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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仰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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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的下午第四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永远都在外地带队比赛,体育委员带着大家做完热身运动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实验班其实没有普通班同学眼中那么可怕,大多数同学都还是会在操场打球,跑步,或者和小姐妹一起逛小树林聊聊天排解压力。
只有一小部分同学会在解散后回到教室自习。
任亦揭没什么运动细胞,但每节体育课都要在操场和几个女生慢悠悠地打羽毛球。
她其实很想回教室坐着看杂志,但总有人一看到谁体育课回教室就会阴阳怪气地说,果然这就是学霸和我的差别。
这个年代的学生很奇怪,明面上不敢认真,暗地里使劲,好像被夸“你没怎么努力成绩也还是不错”比“你这么努力难怪次次考第一名”更有优越感。
任亦揭作为那个“没怎么努力还次次考第一名”的人,反而让那些心理扭曲的人无从指摘。她已经超越了她们可以攀比的范围。
但任亦揭并没有学神超然的心理素质,与其听这种狭隘的揣测和不负责任的捧杀,不如就摆出那副“能玩的时候绝不学习还是稳坐第一”的拽样气死她们。
然而这回,任亦揭不得不提前回教室。
打羽毛球都能挂彩,可见小脑确实不怎么发达。
任亦揭一双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包着两汪泪,被同桌搀着一瘸一拐地去医务室抹了药就回了教室。
同桌段夏夏是个娇小可人的女孩,小小的身体被人高马大的任亦揭死死操控着,成了个人形拐杖。
教室里只亮了一盏灯,风扇也都没开,安静到可以听清楚隔壁老师没戴小蜜蜂说的“碳的化合价负二”。
任亦揭她们班采光极差,八盏亮得过了头的白炽灯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处于工作状态。
而现在整个教室只有一盏灯亮着,灯下也只有一个人。
瘦削的女孩弓着背在桌上奋笔疾书,四周都是黑暗的,只有她的头顶有一束光明,像被舞台聚光灯选中的主角。
然而只是此刻的主角。
她叫齐仰止,在班上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任亦揭对她的印象就只有那个永远伏在桌上的背影。
任亦揭只知道,她特别努力。
但效果不太好。
因为她从没在排名表前面看见过这个名字。
这样的同学自然就是那些人挖苦的对象。
任亦揭常常听到蝉妹故作夸张地尖叫——哦对了,蝉妹是任亦揭给室友起的外号,因为其聒噪程度堪比夏天被困在纱窗里的蝉,再加个妹字,显得比较可爱。
当然,是显得任亦揭比较可爱。
蝉妹总是故作夸张地小声尖叫,“齐仰止太努力了吧,以后得考T大的吧!现在肯定一直在隐藏实力啦!”
看吧,蝉妹拥有着和蝉同等级别的让人想掐死她的能力。
齐仰止肯定也听到不少类似这样明嘲暗讽的话,但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每天在早读课大声朗读英文,课间追着物理老师问题,一下课就飞奔去食堂,活的积极又阳光。
最重要的是,学习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件无比愉悦的,充满激情的事情。
任亦揭偷偷在心里想过很多次,这大概才是学神应该有的超然吧。
可是为什么,她成绩不好呢。
任亦揭放低声音,挪到教室门口,轻轻把自己座位上空的灯打开,又被段夏夏搀着回到了座位上。
期间齐仰止头也没抬过,教室里只有圆珠笔摩擦纸的沙沙声。
任亦揭跟段夏夏对视一眼,各自开始安安静静地看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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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课之前段夏夏去楼下买了两个玉米饼,跟任亦揭一人一个站在教室门口啃。
齐仰止从教室里出来了,戴着金丝边眼镜,脖子上乖乖地挂着饭卡,像个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
她看到任亦揭和段夏夏正靠着窗台勤勤恳恳地进食,顺手抓着饭卡朝她们挥了挥,尾音上扬地“嗨”了一声。
任亦揭两人也赶紧举起油腻腻的爪子朝她摆了摆。
齐仰止巴掌大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转身朝楼道奔去,高高的马尾在脑后快乐地飞舞。
段夏夏吞下嘴里的油乎乎的饼,对任亦揭说,“我真羡慕齐仰止。”
任亦揭转过头,“为什么?”
段夏夏双手拿着饼放在嘴前,像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她好像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那种心无旁骛的感觉…我很羡慕。”
段夏夏个子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内向又害羞,在班上的存在感比齐仰止还低。
每次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都会满脸通红,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任亦揭在她额头上弹了个钢镚,“你这个小丫头心里又有什么旁骛啊?”
段夏夏脸一红,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很羡慕你,原因…都不必说了。大家都羡慕你。”
任亦揭不知该说些什么。
段夏夏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总是羡慕这个羡慕那个,自己又不肯好好努力,这就是班主任说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吧。”
任亦揭有些怜爱地看着她,“心比天高有什么不好,有一个可以追逐的目标是多幸福的事儿啊。”
段夏夏“嗯”的声音从被玉米饼堵住的嘴里发出来,闷闷的,任亦揭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认同。
其实,有齐仰止那样坦然的努力家存在,对于多少天赋平平却努力向上的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精神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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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亦揭这几天总是能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见徐梓盈,惊奇地发现她居然把校服裤子改小了,原本肥大的裤子现在松松地贴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头发也不再张牙舞爪,软软地塌在耳侧。整个人竟然有了点花季少女的意思。
任亦揭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糙汉,像见了鬼一样拍了拍徐梓盈的肩膀,“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徐梓盈矫揉造作地把头发捋到耳后,温柔地说,“你害的哪门子怕,我是为我的楚佑哥哥变美。”
任亦揭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
她的文可舌战群混混武可单手劈西瓜,一个可乐嗝能吓死一头牛的好兄弟,不仅偷偷变美,连声音都嗲到像被蜜糖糊了喉咙。
徐梓盈是高一时任亦揭的同桌,两人臭味相投,开学第一周就建立了坚固的革命友谊。
这个在昏昏欲睡时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那个就反复用气声告诉答案“氧化反应”,这个就自信地回答老师“工业革命”。于是这个被罚站,那个下课就被暴打。
两人都颇不修边幅,又懒又贪玩。偏偏一个稳坐年级第一,一个写作文回回被展览。
于是颇有文学天赋的徐梓盈高二时去了文科班,分别时俩人还都有些伤感,徐梓盈说,以后还真就一个学氧化反应,一个学工业革命了呗。
好在就算不在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了,她们的感情还是很好。
从来不会特意约好一起去食堂吃饭,但碰巧遇见就会无比自然地走在一起插科打诨,八卦吐槽。
任亦揭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还懒还不修边幅的徐梓盈这副春心萌动的样子。
任亦揭好奇心被吊的快要冲破胸膛了,“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抠脚大汉甘愿堕落成精致少女?”
徐梓盈挠了挠头,“要不我带你去看?”
任亦揭求之不得,忙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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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从小卖部绕到了篮球场。
徐梓盈趴在铁丝网上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突然眼睛一亮,朝任亦揭勾了勾手。
任亦揭也像个喽啰一样钻了过去,跟徐梓盈一起透过铁丝网的空隙偷看那群热汗淋漓的少年。
徐梓盈说,“那个,最高的。”
最高的倒是好找,任亦揭一下锁定了目标。
只是看到那个背影时,任亦揭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那宽比城墙的肩膀,高比篮球框的个子,黝黑如刚军训完的皮肤,不是每周一升旗仪式上老天派来挡她看教导主任的四大金刚之一是谁?
任亦揭转头来看到徐梓盈一脸乐在其中的表情,恨不得下次升旗仪式挖个坑把金刚插在土里。
任亦揭把手伸到徐梓盈头顶,平移过来,临近自己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下移了一点,正好对着自己的眉毛,于是自矜地说:“他那么高,你跳起来摸得到他的肚脐眼吗?”
徐梓盈不甘示弱,“你也不差,你跳起来能勉强摸到他的十二指肠吧。”
任亦揭脑海中预演了一下自己把金刚穿肠破肚的场面,心道,这样能让四大金刚的铁屏障破开一个十二指肠大小的洞,让我窥见一点主席台上的情景,倒也不错。
徐梓盈不知道任亦揭脑子里正演着这样腥风血雨的画面,还扒着铁丝网看得起劲。
徐梓盈突然用手肘捅了一下任亦揭,任亦揭脑中正想着从那个洞看出去,台上到底是什么光景,被这一捅,下意识转过头。
从铁丝网的洞里看过去,还真有一个穿红白篮球服的少年,迎着正午的阳光不紧不慢地拍着篮球。
他微弓着身子,做出突围的姿态,接着就貌似很轻松地就过了三个人。
然后抬起手,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划过蔚蓝的天空。
任亦揭看到他背后大大的“11”,颀长匀称的身形,清爽的头发和衣着,那么干净又阳光,好像天生就应该生活在澄澈的蓝天下面。
任亦揭突然想起那天升旗仪式从四大金刚的夹缝钻进她耳朵的那个声音,也是这样干净澄澈。
任亦揭想,如果没被徐梓盈的金刚挡住,那个声音的具象存在就应该是这样的。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俞思渡。高一高二整天在外面集训比赛,拿奖拿到手软,已经保送了最好的大学,还要回来在常规考试上虐一虐那群荣誉榜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学霸。
任亦揭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