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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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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帘垂垂,晚风依依,董玉翎自丝被中惊坐起身,怔怔坐了一会儿,才发觉周瑁也醒了,正侧头凝视着她:“怎么了?想喝水么?”
董玉翎摇了摇头,有些恍惚:“瑁郎,你有没有听见仿佛有人在唱歌?”
周瑁笑了:“夜半三更的,会有谁唱歌啊?”他扯一扯玉翎的衣袖,笑道:“大约是你做梦了,快睡吧。”
董玉翎顺势抓住他,把他半拖起来,摁住了:“我听得真真的,仿佛真有人在唱——”
周瑁索性在床栏上倚了,抱着双臂睨着她,见黑夜之中,她那一双招子格外晶亮,不由好笑道:“好好好,那爱妃为孤听听,那孤魂野鬼都唱了什么?”
董玉翎一听“孤魂野鬼”四个字,就知道他在逗弄自己,拿拳在他肩窝狠狠捶了一下,再去听时,耳畔已没有了那隐隐约约的歌声。微微侧头,就看见周瑁正促狭地盯着她,不觉气恼,拉过被子一翻身,蒙着头朝里侧卧了。
周瑁探手去拽了拽她蒙着脸的被子,见她紧紧拽着不松手,便躺了回去,横臂过去搂她。
董玉翎趁势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又往床里侧挪了挪。
周瑁被她无缘无故捶了一拳,又踹了一脚,也来了些火气,却仍是软和着言语说道:“当真不理我了?”见她闷声不响没有动静,便合目道:“那我可睡了。”
董玉翎等了一会儿,却见身后果然没了动静,连忙转过身来,看见周瑁已然安稳入睡了,不由磨了磨牙,气得倒了回去。只是独自静静过了一会儿,大约也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自己骨碌了一圈,滚回了周瑁的怀中。
不见之处,太子瑁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丝颇为得意的笑。
又睡了大约两三个时辰,或是只有一二个时辰,内侍便隔着门请示起身。
董玉翎是一贯精神好的,听得何进叫了两遍,便说道:“起了,让人进来吧。”说着,从周瑁身上越过,自揎了床帐起身。
周瑁虽自幼早起苦读,却是个不大爱早起的,此刻闷哼了一声,翻了身又睡沉了。
东宫伺候的人都习惯了,井然有序地端着漱口洗脸的用具进来,点了临窗的烛灯,先服侍董妃洗漱更衣。
何进在一旁低声说道:“殿下,皇后娘娘派人传回消息来,圣驾今天自洛阳往回走了。”
董玉翎颔首道:“可算是要回来了。”
何进陪笑劝谏道:“娘娘和陛下看中殿下,这才托付了殿下,殿下应该勤勉才是,快别说那些偷懒的话了!”
何进自董玉翎嫁入东宫,便到了她身边随侍,渐渐地抖擞了精神,又有些像从前在怀惠太子身侧侍奉的那般了。
董玉翎掩住一个哈欠,点点头:“好,听何翁的话,我勤勉。”
凝露端了燕窝粥来,笑道:“殿下喝两口,就该唤太子殿下起身了,不然要耽误上朝了。”
董玉翎依言喝了小半碗粥,胃里暖和顺畅了,便道:“何翁,叫他们预备殿下起身吧。”说着,自己过去哄周瑁起身。
周瑁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董玉翎,支起半个身来往玉翎的手臂上枕了,呢喃似的问道:“父皇母后要回来了?”
董玉翎推了推他,笑道:“你都听见了?我还以为你睡得死沉呢!”
还未及梳髻,她的长发垂落下来,疏疏散散地落在周瑁的脸上、肩上。周瑁捉了那发丝握在手中,笑道:“得亏得范嬷嬷她们不在,不然又该说你了,张口闭口的就是死字。”
董玉翎啐他道:“是谁半夜说些神鬼言论的?这会子倒说起别人来了!”
周瑁“唔”了一声,仍闭着眼,含笑连连点头:“是我是我。”
凝露让他们闹了两句,上前笑道:“二位殿下,时辰不早了,要快些了。”
董玉翎听了,往后一撤身,顺势抓住周瑁的双手把他给从床上硬拖了起来,催促道:“快些!你要迟了,言官又该参我了!”
这是有过的事情——言官因为太子上朝晚了一盏茶的功夫,认为是太子妃没有尽到督促劝谏的职责,于是上本参了她一次,害得董玉翎被卢皇后叫过去好一通耳提面命。于是后来只要周瑁起不了床,董玉翎便是这句话。
周瑁慢吞吞地起了,让人服侍他穿衣,又叫玉翎给他梳髻戴冠。
这成婚一年有余,董玉翎也练出了一手梳头的好技艺,三下五除二给他梳好了发髻正要带冠,轻云自外头进来道:“殿下,赵良娣求见。”
相较于窦清鸾,赵双蕊是很少生事的。她默默地活在东宫里,除了必要的礼见,几乎很难想起这号人物,因此既然来了,董玉翎也有好脾气待她,说道:“让良娣进来吧。”
董玉翎扶正远游冠,给周瑁系上绲,赵双蕊已经走到了内殿入口,却未入内,只在内殿门处站住了,行礼道:“见过太子、太子妃。”
董玉翎让她起身了,叫人搬了绣墩给她坐,问道:“良娣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赵双蕊恹恹地坐了,萎靡不振地说道:“妾知道殿下忙碌,本不该来叨扰,奈何实在是受不住月华殿的众人哀告,所以来向殿下求个恩典。”
董玉翎奇道:“这话是从何说起?你是最安分守己的了,有什么说便是了,不必这么客气。”
赵双蕊道:“谢殿□□恤。殿下大概不知道,昨夜那素仙儿唱了一夜的歌,弄得月华殿上上下下不能安睡。妾去寻她,她却哭哭啼啼的,又说想家又说想双亲,直折腾了一宿。妾想请殿下开恩,请那素仙儿往别处住吧!”
“素仙儿……”董玉翎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昨天从寿阳公主处领回来的那个眼中带钩子的姑娘叫这个名字,道:“半夜唱歌?”忽然想起来什么,在人看不见处,使劲拧了周瑁一把,转身看向赵双蕊,果然见她眼底黑青,神色颓唐,好端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竟染上了几分病态来,油然地有些愧疚,含了几分羞赧道:“你受累了,回去好生休息,等我回来发落她。”
赵双蕊起身谢了恩,一摇三晃地往外走。
董玉翎还没来得及和周瑁说些什么,又有小内侍跑进来,说道:“殿下,赵昭仪离宫了!”
董玉翎吃了一惊:“宫门刚开,她这是往哪儿去了?”
小内侍道:“瞧着方向,昭仪娘娘大约是往赵府上去了!”
话音未落,外头扑通一声,有宫人惊呼起来:“赵良娣晕过去了!”跟着四下慌乱起来,想是赵双蕊一夜未睡,又听闻她姑母擅自离宫,一急之下晕厥了。
董玉翎忙让凝露出去安排,嘱咐道:“等良娣醒了和她说,昭仪的事情和她没关系,叫她宽心。”又推了推周瑁道:“一会儿我从大明宫出来,直接去赵府上,你下了朝去月华殿看看赵良娣,再发落了那个素仙儿吧!”
周瑁脸一沉:“你弄回来的人,凭什么叫我发落?”
董玉翎道:“好歹是你姑妈给的人,我不好说她什么。你是太子,寿阳姑母总不至于为了个婢子找你麻烦吧?”
周瑁哼了一声,把手上的粥碗往桌上一顿,起身道:“不去!”一面张开双臂让钱冯给他系上绶带,一面道:“孤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分不清楚?”
董玉翎见他忽然变脸,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火气,正要开口,就被他打断了,说道:“你别同孤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太子妃,还用得着看她一个郡公主的眼色?依我说,统统赶出了就清净了!”
说完,也不回头,大步流星地就走了出去。
董玉翎被他猛地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通许久不闻的狠话,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撵上去几步,气道:“你说的轻巧!你——”
溶烟看她要说难听话,急忙掩住她的嘴:“殿下,底下的人都看着呢!”
说着,飞快地给她梳头打扮,把她塞进了轿辇中。
董玉翎在大明宫听完了诸管事之人的回话,仍是气不过,逮着凝露道:“他什么意思?东宫里的那些人不都是他的人?叫他去一趟怎么了?摆出那么大的臭架子!”
凝露她们也是第一次看见周瑁冲玉翎发脾气,揣度不明白太子的心意,只能好言地劝慰玉翎道:“许是太子殿下今天心情不大好,一时对太子妃使了脾气也是有的,千万太子妃别往心里去。”
又忙笑道:“殿下不是要去赵府么?这会子就动身吧?”
赵府里,赵昭仪正拉着赵婕妤的手一个劲地劝说着,让她和自己回宫去,说免得陛下回宫了,瞧见妹妹不在,又该发脾气的话云云,见了董妃,梨花带雨地扑了过来,拽着董玉翎的手啜泣道:“太子妃殿下,帮臣妾劝劝婕妤吧!”俨然已经忘了前两天是如何拗着劲和董玉翎对着干的这回事了。
董玉翎漠然着任由她拽着自己,只说道:“昭仪未得旨意擅自出宫,有损皇家体面,还请早日回宫为好。”
赵昭仪拭泪颔首道:“是我不好,昨天一时激动和妹妹拌了嘴,妹妹不肯回去也是有的。殿□□面人,说句话,婕妤妹妹总是听的。”
赵婕妤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转身不理她们。
董玉翎面不改色,只盯着赵昭仪:“昭仪为九嫔之首,理当为其他娘娘做个表率,且昭仪入宫一十二年了,也曾协理过六宫,合该很懂些内帏宫规才是。”
赵昭仪啜泣着仍是点头:“殿下说的是,只是妾的妹妹不回宫,妾于心不安,总觉得有负陛下的眷爱和深恩,无论如何,妾总是要等妹妹肯一起回去才好。”
董玉翎听出赵昭仪这是成心要跟她搅浑水,冷冷道:“昭仪娘娘这么说,要置我于何……”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赵婕妤噗嗤笑出声,那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口内说道:“姐姐快别说什么陛下深恩了!姐姐不就是嫉恨我这次能跟陛下一起出宫么?若是我现在和姐姐回去了,万一被姐姐调的蜜煎给毒死了,陛下回来,我上哪儿去申冤呢?”
赵昭仪一愣,连哭都忘了,瘫软着往椅子上一倒,捂了心口,悲悲戚戚道:“妹妹怎么能这么想我?想当初妹妹没有名分在我宫里住着,我不是好吃好喝地待着妹妹么?一家子血亲骨肉的,怎么能说出这样杀千刀的话来?天地良心,我盼着你好,和盼着自己是一样的呀!”
董玉翎木着脸起身往外走,那姐妹两个跟唱戏一样,压根不在意她走了没有,只管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董妃还没出赵府,赵堇申大约是闻讯赶至,和她不住地作揖赔礼。这一早上净是折腾了,董玉翎冷淡得很,只说道:“赵大人,看在昔日同朝为官的份上,我劝你一句——你还是趁早把两位娘娘送回宫的好。”
赵堇申苦笑道:“二位娘娘肯来是臣子的福气,我又怎么能驱赶呢?”
董玉翎道:“你不听我的算了。”
说着,吩咐玉辇继续往外走。
赵堇申忙追上她,还要说话,却见董玉翎探出身来,招手让他近前。赵堇申依言近了玉辇,就听她问道:“赵大人可知道,婕妤是为了什么事情和陛下起了争执的?”
赵堇申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常,道:“臣也不在陛下跟前,如何能知道?殿下怕是问错人了。”
董玉翎似笑非笑睨着他:“是么?”
赵堇申点头道:“是,臣不知道。”
董玉翎便笑了:“我只是想起来,昔日杨氏为贵妃,一家兄弟姐妹皆有封赏,杨国忠更是做到了一朝的宰相,所以白问一句罢了。”她在赵堇申臂膀上轻轻拍了一拍,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赵大人别往心里去。”
说完这话,是再无停歇,一行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