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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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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这场阴阴细雨过一会儿就停了,不曾想竟然演变成瓢泼似的大雨,而且本来以为今天可以买到喜欢的椅子,结果连店都去不成。
突然没有了兴致,哪儿都不想去了。对女生来说,所有事情都可以那么任意妄为,全靠心情主宰。
可她饿得很,早上起来没有食物下过腹,江函带她到附近一家餐厅吃东西,虽然甚么话也没说,可是满眼的心事藏不住,也因为如此,她吃饭就更慢了。
吞那么小小的一口,都用上了三分多钟的时间。
他习惯性的想喂她,可她吃得太慢,有气无力的嚼着,勺里的下一口,直接搁浅在他的碟子上,渐渐散开,等到天荒地老了也无人问津。
「还是难过吗?」他问着,内心不由慨叹,满桌子的美食,却不能抚慰伤感的灵魂。
这大概是人和动物的差别吧,人除了要照顾会毁灭的身体外,还要安抚那不灭的魂魄,确实没有那么容易。
王令然终于咽下了一口,好似攀山涉水那样的艰辛,看得他于心不忍。
「不是。」她的手肘抵着冰冷的桌面,虽不是病态的瘦骨嶙峋,但那接近直角的骨头,尖利得似乎要刺破血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固执,很不孝顺?」
故事里的女主角,受过多少苦楚也好,被多少人嫌弃也罢,苦到甘来的时候,也总会原谅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不计前嫌,多么善良,典型的给世人上了一堂原谅的功课。
可这样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原谅谈何容易。想见又害怕相见,就像站在料峭的边崖上,前进或退后都举步维艰,那条所谓正确的光明的路,其实永远也寻不见。
所以她也清楚了,自己的心肠不够善良,也不够柔软,做不了大众的女主角。
虽然她也并不稀罕。
「从来也不觉得。」他沉着声音,一字一句:「我今天带你来,就是怕你将来伤心后悔,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权利选择。可是现在开始,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如果你不想再见你妈妈,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而如果你愿意再见她,我会陪在你身边,不让你一个人。」
说着那么认真的话,好像誓言一样,无边的感动,然而他不等她回应,望着她的眼眶红了一圈,晶莹的眼泪在眼角酝酿半条溪水,他却把勺子送到她嘴边,逼得她张开了口。
小小的一口喂进她的嘴巴里,堵住了她想要挥洒的泪水。有时候她总是留神自己的缺憾,觉得自己太懦弱,可有时她又觉得,她那么多年都没有哭过,也许真的是挺勇敢的。
上一次哭,还是十四岁那年。刚升上高中,新的学校,新的同学,以为终于会有新的校园生活了,结果还是被欺凌。在课室里她是唯一的中国人,遭受的歧视是旁人无法想像的。
从学校走回家的那段路上,独自哭得梨花带雨的,眼睛肿得再厉害,晚上无须担心,也不必要躲着爸爸的视线,因为他根本不曾正眼瞧过她。
或许那次以后,哭得肝肠寸断的心都被磨平了,眼泪也收藏得够好,往后不管谁再离开她,是爸爸,还是男朋友,她都不曾哭过。
那独自感动的泪水,无法夺眶而出,和她嚼着的食物一起,回到她的身体里,被自己消化了。
与其哭,兴许她更应该笑。这人生拥挤不已,上天竟留下了一个江函给她。假如感情真的可以弥补的话,他给她的爱已比她失去的还要多。
回宿舍的路上,江函侧头看着她,发现自咖啡厅出来以后,她都不怎么笑了。总是在思虑着甚么的表情,于是他哄着她,说要买冰淇淋给她吃,可是她正是生理期,拒绝了。
取而代之的,她说想喝一口汽水,感受一下那种炙热滑过喉咙的滋味。
江函听罢,马上就进便利店买了一瓶汽水。扭开瓶盖,「噗嗤」的漫长一声,瓶子里面像在举办一场盛宴,所有快将消逝的泡沫都拼命地往上涌,挤不出甚么头破血流,毕竟最后也会自我消散。
他把汽水送到她面前,她也很守诺言,说了一口就是一口,他让她再喝一点,她都不要。
两人都不太爱喝汽水,只是兴之所至,喝一喝罢了。
他拧开了盖子,旁边不知是谁撞了他一下,轻巧的盖子离了手,往下坠了一毫米,他下意识大手一捞,盖子又稳稳地落在他的手心。
她在旁边看着他杂耍一样的灵敏反应,明明都接住了,他却要拧着严肃的表情,轻轻吁一口气。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早已停雨的天空,积聚的阴霾终于退散,裂开了一道缝,阳光初照,落在她完美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艳红的嘴唇,纤长的睫毛,明亮的眼神,像是电影里一个扣人心弦的画面,而他迟迟不想按下那个播放键。
江函的眼神在王令然的脸上游走了一圈,最后把吻落在那粉嫩的脸颊上。她转过身来,抬手环着他的腰,无理由地窝在他的怀里。吸一口,满满都是他身上清新的味道,像是大雨洗涤过后的气息。
「你们俩有完没完。」身后猝不及防传来许宁的声音,不用回头,也想像得到她戏谑的表情。
王令然抬起头来,伸长脖子,瞧见站在一边的许宁和司徒骏。
「这才几点,这么快就买完椅子了?」她讶异地问道。
「不买了,吃过饭就回来了。」
本来想问「怎么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许宁却关心起别的事情来了:「要不我不回宿舍了吧?你们上去抱个够,给你们足够空间,我和司徒骏再出去逛逛。」
王令然反应过大的松开了江函,疾走几步,抓着许宁的手:「我们回去吧。」又扭过头来朝江函笑:「我再找你。」
司徒骏被许宁抛下,早已不是甚么新鲜事,夸张的时候,一天总会有那么几次,他早已淡定自如。可江函……竟然也被王令然这么洒脱的甩在身后,他倒是第一次见。
而回到宿舍的许宁,止不住笑意,眯着眼,藏着鬼祟的眼神,紧盯着王令然:「你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啥都没来得及说呢,你就把我拉走,要这么作贼心虚么?」
「我哪有?」随便地甩掉了白色球鞋,今天不应该穿上它的,那么横蛮的雨,把白色的鞋面都沾上了污泥。肯定要清理的,可是她累得只想先休息。
她脱下了风衣,一脑子摊倒在床上。许宁皱着眉头:「发生甚么事了?难道你们吵架了?」
她抱着被子,雪白的脸陷入松软的枕头里,像跌入满池的棉花糖里。她摇了摇头,却又矛盾的接着叹了口气。
没有吵架,他甚至花了不少的时间哄着她。她也没有打闹,只是心情起伏的时候,想起了咖啡厅里的,那个久未露面的妈妈,以及那很久都没有消息的爸爸。
「那怎么了?」许宁收起了不正经的笑脸,走近王令然的床边。
她翻了个身,胳臂抬起,架在脸旁,脸又瞬间淹埋了一大半,声音不像平日那样清脆:「刚才江函带我去咖啡厅,碰见了我妈。」
「你妈?!」许宁的反应才是真实的,她惊呼一声,眼睛瞪得溜圆,看久了,反而有一种违和的滑稽感。
说话里旧事上演,明明是那么鲜活的画面,可她已经渐渐忘记了妈妈的样子。
几个小时以前,她还坐在自己的面前,可毕竟还是生疏了十二年,见面那么短暂,她转眼便发现脑海里的妈妈又变得模糊不清了。
原来再想念一个人,时间久了,影子也就褪色了。
许宁坐在书桌旁,歪着头,手背轻抵着太阳穴,听着王令然细细碎碎的声音,没有起伏,总是那样低回在某处。尽管她没有当场见证这一刻,但那说着话的人儿,声线假如能代表一种天气的话,她的声线一定不是逃不过的倾盆大雨,而是匆匆有人走过的阴天傍晚,没有彩霞也没有夕阳,只有各种深深浅浅的灰尘。
说完了,轻叹一口气,扭过头来,脸上依旧是那精致的妆容,看来没有落过泪,脸上连痕迹也找不见。
「你妈她……如果你不想原谅她,就跟自己一些空间吧,没有人说你一定要怎么做的。至于你爸……」从新年到之前王令然的生日,他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想他在那边可能太忙了。」
她点了点头,懒懒地应了声,明知只是个广泛适用的藉口,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许宁的指尖扣着桌面,忽尔扬起一个笑意:「可你这次总算是找对人了。」
床上那人翻过身来,皱着眉,一脸的不明所以。
「所有事情都不管,置身事外,只跟你风花雪月,活一个恋爱世纪,有多难?谁都做得到。可有人就是真心真意的对你好为你着想,为了你骑虎难下,到最后还是做了那样吃力不讨好的选择,只是怕你将来后悔。」她摇了摇头,啧啧称奇:「就算当下你很难接受,可不管你妈最后说了甚么,你这次总算是找对了男朋友。」
王令然轻轻眨了眨眼,有些瞬间好像听懂了,眼帘上挂着陡惹人怜爱的闪亮眼影,许宁不免又有刹风景的一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严格来说,他们寻求伴侣是为了传宗接代,所以你好好保护你的美貌,真的是绝招没错了。」
从最爱的人,到传宗接代,中间转折太快,她没来得及跟上。
她斜眼睨了许宁一眼,漆黑的眼珠翻了一圈,正想反驳,包包里的手机不住震动,闷在里面的钝响,也似闷在被子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