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水彼岸》婧婴

1、再访

　　薇凉再次来到时，这里已经荒废了整整十年。
　　她穿着特殊材质制成的防护服，沉默地走在颓圮的柏油路上。疯长顽强的野草如同身负怪力，已将路皮顶成数块。奇异的花朵在微风中搔首弄姿，一只紫黑色的蜜蜂飞过去，停在修细如丝的碧色花蕊间，构成一张鬼魅的面容。街道两旁是爬满了血藤的颓败房屋。墙面的涂料多已剥落，露出里面叠砌的砖块。
　　这样的狼藉，缘于十年前那次核泄漏事故。
　　彼时正值夏季，人们大多入了梦乡，只有星座踽踽而行。忽然间，伴随城西方向骇人的巨响，警报旋即撕裂宁静。
　　人们慌张地冲出家门，朝巨响传来的方向张望。意识到爆炸声来自核电站后，人群瞬间达成一致，迅速冲向各家的车，携妻带子地逃难。几百万辆车同时挤上马路，交通顿时瘫痪。政府果断地采取一切手段，终于在天亮前撤离了所有市民。
　　洛榛一夜间成为空城。
　　如今，那时的繁华、活力、颓唐与秘密，全都隐藏在了霸道的绿野中。
　　由于撤离得匆忙，人们遗落了不少重要物品，却没有冒险取回的胆量。
　　于是就诞生了寻者这种职业。
　　寻者们具有良好的体质以及来往穿梭于高辐射区的胆量。只要支付相应的酬劳，他们便会为你寻找一切东西。
　　当然，即便是寻找最琐碎的东西，寻者的酬劳也近于天价。
　　扶桑中心实验室。南臻街189号。
　　薇凉看了看手中便条，呼出一口气。南臻街。即是说，她必须再走近10公里。24小时内返回是寻者的常识，因为在高辐射区里必须时刻与外界隔离，无法进食或饮水。
　　想到这儿，薇凉不禁加快脚步，马不停蹄的赶路。
　　骄阳胜火，灼热难耐，变异的蝉虫高声鸣叫，声音剃刀般刮着她的耳膜。薇凉尽管心生烦躁，却挪不出时间去抱怨。
　　她灵狐般敏锐的耳朵忽然捕捉到异样的声音。
　　唰！寒光乍现，一人高的钢刀直指身后。
　　陌生的黑发少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没有逃跑。
　　薇凉诧异地吸一口气，缓缓垂下手臂。眼前的苍白少年就如同他身上的衬衣般单薄，面部削瘦，身材颀长。黑色长裤利落地触及踝部，显衬出少年独有的气质。然而，雪白的衣襟上不知为何沾着斑驳的粉褐色，就像风信子的标本。
　　“你……”薇凉一边揣测他的身份，一边试着与之交谈，“你是寻者？”至少迄今为止，她还没在这里遇见过其他寻者。对方也露出困惑的神情，摇头。
　　难道是……畏罪潜逃的罪犯？纯黑的眼立即警戒地眯起。然而，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此澄明，一望见底，唯能让人联想到鹿的眼神。再说，除了迫于生计的寻者，谁会到这儿找死？薇凉不由枪毙了那个猜测。
　　“这里很危险，我带你出去吧。”她收起那锋巨大的钢刀朝他伸出手。这个动作仿佛触犯了什么禁忌，黑色眸子中黯辉一掠，少年飞快地跑开。薇凉怔了一瞬，连忙去追。
　　寻者的爆发力足以媲美猎豹。然而，那少年的速度却更是惊人！他们跑过一排排空阒无人的危楼，掀起一帘帘及地的藤蔓，一直跑到林区的边缘。
　　薇凉忽然被草地中看不见的坑洼扭了下脚，回过神来时，少年早已成为远远地白点。尽管疼痛难忍，她还是咬着牙追去——天生好强的个性不容她示弱。
　　然而少年还是不见了，眼前出现一座木屋，应是当初守林人的居所。绿萝爬了大半面墙，从窗口倾倒进屋，像绿色的洪流。一抹白色的影子在窗前掠过，幽灵一般。薇凉没有片刻踌躇，劈碎门锁闯了进去。
　　白色身影在尘埃与阳光后面静立，如干净的荷。少年正以黑色眼眸静静地观望，似是辨认着什么，然后慢慢走到薇凉面前。
　　“我送你回去。”见他没有抵抗的意思，薇凉也松了口气。然而神秘的少年似乎不为所动，只是不转睛地看着她，出人意料地说：“薇凉。”
　　“咦。”薇凉诧异地仰头，许久才记起胸前的铭牌就写着寻者的名字。
　　可是，那分明是熟稔的语气。
　　“我不走。”少年狡黠地笑。那声音干净如泉，亦如泉般灵动。
　　“你是想死吗？”
　　“我死不了。”仍是让人火大的平淡语气。
　　天干气燥，加之脚伤难忍，薇凉顿时耐心全无。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怒火，猝然给了他一针麻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