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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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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长安,太子马不停蹄,立刻入宫述职。
那日紫宸殿宫门外,内宦与侍卫重重把守,鸦雀无声过了好几个时辰,太子同皇帝说了什么,竟连半个字也没有传出来。
倒是董玉翎自进了长安城,立刻得了太子的恩准,带着溶烟,快马两匹,飞快奔回董家,立刻便闭门谢客。有人去打听,只听得薄氏老太太急病了,董家即刻找女儿回来罢了,竟还听说已预备下了冲喜的物件了。
其实却不是薄老太君病了。
董玉翎一回家,立刻径直去见父亲董继戎。她父亲正在家教导小的功课,便先温和颜色把小的送到后头和姑娘们作伴玩耍。
董继戎会意,把闲杂人等全都遣了出去,关上外书房的门,只他和女儿玉翎两个,因问道:“可是出事了?”
董玉翎忙忙道:“三叔祖那边的继昌堂叔在外头帮着卢家强占土地,已被太子殿下亲自拘押回来了,等太子和陛下说完话,都中怕是立时就要大变。殿下给了我恩典,让我赶回来先料理,还把继昌堂叔的口供让我抄了一份。”
董继戎大惊道:“真有此事?继昌真和别家勾结了?”
董玉翎将抄录好的口供拿出来递给董继戎,点头道:“确实。他干的坏事也不止这一件——他还私放青苗债,被殿下一并查出来了。”
董继戎直呼要命,半天说道:“知道他手脚不干净,但看在三叔曾经帮过我们的份上,我也没好多讲他,怎么会……”他想了一想,忙道:“你这几天去洛阳,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董玉翎便把贡生控诉大员强占土地私盖别业的事情说了,叹气道:“如今首当其冲的就是张相一家,其次卢家也逃不过去。再者,我家也牵连其中。路上我想了,等陛下下了狠命死查,恐怕还会牵出更多人家来。”
“真是好大一盘棋!”董继戎使劲拍了一下大腿,慨叹道,“可惜我们一朝不慎,竟真被他们那群该死的文官儿拿住了把柄!”
董玉翎给他端茶,劝道:“父亲,此刻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太子殿下给我们颜面,我们可千万不能辜负了!”
董继戎推开茶道:“是不能辜负了君恩。”他思忖片刻,抬头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董玉翎压低声,决绝道:“父亲,请族老,开祠堂吧!”
董继戎深吸一口气,摇头沉痛道:“只有如此了。”他拍了拍董玉翎的手,吩咐道:“对了,教你大哥立刻进宫请罪。”
董玉翎说道:“还是我去吧?”
董继戎摇头:“听为父的,让你大哥去。”他在玉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快去吧!”
于是,一面董兴游换了官服,急急递牌子入宫请罪,一面董继戎请来族老,打开祠堂,拿着抄来的董继昌的口供,不管族老苦苦哀求还是破口大骂,在祖宗跟前讲他驱逐出门,又将董继昌供出的几个族中子弟拿住捆了。
董继戎预备亲自押送犯罪子弟入宫,董家族老及相关亲戚拦住祠堂口不让出,是董继戎胞弟董继勇拖住族人,命儿子董兴渭与董兴漫护送董继戎出门。
被押的子弟十数个中,就有当初找过叶仪羟晦气的董兴浪和董兴波,那董兴浪大约是自觉好运要到头了,竟一个劲地直着脖子辱骂董玉翎,骂得太难听了,董兴漫便狠狠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直打得门牙都和血落了。
只是他们一出门,族老家人便把董玉翎围住。
其中最上年纪的二叔祖将她连训带骂,好一顿数落,末了仍是气急败坏说道:“你们大房当得好家!没良心的,舍了自己亲人出去!你如今也是能干,做官了,敢不把祖宗尊长放在眼睛里了!”
董玉翎被他们骂得无奈,只得在祖宗牌位前跪了,说道:“叔祖要我怎么办?继昌堂叔干的那些事情已经被一通狠查查出来了,难道还要我帮他在陛下和殿下面前遮掩么?”
董继昌的父亲,三叔祖董卫礼怒道:“你不必遮掩!你就不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替他求求情么?你和你兄姐小的时候,谁没被他抱过?你叔叔出去办事,什么时候不想着你们的好了?你倒下狠心逼他!”
二叔祖董卫社亦道:“除了你叔叔,还有你的那些兄弟们,你倒是、倒是人狠心也狠啊!狼崽子的!”
董玉翎自出生也没听过这么多难听话,此刻强撑着委屈,含泪恨道:“不是我干了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为什么叔祖父要拿我兴师问罪?我难道不是为董家着想么?若是我们不抢着这么办,等陛下亲自来发落,难道要我们整个董家跟着一起颠覆么?”
她抽噎两声,抬起头说道:“是,不仅父亲和二叔,连我、我大哥、三哥、四哥、五弟都在朝中做官。我们这么做,确实是为了自保。但难道二叔父和三叔父就没有子孙在朝中了?你们要他们也为继昌堂叔背弃家族而受祸端么!”
“你——”
“你好!你很好!”
两声怒喝,董玉翎冷笑了一声,知道他们是心虚了,因说道:“如果叔祖父执意要怪罪我,就请在先祖面前责罚我吧!”
董卫礼气得指着她的手直发抖,抖了半天道:“你简直了你!你就在先祖面前跪着思过吧!”
亦有族中长辈劝和道:“四姐儿如今毕竟在朝中做官,老哥哥你好歹给她点体面,就别叫她跪……”
只是还没说完,就被董卫礼打断,大喊道:“做官了,就不服长辈管教了?天下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说着,尤是不足地嚷道:“她必得跪着!跪足了一整晚才好!”
董玉翎接过话来,冷冷道:“好,我跪。我们也不敢攀扯不清,等所有的都查明白了,我们与三叔祖家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
董卫社忙呵道:“不许胡说!”
董玉翎冷笑道:“二叔祖,我不胡说。等董继昌结党营私、强占土地、私放高债的罪名一一定了,谁能不受牵连?我们本是一家,一起吃过这次瓜落也就算了,难道还要绑在一起次次受牵连么?那恕我不能从命了。”
董卫礼大惊道:“结、结党营私?你满口胡喷!我、我——”
大怒之下,抡起龙头柺就要往董玉翎身上打去!
董玉翎岂能真让他打到自己?抬手使劲将拿龙头拐杖顶了回去,仍是冷笑:“胡喷?我可不是胡喷。董继昌勾结张家,帮着韦家为虎作伥,想着要分一杯皇亲国戚的羹,这不是结党营私,又是什么?”
董卫礼怒道:“我我我打死你!”
董玉翎蓦地起身,亦是怒了:“三叔祖无理取闹,如今还要打杀天子近臣么?好,那你打便是!”说着,挺身上前,做出一副让他来打的模样。
族人急忙拽住董卫礼,都劝他罢手。
董卫礼气道:“好好好,你有种!我找你祖母问话去!”说着,甩袖就走。
瞬间族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只有半天一言不发的董兴澜留了下来,盯着董玉翎不说话。
董玉翎尤不解气,斜了他一眼,气呼呼道:“你也觉得我做了,特地留下来训斥我的?”
董兴澜却摇摇头,缓缓道:“今日之事,四姐姐除了言辞过激之外,倒没有做错什么。若我是四姐姐,还未必能应付得这般干净利落。”
董玉翎睨着他,疑惑道:“这话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倒是真叫我大开眼界了。”
董兴澜拖过一块蒲团坐了,淡淡笑了笑,说道:“四姐姐就别得了便宜又卖乖了。我说了,我是帮理不帮亲的,继昌堂叔做的事情我也算略有耳闻了,好事不做做坏事,说来也是活该。”
董玉翎应和着点了点头,又奇怪道:“哎,你是怎么听说了的?陛下是不让传出去的啊!”
董兴澜强忍着要翻白眼,说道:“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前天太子的人押着韦峰卢靖他们,趁着城门关上前进了长安,后脚卢相就连夜入宫请罪了。倒是张相沉得住气,是第二天下了早朝自请留下的。大家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都知道要出事了。”
董玉翎吃了一惊,问道:“张相和卢相都进宫了?可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董兴澜到底悄悄飞了个白眼,笑了:“姐姐,能流出这么多闲话来,已经是够可以的了,若是还能叫我们打听出宰相和陛下说了什么,那还了得?”
董玉翎“唔”了一声,叹道:“是我犯傻了。”
他们姐弟二人不再说话,只相对坐着,渐渐坐到日落西山。
忽然祠堂门开了,转头去看,却是二叔董继勇。
“二叔。”
“二伯”
董玉翎与董兴澜忙起身,却见董继勇摆了摆手,将提来的碗盏拿出来,倒了水递给玉翎,问道:“长辈们可有为难你?”
董玉翎笑了笑,喝了一口水:“没有。”
董继勇笑哼了一声,说道:“没有?那你能在祠堂呆到现在?他们又一拨一拨往老太太那里去?又哭又闹又撒泼的,没完没了。”
董玉翎一听,怒道:“他们敢去闹祖母?看我不去弄死他们!”
说着,放下碗盏,卷了袖子就要往外走。
董继勇忙拦住她,呵斥道:“呸!你祖母岂是好欺负的?要你去打抱不平?老实呆着,我有话和你说!”
董玉翎撇了撇嘴,坐了回去。
董兴澜识趣道:“二伯,那我先出去等着。”
董继勇颔首。
董玉翎向外探了探脑袋,等他出去后,对董继勇说道:“二叔,外头什么动静啊?”
“就知道你着急,这不是特地过来和你说了么。”董继勇笑道:“张相府上已被羽林军团团围住了,卢世钊也被大理寺扣押住了,大理寺卿也开始查办了。大哥刚带着那几个小的出去没多久,沿路就遇上内侍了。内侍给他带了圣旨,让他即刻带领军队奔赴益州,务必要拿住张屏蕤等人。”
董玉翎急忙起身,一面道:“益州久远,路上再快也要时日。父亲几时出发?我要去见他一面。”
董继勇摁住她,说道:“陛下催得急,大哥行礼都没来得及收拾,取了虎符和行头就出发了。”
他端详了她片刻,道:“大哥不在,我暂为管家。四丫头,你有什么话,可以同我说。”他顿了一顿,说道:“你是陛下身边的人,若是你洞悉了什么关乎前程的要紧事,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讨。”
董玉翎迟疑良久,叹息道:“二叔,我不瞒你了。我家今日查出十几个人,可来日大理寺再细查,只怕会牵连出更多。虽然我在御前夸口要壮士断腕,但断腕自保,岂有不痛的?陛下有意要扶持我,但也忌惮我家兵权过重,只怕这次会借机削弱我们在、在大营中的……”
董继勇抬手制止她道:“不必说了,这件事我们兄弟心里有数,陛下是一定会打压我们家的——你大概不知道,南边起战事了,陛下准备重新启用你大哥。既要用,那一定会恩威并用。我们都心里都明白。”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玉翎的膝盖,沉声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就都交给我这边。”
董玉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给噎了回去。半晌犹豫着说道:“二叔,我想着,二姐姐那边,她……”
但是婚姻大事于她一个闺阁女儿,实在不好直白地说出口,董玉翎犹豫再三,只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她二叔瞧了她两眼,叹道:“你大概还没来得及去老太太和你母亲跟前听训,所以还不知道——宫里由着皇后出面,已经把你的庚帖要进去了。”
董玉翎一愣,讷讷道:“是陛下的意思?”
董继勇颔首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了。”
董玉翎应了一声,红了脸嘟囔道:“这么快?我还以为陛下要等到这件事落定了,才会……”一刹那间,她思虑过多,竟不知想到何处去了。
董继勇带了点笑,说道:“这是陛下隆恩眷顾你,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幸事。”顿了一顿,说道:“有句话,我本不该同你说的,但现在全家上下除了你,也没人能说这话了——”
董玉翎会意接过话来,说道:“二叔尽管吩咐,侄女无不尽力的。”
董继勇长叹道:“你二姐姐同那混账的婚事,毕竟是陛下赐婚,到底还要陛下亲开尊口,才能有个了结。如今,只有你能在陛下身边说上话。算是二叔腆着脸拜托你了,求你为你二姐姐费心张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