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15、第十五章

　　江函和王令然这个组合，最近这阵子可说是风头一时无两。学校里每个角落都是他们闹哄哄的传闻，讨论的帖子数量一马当先，当仁不让的成为了人们茶馀饭後的热议对象。

　　知情的人根本不多，但为了哗众取宠，自是不少「独家猛料」乱窜，说得甚嚣尘上，关於两人之间的来往，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一件事情有十多套说法。

　　许宁和王令然一如以往来到食堂吃早餐，四周的人眼神都不算友善。男的嘲讽，女的忌妒。

　　许宁把餐盘放下，把王令然点的粥放在她面前，又送上一瓶豆浆。王令然看着许宁点的水煮蛋，想起了江函。

　　不过是两天前的事，他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轻松娴熟地剥了一个鸡蛋给她，冒着热气的食物，她靠着想像来证明他的温柔，但从不去肯定甚麽。

　　许宁笑了一声，说道：「你不知道司徒骏跟我说甚麽，他说江函昨天表演了插花。」

　　王令然拿起了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舀了粥又倒回去，来来回回，毫不厌倦。闪着晶莹的眼眸，低声问她，甚麽意思。

　　「这都不懂？你送的花，他当宝。」

　　王令然怔忡，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下文。买的时候其实心疼过，因为不知道能不能留在他的手里，更不能确保这昂贵的花朵，在闯入他的视线後，还能何去何从。

　　怎麽都没想到，竟然还能在他的书桌上觅得一个安身之所，被供着养着。

　　许宁忍不住评价：「他在你身上都破多少次例了。」

　　王令然正想开口说些甚麽，旁边忽然有人坐下，一阵风似的先传来鼻息，还未来得及抬眸看清来人，便见那人有点强硬的往自己的手心里塞了两张电影票。

　　她抬头，看见了陈立伟。

　　张倩口中，去年追求过王令然後被拒绝的那位体育系同学，听见王令然失恋，又从论坛得知她正在追江函，再也抑制不止自己，脑袋一热便来找她。

　　「干甚麽？」王令然有点意外。

　　「请你看电影。」陈立伟一脸理所当然。「看个电影，食个饭，我很有诚意的。」

　　虽然谈不上精明通达，但也未至於笨得一塌糊涂。尚未绝迹的自知之明，其实早已实实在在的告诉他，自己不被拣选的原因。他从来都不是王令然会喜欢的类型，没有斯文乾净的外表，大致不英俊，也不必再狭促的谈论局部的发达。但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这样的真心她视而不见，总要赶着去给贪心忘旧的男人抛弃。

　　他的要求不过份，不过想她回头看看他，给他起码一次的机会，和他出去一次试试。

　　谁知，隔着了时日，王令然的反应却依旧。基於礼貌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後把票推了回去，说：「我不去。」

　　「为甚麽？你不是跟董浩分手了？」陈立伟追着问道。

　　她「嗯」了一声，但又不想解释不去的理由，只要开了个头，就要持续的纠缠到苍白。她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许宁，後者立刻心领神会：「她约了我。」

　　陈立伟瞥了一眼许宁，这事先搁一边，侧过头来问：「他们都说你在追江函，不是的吧？」那声音听起来牵强，他不信，他只信她的否认。

　　「有甚麽问题吗？」王令然清澈的眼睛盯着他。

　　可惜这双眼睛，从来都不肯藏着一点情意。就算多完美多无辜，多情只是它表面的形状，害人苦恋，却从没有缱绻的预兆。

　　「你为甚麽喜欢他？你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陈立伟不由皱着眉。

　　「这是我的事。」王令然侧过身来，语气执定的问着：「陈立伟，你还记得我去年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他当然记得。就算说的话把他打进了地狱，他仍然抱着那些字句入眠。

　　那个十一月的深秋，一地的枯叶，他鼓起勇气向她表白。长篇大论的内容还来不及说完，她一口拒绝，馀地都不留，直截了当，那麽明了的跟他说，我不喜欢你。

　　自此以後的秋天，他总会想起萧瑟长空，满地秋叶，总有一个人，你想而不能得。那个人的存在只为了告诉你，就算你不稀罕配得全世界的爱，你也不能拥有那个背影。

　　「我要说的话还是一样。」看起来那麽柔软的人儿，拒绝人起来却像变了一张脸，找不到一丝模糊侥幸，执拗得连眼神都不一样。

　　陈立伟一愣，走过的日子原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就算他还没为她走过一个春夏秋冬，她都断了那样的後路。

　　「我先走了。」王令然背起琴盒，跟许宁讲了一声，飘然一人转身离去了。

　　陈立伟怔愣失神，又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结尾，但就是不愿意去相信。

　　许宁望着他：「你还不懂麽？」

　　「懂甚麽？」陈立伟就像是一头蛮牛，四肢发达，做甚麽都是一股蛮劲，不用脑思考，执拗得很，要是没有人及时拉住他，明知面前是铁栏他也会撞上去的。

　　就像此刻，明知时间是无意义的，他还想继续浪费。

　　「她不喜欢你，这辈子就都不会喜欢你，你又为甚麽不能体谅她的苦心？」许宁叹了口气。世间最傻就是痴情到冥顽不灵的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演活了故事的起承转合，掺杂的情愫最後连自己都感动了，对方却是头也不回。

　　「这辈子……」他重覆念着，又问：「我们到底凭甚麽那麽肯定那是一辈子的事？」

　　「喜欢一个人都敢说一辈子喜欢了，不喜欢一个人为甚麽不能肯定是一辈子的事？算了吧，日久生情不是爱情，其实只是对生活委曲求全，不过想活得轻松一点才退让的下下策。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样很浪漫吧？」

　　其实还有更坦白的说话，许宁没有说出口。既然别人早判了你死刑，你就乖乖的在那人面前死掉好了。如此一来，那人还会偶尔怀念惦念悼念你，或许有一天甚至会生出後悔也说不定，假如有这样的一刻，你算是赢了。但如果你纠缠不清不肯放手，窒息到了尽头，就必是相厌憎恶的状态，到时甚麽都没有了。

　　「她一次都没见过我对她可以有多好，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陈立伟的声音似在呢喃，或许根本不是要说给谁听的。她拒绝的人又何止他一个，不自量力的人那麽多，但或许只有他一人如此执迷不悟，还不能落得一个好的评价。

　　「她就是没感觉，不喜欢，你对她多好都没用，连试都不用试。」

　　「没感觉？那她很喜欢江函麽？为甚麽要倒追他？」平日总在篮球场上奔走的身影，挥洒汗水，看起来那麽青春健康，可现在却免不了一脸颓丧，似是下一秒便要崩塌的墙壁。

　　许宁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安慰他：「你就找别人吧，大学里甚麽女孩子没有？将来出去社会又甚麽女人没有？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不应，安静了一阵子，又说：「江函对她好吗？」

　　「别管了吧，真的，不要再浪费感情了。」

　　他手里攥着送不出去的电影票，一言不发，最後独自离开了。其实他应该比谁都清楚，从那个十一月就知道她不会回头，他的一厢情愿，最後其实还是在劫难逃。

　　许宁盯着他的身影，瞥了几眼，又回过头来剥着水煮蛋，低头时才看见王令然的那碗粥，还剩下一大半。

　　後来王令然上完几节课，又留了下来练琴，直到七点多才回宿舍。

　　开了门，她把东西都放了下来，正想问许宁晚上吃甚麽，却见她一张脸皱在一起，平常轻浮的笑脸消失无踪。

　　「怎麽了？」她走上前。

　　许宁站了起来，戏剧性地抓着王令然的手臂：「你知不知道……陈立伟跑去江函宿舍搞事了？」

　　王令然一愣，瞬间表情凝结。

　　「他去了江函宿舍，那会儿只有司徒骏在，他就一直闹，说要等江函回来，司徒骏讲甚麽他都不肯走。後来江函从图书馆回来了，他就一个劲的说个没完，差点还动手了，还好有其他人拉住他……不然我真怕他给江函揍扁。」许宁当然不在现场，这过度仔细的事发经过，都是司徒骏後来跟她描绘的。

　　怎麽都没想到，陈立伟会逞强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是倔那麽简单了，他已经是丧心病狂，怎麽都不听劝，好说歹说也是浪费时间。

　　王令然听过後心猛地向下沉，她转过身，往门口走去。许宁忙上前拉住她，着急问：「你这又干嘛去？」

　　「我看看他。」此刻她心想的，又不敢真的去具体形象化的，是江函的表情。

　　「哎哎哎，你别去。」许宁拉着她冰冷的手臂，劝道：「那是男生宿舍，你去了有甚麽用？又进不去。」

　　「我让他下来。」

　　「我刚问了司徒骏，他说陈立伟被老师领走後，江函就一直没说话，表情不大好。你现在去找他，我就怕你会被陈立伟牵累，替他受罪，这不值得。」

　　王令然收住了脚步，冷静下来後，犹豫的转过身来。「他都说了甚麽？」

　　许宁不知道她问的是江函还是陈立伟，便说：「这陈立伟真的很多事，他跟江函说，如果让你伤心的话，他不会放过他。他真的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江函有说甚麽吗？」王令然关心的是这个。

　　「好像没有特别说甚麽，就是特别酷的说了一句，关你甚麽事，然後陈立伟就发起疯来要打人。」

　　「我发信息给江函解释一下吧。」王令然从包包里摸出了手机，点开了江函的微信，只可惜，犯了难，这样的事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她又该以甚麽立场去出发。

　　许宁瞄到了王令然指上动作，便建议道：「你就当作甚麽都不知道吧，问问他今天怎麽样，或者吃饭了没，看他会不会主动跟你提起这事。」

　　王令然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苦苦思索，最後却写道：「我听说了陈立伟的事了，很对不起，因为我，打扰了你的生活。」

　　信息发了过去，她一心以为会是漫长的等待。许宁说过，江函回信息看心情，但整体而言回得很慢。做好的心理准备没用得上，过了不到一分钟，江函的回覆在屏幕上闪烁：「不关你的事，为甚麽道歉？」

　　能想像到他因她的妄自菲薄而略带不满的语气，王令然不自觉勾着唇，接着写：「周末有空见面吗？」

　　不曾想，这次的回覆比刚才更快：「周末我回家。」

　　问题匆匆问了出口，收到了拒绝才想起，其实自己根本没有随时随地随着心情见他的资格。是她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的本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