下他，他怎能违逆母后的心愿！更何况，他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怎么会真的想让他死！

　　——

　　“修儿，你为什么不好好跟刘统领习武？”周慕仙眉目宛然，挽着小叶修的小胖手轻声细语地问道。
　　“我不要学，太累了！”叶修哼了一声，嘟着嘴。他才不要学武，又要扎马步，又要打桩子，那教习师父太坏了，老是拿着藤条抽他！
　　“修儿要听话，我给你做桃花酥酪好不好？”周慕仙诱哄。
　　“不好。”小叶修傲娇地把头一撇，他不练，姨母也会给他做桃花酥酪的。哼，他才不上当。
　　“修儿乖——”
　　“哼——”
　　“修儿！听话！”周慕仙耐着性子。
　　“就不要！才不学！”小叶修一跺脚，拧脾气也上来了。
　　“修儿……”
　　“我——”小叶修见周慕仙垂下头去，用手捂着脸，默默将“不要”咽了回去，“姨母？”他惶然，用胖乎乎的手指扯了扯她的衣袖。
　　周慕仙不说话，身子却微微颤抖。
　　叶修蹲下身体，扒开她的手，“姨母，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听话就是了。”
　　“对不起，修儿，你一定要原谅姨母。”周慕仙将他搂在怀中，眼眶泛着湿红，“不是姨母非要逼迫你受这份罪。可是，我不能护你一辈子，你不学武，怎么能保护好自己？”
　　“我没有护住芫姐姐，我不能连你，也护不住……”

　　——

　　接到宫人禀告，说叶修在哭，已经收拾准备入睡的周慕仙，不顾萧瑾煜的不悦，重新穿戴整齐，便急急走向兰漪殿。
　　推开殿门，看见蜷缩成一团缩在床脚的叶修，周慕仙健步上前，“修儿！”
　　“姨母……”小叶修见她来了，一头冲进她的怀抱。鼻涕眼泪蹭了周慕仙一身。
　　“怎么了？”周慕仙揽着他，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我梦见……，梦见爹爹和娘亲了。”叶修抽噎着。
　　周慕仙拍着他背部的手一顿，“修儿是不是想他们了？”
　　叶修使劲地摇了摇头，“姨母，我梦见他们是被人杀死的，满身的血，到处都是……”
　　“那是梦，是噩梦。”周慕仙把他搂得更紧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修儿不要怕，不要去想。那只是一场噩梦罢了。对，只是噩梦罢了。”
　　“真的吗？”叶修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周慕仙。
　　“嗯。你爹爹和娘亲，现在在天上的婆娑树下，过的很好很好。”她的声音迷离，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之中，“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见修儿这样乖巧，这样可爱，一定十分的高兴。”
　　看着一大一小恬静安详的睡颜，叶修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酸胀苦涩。
　　这是梦，他反复告诫自己。
　　可既然是梦，为什么梦醒了，胸口还是那么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