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深刻》二八二五六

2、李莉

　　张伟华过了头七，张璐去医院看了趟李莉。李莉气色大不如前，像是生了什么大病。

　　张璐这人独，没几个朋友，从小到大的，就李莉这么一个，不论她怎么样，好看还是不好看，赌还是不赌，李莉都从来没嫌弃过她。李莉长得漂亮，学习好，是人们公认的好孩子，直到人们知道她自|杀的原因之前。

　　张璐看着她的手腕处，不敢上手去摸，怕一碰那里就会突然裂开，喷涌出汩汩血水。好在伤口愈合得不错，医生医术高明，几乎不见缝合的痕迹。张璐坐在床边的塑料板凳上，问这就快出院了吧？

　　李莉说还不能。

　　张璐皱眉，是不是医生不让？现在很多医生为了挣钱强制让病人住院。

　　李莉摇头，说不是。

　　张璐说那是为什么？

　　李莉不说话，两行眼泪哗得掉下来，张璐抿紧嘴，抽出纸替她擦干净，很快又有新的眼泪流出来，打湿了纸巾。张璐索性扔了纸，让她哭个痛快。张璐知道李莉在爱情中吃了很多苦，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好。

　　等李莉平静下来，已经到吃中午饭的点，张璐说你吃什么我下去给你打饭。李莉说没胃口，喝点粥吧。张璐起身，快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李莉低声说了句：“璐子，我生病了。”

　　张璐怔在门口，“你说什么？”她其实听清了。

　　李莉叫她回来，坐在床边。

　　“我生病了。医生说是尿毒症。”

　　张璐沉默了会，说高三体检还好好的，医生弄错了吧。

　　李莉盯着天花板，摇头，没弄错。我爸也不相信，后来检查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张璐觉得腿有点发软，她走回去，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说：“医生说怎么治。”

　　“透析。”

　　张璐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口水，小时候看电视，里面演到透析，花钱不说，还疼得死去活来，治疗几次人都不成型了。李莉本来就瘦，她想象不到会她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她不自觉抓住李莉的手。

　　李莉回握住她的，死死的，用力的，恨不能将手嵌在她手中那样。她看到李莉眼角闪烁的白光，她别来脸，去看窗外。真难啊，她想。

　　“璐子，我从小就觉得有比命更贵的东西，自由，爱情，直至我在病房醒来，我仍旧坚持我的想法，如果为了自由，为了爱情，哪怕对方并不爱我，我也甘愿付出我的生命。”李莉顿了顿，“可当医生通知我得了尿毒症，那一瞬间，我才真的绝望，什么自由，什么爱情，我以前为之高歌的东西原来什么也不是。”

　　张璐能听懂李莉什么意思，李莉可以为了爱去死，为了自由去死，但李莉接受不了什么也不做被疾病折磨而死。她的人生本应该明亮，鲜活与众不同………

　　张璐没有那么多文艺细胞，说不出那些话，她只用力抓着李莉的手，说：“有病就治，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莉摇头，“被通知后我的求生意志很强烈，爸爸问我治不治，我说治，爸爸说好，我砸锅卖铁也给你把病治好。但是这病治不好，璐子，这病就是个无底洞。”李莉有点激动，说话语速快了起来，“爸爸知道，妈妈也知道，他们背着我哭了多少次我也知道，但是我想活，我不想这样没有意义地死去。”

　　“会活着的。”张璐喃喃道。

　　李莉仿佛没听见，继续说着，声音重又低沉下去，“我一直以为爸爸妈妈是爱我的，支持我治病的。可是前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听见妈妈对爸爸说我们还年轻，再生一个吧。”

　　“不可能。”张璐下意识反驳，李红达夫妇俩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能生。

　　“真的。他们才四十多，会有新的孩子。”李莉的声音里透着丝恐慌，“他们会不要我的。”

　　张璐说：“不会的。即使会，我也不会放弃你。你知道我赌|狗从来没输过对吧。”

　　李莉转过头看她，眼睛湿漉漉的，还不停往外溢着泪水，张璐抽出纸巾边给她边说。“他们不知道，你总知道吧，我几次赌|狗，哪次输过呢。而且一把赚好几万，不是张伟华捅出的摊子太大，我们家也不至于这样。”

　　李莉还是看着她，像受了委屈的小狗。张璐肯定地说：“你放心，没有人会不管你的。你就安安心心躺在这里，等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我就带你出去玩，散散心。听说G市那边的山可以上去了，我们去那里。”

　　李莉眨巴着眼，雾气迷蒙，她看不清张璐的脸，“我生病了，我去不了。”

　　张璐说：“那我们不上去，只在山脚看看。”

　　李莉说好。

　　张璐说那你别胡思乱想，我下去给你买粥。

　　李莉说好。

　　回来路上，大姨给她打电话，说张晓在家闹自|杀，因为没钱上学不想活了。张璐头疼，把粥递给刚好从家过来的李红达夫妇，说家里有事，就不上去了。

　　她没想到，这次是她见李莉的最后一面。

　　从大姨家回来她就联系了老冯。当她牵着浑身是血的铁刃从台子上下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刚出来的刘归告诉她，李莉没了。

　　李红达夫妇给出的说法是李莉再次为爱自|杀，抢救不及时，因此丧了命。张璐赶到，要见李莉最后一面，棺材钉已经钉上了。老人说年轻人去世不办事，尽早入了土好转世。张璐去找李红达，问李莉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

　　李红达蹲在那里，抽着烟不说话，赵燕南冲出来说，都说是自|杀，怎么一直问一直问，这女子怎么回事？边说边哭起来，歇斯底里，痛彻肺腑。

　　张璐没再问下去，李红达仍旧不说话，只盯着半空抽烟。那边赵燕南哭得声音都哑了，变为轻轻的啜泣。张璐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陪着他们一起沉默。临走时，她听见李红达轻轻叹口气，说：“我莉莉命不好，认识那个畜牲。”话毕，两行清泪从他眼睛流出，渐渐汹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让人无法直视。

　　张璐沉默着走了出去。她想不通事情怎么忽然变成这样，李莉明明说过自己还想活着，真的是因为荀晓坤所以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她去荀峰家还钱。保安不认识她，不让她进。张璐说我就进去给个东西，很快就出来。保安说你找谁，给他打个电话，得他同意才能行。

　　张璐打荀峰的电话，没人接。保安说你找他们家的人啊？张璐说是。保安说这么晚你找他们干什么？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

　　张璐说有事比较重要。保安说你电话都打不通，那就是人不在家，明天再来吧。

　　张璐说，“荀峰不在家，总有其他人在吧？你让我进去看看，没有人我就出来了。”

　　保安来了气，“你是谁我都不知道，凭什么放你进去啊？你算老几啊？再说瞅你穿的这穷酸样，跑这里找人，谁信哪！”

　　张璐气血上涌，想要发作，但不在自己地盘，只好忍气吞声，“你让我进去看一眼，没有人我就出来了。哪怕你跟着我一起进去呢。”

　　“还跟你一起进去！我没正事吗？跟你一起进去？”说着朝张璐摇摇头，吆喝着：“走走走，快走走走！我一看你这种人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快快！”说着走出保安亭，要赶张璐。

　　张璐想再说点好话，心里直后悔没有装两包好烟，正想再商量商量，身后有人拍了拍她，问：“张璐？”

　　张璐回头，站着三男一女，离他最近的是前些天刚见过的荀晓乾。后面站着荀峰和荀晓乾，另一个看着和荀晓乾年纪不相上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为爱来到小镇的女孩了。

　　“小璐啊，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荀峰和蔼地看着张璐，“过来找人吗？”

　　张璐视线在三个男人中间绕了一圈，看荀晓坤时，她特意多停留了几秒。她扬了扬钱包，说：“我来……”

　　荀晓乾忽然一把拽过张璐，说：“她来找我，爸，哥，你们先上去。”

　　荀峰还没说什么，荀晓坤暧昧地看了眼荀晓乾，视线有意无意略过右侧的姑娘，说：“那我们先上去了。”竟率先走了进去，荀峰摇摇头，拎着满满一包菜走进小区，保安恭恭敬敬叫了声，“荀先生。”

　　荀峰目不斜视走过去，那女孩在原地怔愣半响，抹着眼泪也进了小区。看得保安直摇头，感慨现在什么世道，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偏去招惹那穷酸又没有姿色的乡巴佬。他啧啧两声，摇头重进了保安亭。四周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偶尔有车驶进来，发出均匀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他能根据这种响声判断出对方开的什么车，就像他一眼看出找人的那女生不是什么善茬一样。

　　“给。”张璐揉着头顶，“剩下的一万。”

　　荀晓乾也不接，手插在裤兜里，“我不收现金。微信转我。”

　　张璐莫名，看荀晓乾。他今天依然穿得很花哨，绿色背心，白色裤子，紫色鞋子，头上还戴着顶绿色帽子，让张璐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去动物园看见的开屏的孔雀。她问：“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站在暖光色的路灯下，灯罩周围聚集着密密麻麻的飞虫，不停往灯泡上撞去，发出啪啪的响动。荀晓乾双脚踩在马路牙上，微微弯腰，似乎是要数清张璐手里的钱到底是不是一万，“这么快就弄到手了，璐姐这是又去老冯那了？”冷漠的眼珠眼珠一转，又直起身，“看来收获不菲啊。

　　“谁不知道你张璐手气好，把把赢。有空了也来老爷子场子转转，免得那些人觉得老爷子手黑。”

　　张璐闭口不言，想起来有些好笑，果然地方有加成，在谁的地盘，谁就气焰嚣张，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荀晓乾看张璐不说话，踢了踢她的鞋子，“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