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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

  •   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人在分离告别,但离别的方式也就那么几种。

      从前王令然崇尚诚实,厌恶拖泥带水,但如今,她天天在等,却又天天都在躲。等着他回来,又躲避他可能要说出口的话。

      学校里开始谣言四起,她相信跟张倩脱不了关系。她乐观其成,争不到表演席,总能在别的事上出一口恶气,现在那脸上肯定免不了凉薄得意的笑容。

      可王令然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上下课,几乎只是比教授早一步到,又是抢先第一个步出教室。不上课她就一个劲地练琴,练完孟德尔颂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又练婚礼的那两首歌曲,有时候连做梦也梦见自己在拉奏,可总是意外频生,一会儿在台上滑倒,一会儿弦线绷断。

      许宁说她压力过大,不是个好兆头。可是「放轻松」这类虚浮无用又置身事外的话,谁也知道灭不了多少心魔。她也让王令然留在宿舍,先别回去那小区了,可她不听,每个周末都揹着小提琴回去那明知是空无一人的房子。

      现在她就是凭着那与江函不清不楚的关系回到这个房子的。她打过电话,但总是找不着他,许宁说,最近他们课业报告特别多,让她不要多心也不要多想。她心想,她已经不怎么想了,连简讯都不敢发,深怕那个对话框里只看得见某某的自言自语。

      九月底的时候,学系里举行了演奏会排练。说得那么中立,但其实就是看你够不够格站在台上,而且针对性强,教授们不满意,随时得有人陪葬谢罪。

      学系里的教授都到齐了,穿着西装戴着领带,低调刻板逃离不了既定印象。往后的座位都坐满了系里的学生,一眼望过去,各式各样,衣衫灿烂,但都面容模糊,分不清谁是谁。

      整个台上,除了指挥以外,只有她一人站着,往后都是半圈半圈坐着的旁人。拢起一头长发,略施脂粉,那叫人难以适应的灯光打在台上,独独照着她,旁人都成了陪衬,只有她一人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但她的心情,早不在这个层面。她把小提琴架在肩上,看着指挥,融入演奏当中。她甚么都不去想,倾泻的尖细音符,几乎是出于本能,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份,融入了又要舍割,无何奈何的像极了她的感情。

      她甚至不去看台下的听众,不去担心教授们的反应,这段时间她没日没夜的练琴,这次排练,终究释怀,不管评价如何,实在没有甚么可再亏负的了。

      犹如只有她一人独自走过那半小时,曲子完结了,她瞥见台下的教授们交头接耳,张教授坐在系主任旁边,连连点头,她自己心里有数,没有觉得骄矜自恃,只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天排练过后,她一人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本来是有些东西要买的,可是走着走着,竟忘了。莫名其妙的,无视了商场,走过马路,十级而上,映入眼帘的是豁然广阔的一片风景。

      天桥上的落日好像特别靠近,然而伸手却又无法触碰。绮丽的彩霞浸染天际,连天色都带着秋意,橘黄残断,飘零无依。她等着,等着那回忆一遍又一遍像无形的雨水将她洗刷干净。

      才知道,那日除了有马路上一对见证爱情岁月的老夫妻,头上还有孤雁朝着远方飞去。她在那样的爱情里,永远只看见片面,她也只愿意看片面,就像那无数个瞬间,她只看见与江函的快乐,却很害怕去想那可能带来的后遗症。

      无法自欺欺人的,不管她在哪里,做着甚么,她都似在伫侯着谁。轻靠着栏边,她想着,会不会他也想起了这里,就算只是碰巧经过,假如能遇上,或许已足够安慰。可有好几次,背后横过的路人粗鲁地碰撞到她的琴盒,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多馀的,她站在这里等着,也是多馀的。

      这里的陌生,叫她不由自主的总想找着可能的地铁口。在一个有地图有标示而且把每个地方都切割得有条有理的地方徘徊,总比在茫茫大街上迷路来得好。

      而她站在中转站,繁忙的线路交叉着,行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那么辛苦有如攀过了一座山似的终于挤到了回家的那条路线,隔着一段距离立在月台闸门外,门后漆黑一片,闸门上模糊映着她的倒影,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现在她也成了一只孤雁。

      无人问津,一人独行。怎样也走不到尽头。

      隔天,她的身体开始闹情绪。大概是硬生生的憋到了现在,明明身体里有甚么断掉了,却还装着无所谓,逞强到了这样的地步,连自己的身体也不惜反抗。

      手背贴在额头上,不算烫,只是有一点点低烧。四肢冰凉,痠软无力,随意站在镜子前一看,脸色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她不允许自己自暴自弃,可这张脸早已曝露无遗,先放弃自己。

      这种时候的化妆,不是为了漂亮,是为了遮掩。嘴唇上的艳丽无人采撷,再多都是浪费。秋意正浓的午后,她却感到格外的冷,旁人还在穿着短袖,她却已换上了针织衫。

      来到同样的地铁口,按着颜亭在简讯上形容的路线图,搭上了地铁。辗转四十五分钟,终于来到颜亭和江穆两星期后举行结婚晚宴的酒店。

      五星级的黄金地段,酒店的外观和设计都巧夺天工,还没走进去已可想像里面的金碧辉煌。入口处一个精致的喷水池,被考究的立体浮雕包围,严格打理过的花草高人一等,反季节似的鲜嫩光滑。附近停泊着不少名车,戴着白色手套的工作人员忙着接待客人。

      不管今天身体的反应多大,她也必定要来这一趟。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颜亭,这个婚礼由始至终她都怀抱着私心去看待,一开始是想像着那样的幸福也能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及至现在,又总想在婚宴准备的途中能见他一面,仿佛两人之间的关联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她走进一楼偌大的宴会厅,颜亭在前头和婚礼策划师认真商讨着,不一会,穿着得体黑西装的酒店经理也加入其中,似乎在商量婚宴的位置安排。王令然环视四周,却连江家人半个影子都瞧不见。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颜亭扬起了头,瞥见离远站着的王令然,笑了笑,迈出长腿走了过来。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漂亮。」

      「来,我告诉你当天的安排。」颜亭亮丽的眼睛眨了眨,然后顺手牵过王令然的手腕,却随即回过头来,略皱着眉望着她:「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这手腕只剩下骨头似的。」

      「没有的事,我一向这样。你刚才跟他们在讨论婚礼的布置么?」

      颜亭点了点头,兴致勃勃的把当天整个宴会厅的位置安排解释一遍。王令然到时候会站在台的左边,拉奏着Beautiful In White迎接新郎新娘进场。随后双方交换戒指,家长辞词和切结婚蛋糕仪式过后,颜亭会把第一支舞留给她和父亲。

      王令然在脑海里把划面想像过一遍,莫名其妙的双手起了细微的疙瘩。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身参与一场婚礼,可是她的身份,还有她心里带着的感情,不免有点折损了兴致。

      她思前想后,终是问了句:「江穆大哥今天会来吗?」

      「他等下会来,好像公司有些临时状况要处理。」颜亭笑着说。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不来啦,他们好像都挺忙的。」她顿了顿,真心诚意地看着王令然:「当然我知道你也忙,所以你今天特意抽空来看场地,这么看重这件事,我很感激。」

      王令然牵起一抹微笑,没有再说甚么。过不多久,江穆赶来了,一身风尘仆仆,但脸上仍然带着柔和的神采,任何事不慌不忙,很是淡定,她猜想,大概因为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他们打过招呼,颜亭忙不迭拉着他,又重复一遍解释各样安排。后来颜亭和酒店经理说话的时候,江穆走了过来。

      「令然,谢谢你今天来,还有,到时候也麻烦你了。」江穆的笑总是那样温和,总是觉得很对得起他的名字。

      她想着,那么多人都改变了,可江穆还是一如以往那稳重得体的样子,和颜亭站在一起时无愧「天造地设」这四个字。

      「没事。」她笑着摇了摇头。

      「你和江函最近怎么了吗?他安静了好多。」从小看着江函长大,实在无法忽视他最近这样的状态。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人不怎么找得着,信息半天都不回,将近一个月的日子里只见到两面,而且沉默得太反常,江穆想私底下找他问两句,回头他已经离开了。

      王令然抿着唇,半响后才答道:「他最近学习比较忙。」当日许宁用来劝导她的,没想到今天用来抵住江穆。

      他点点头,但眼神里的意思又分明知道另有蹊跷。「他从小就不喜欢跟女孩子接触,如果他哪里忽略了,你体谅一下。」

      后来江穆和颜亭不好意思再留住王令然,她便先行离去了。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她站在阳台上,遥望着江函家的那栋楼。她知道他不会在家的,看出了神也不过是想抽离自己早已心不在焉的灵魂。

      看不见秋风的夜里,头上一片疏星淡月,烟霭缭绕,耳畔却是一声又一声被晚风拂过的风铃声。像是有人用金属勺子一下又一下轻轻碰撞碗边,清冷轻飘。

      这风铃是他为她挂上的,如今却剩下她独自相对。

      她回过头来,望着那张餐桌,却是连椅子也没有人拉开。这个许久没有烟火人气的厨房,又怎会有人敲着碗边,哄她吃饭呢?

      原来失去了身份,就是所有你习以为常的事,都会被剥落被夺去,不管多不愿意,你要活下去,就得重新习惯。回到过去的状态,就似是一种退化,一种妥协,就算再不甘心,你也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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