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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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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服了药的缘故,第二日董玉翎醒得比往常晚些,据每日起得最早的溶烟说,太子殿下在天最黑沉沉的时候翻墙走了,也不知道走夜路回去,能不能看得清楚。但是后来看见兴灏少爷陪着他,便没有跟上去。
董玉翎没说话,她脑子里清醒了许多,想起昨晚上的事情觉得有些丢人,但心底又甜滋滋的。
挨顿打到这个份上,忽然觉得有些超乎意料的值得了。
她身子骨好,宫里也赏了秘药下来供她使用,加上在床上趴着养了五六天,也就差不多。起来四处溜达,看见桌案上的镇纸下压着一张素笺,便抽出来看了一眼。
素笺上朗硬端正写着:赐号青岚。
轻云见她脸上浮现出笑容来,便凑近了瞧着,说道:“是太子殿下留给姑娘的?这青岚二字何解?”
董玉翎笑道:“是夏初竹林间的云雾。”
轻云听了便笑道:“那和我们姑娘很相宜呢,姑娘可不就是夏初生的么?”
这个小见解显然很得玉翎的欢心,她又笑了笑,对着那张素笺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压回镇纸下。
又过了一两日,她大好了,便回到紫宸殿当差。
“给陛下请安,陛下近日圣体可安好?”
文惠帝含笑让她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朕很好,不知卿可还好?朕给你送去的伤药可好使?”
董玉翎抿唇道:“谢陛下关心,微臣大好了。”
文惠帝颔首道:“好了就好。”
董玉翎从秦佩儿手中接过茶来送到文惠帝手边,文惠帝抬头近前望了她一眼,放下御笔呷了一口茶,笑道:“怎么朕看你挨了一顿打,气色反而更好了些?”
董玉翎知道文惠帝有意调侃她,耳根微微有些泛红,脸上却淡淡一笑,说道:“大概是臣理清了一些事情,心里爽快许多。”
文惠帝点了点头:“做便做了,将来不要后悔就好。”
董玉翎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
高进进来道:“陛下,赵国子祭酒大人送来了这次殿试的考卷,请陛下批阅。陛下,让他们这会子就送进来么?”
文惠帝颔首道:“也好,朕现在得空。”
董玉翎微微有些吃惊道:“殿试已经考过了?”
文惠帝笑道:“你父亲给你告假得讨巧,不就是看在孤要驾临紫微宫举行殿试么?”
原来正好在董玉翎休养的那几日,御驾前往洛阳紫微宫,按旧例,在紫微宫的洛城殿举行殿试,策问高中的贡员。等她回宫奉职时,正是文惠帝亲阅考卷的时候。
董玉翎熟练地研起磨,狡黠一笑道:“臣又不是礼部的,可不清楚殿试的时日。”
文惠帝笑了笑,懒得理会她。
有内侍捧了一大摞的考卷进来,赵堇申快步走入内,行礼道:“给陛下请安。”
文惠帝示意他起身,笑道:“今年的考生里可有出色的?挑出来,给朕先看。”
赵堇申笑道:“天子贡生,自然个个都是好的。陛下不拘先看哪一个都好。”他顿了一顿,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子,肃容道:“陛下,只是微臣这里有份考卷,臣……臣读了,胆战心惊,不敢专断,特地送来给陛下过目。”
文惠帝闻言,转过身来伸出手。
赵堇申忙上前将那份考卷交给文惠帝。
文惠帝展开那份考卷读阅了一会,眉头渐渐蹙了起来,脖颈向前伸了几分,眼睛跟着眯了一眯。
董玉翎侍立在身侧,不觉跟着悬起心来。
文惠帝瞥了她一眼,将考卷递给董玉翎,道:“你来读,就从‘古有石齐奴’读起。”
董玉翎闻言接过考卷,寻至所指,读道:“古有石齐奴,夺掠抢强,无所不用其极,遂富甲天下,天子所不能及也。今有外戚专横,抢夺民田,私建别业,不以民生业绩为荣,而以房屋狭小为耻。万金千乘,盖百姓膏脂,雕梁玉砌,实黎民血肉。啖肉食血,民难聊生,生无以继,死何有惧?卖儿鬻女,是以为常事……”
她一气读到此处,不由神色变了一变。
文惠帝道:“怎么不读了?继续读!”
董玉翎只得继续读道:“如此以往,国何以成国?君何以为君?冒死进言,请严惩贪官如卢世钊、张屏蕤等诸人。”
她话音未落,文惠帝已拍案大怒道:“好啊!好啊!朕策问贡生,居然冒出了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妄言国家大政,指摘朝中重臣,朕岂能容他!”
赵堇申忙跪下道:“臣请陛下息怒。”
卢世钊乃卢皇后次兄,任职户部侍郎。张屏蕤是宰相张铸廷的长子,现任益州刺史。卢世钊是国舅,张屏蕤是重臣,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这样的指摘如何叫文惠帝不生气?
董玉翎捧着考卷亦跪了下来,道:“请陛下息怒。”
文惠帝压着怒气来回踱了两步,说道:“这个胆大包天的贡生究竟是什么人?”
赵堇申道:“兰陵萧氏子弟萧缙宜。他是罪臣萧齐光之子,受了陛下的荫蔽才能在国子监挂名的。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萧齐光——”文惠帝脚步顿住了,“是从前的大理寺卿?”
赵堇申忙道:“是,陛下好记性。”
文惠帝抬了抬手,让他二人起身,道:“堇申,你秘密地去把这个萧缙宜给朕带进宫来。朕要亲审他!此事若是妄言也罢了,若是此事果真属实,朕……”
他冷哼了一声,脸色阴沉沉的,是大怒的前兆。
赵堇申起身道:“陛下放心,臣看到这份考卷之后,已将这个贡生悄悄接到了家中。此刻臣立时就去接。”
文惠帝挥了挥手,让他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来来回回有两三拨大臣进来回话,文惠帝都压着性子耐心地一一作了答复,终是秦佩儿进来凑到文惠帝耳边低语道:“陛下,赵大人回来了。”
文惠帝“嗯”了一声,把面前的大臣打发了,道:“宣进来。”
不一会儿,赵堇申带着萧缙宜走了进来。
“贡生萧缙宜参拜皇帝陛下,陛下万岁。”
文惠帝已让内侍尽数退下,此刻内殿除了皇帝与贡生萧缙宜,便只剩董玉翎和赵堇申。文惠帝因此道:“御书,铺开考卷给他辨认辨认,看看是不是他本人的墨迹。”
董玉翎称是,将考卷置于萧缙宜面前铺展开来。
萧缙宜看了一眼,道:“确是贡生笔迹。”
文惠帝闻言,不由得冷笑起来,说道:“你倒是铁骨铮铮嘛!你可知道,你自己白纸黑字写的都是什么吗!”
萧缙宜顿首道:“贡生自益州来,所书所写之事,不过是亲眼目睹罢了。”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文惠帝,说道:“不知陛下为何勃然大怒?”
文惠帝乜着他,冷笑道:“你无视朕的策问,控诉朝廷要员,你还敢问朕为何发怒么?”
萧缙宜不肯想让,说道:“贡生所言无虚,陛下一查便知。”
赵堇申闻言,忙呵斥道:“大胆!不得胡言!”
文惠帝动了气,说道:“怎么说,你都不该在朕的殿试上,拿朕的策问来检举揭发朕的皇亲国戚!你教朕如何为君?你将来又如何为臣?”
“贡生此刻虽非官员,但目睹天下事,不敢不管。只是贡生人单力薄,除此下策之外,竟不知如何才能上达天子之耳而无所闭塞。”萧缙宜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卷纸,双手捧上,道:“这是贡生所知的抢占良田的官员名字,陛下可以按此去寻查。若是贡生有半句虚言,贡生当以死谢罪。”
文惠帝拿过纸卷展开细细看了一看,忽然狂怒起来,转身将纸卷朝着董玉翎劈头盖脸砸了下去:“卢世钊、张屏蕤、韦缄、董继昌——”他狂怒道:“董继昌!居然还有你们董家!朕身边一个个,从宰相到国舅,再到你们董家,居然没有一个干净的!你们好啊!好啊!”
董玉翎应声跪了下去,拾起地上的纸卷,细细一看,就看见纸上工工整整规规矩矩写了数十名官员的名字,其中赫赫然果真有她堂叔的名字。
“陛下——”她甫一开口,就看见文惠帝暴怒之下,痰迷心窍,竟直愣愣仰脖向后栽去!
赵堇申大惊道:“陛下!”
董玉翎眼疾手快,起身飞快搀住文惠帝,将他半扶半拖至罗汉榻上,一面顺气,一面呼喊道:“高翁,传太医!快传太医!”
却被赵堇申拦住道:“不可!这件事无陛下口谕,暂时怕是不能让人知道!若是惊动了太医,让外头的人知道了,你我吃罪不起!”
董玉翎听了,急切之下,端起茶盏,几乎是半请半灌给文惠帝喝下半盏清水,文惠帝这才缓过劲来,狠狠瞪向董玉翎。
董玉翎急忙起身退后,跪下垂首道:“陛下,微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若果真如此,微臣一家甘愿领罪!”
半晌,文惠帝冷哼一声,道:“你也不必过早领罪,若是果真有犯事的,你们谁也逃脱不了!”
他扶案缓了一缓,道:“今天的事情,不许透露半个风声——”
二人听了,急忙称是。
文惠帝扶了额头,闭目道:“堇申,你先把萧贡生带回你府上照料。”
赵堇申忙道:“是。”
文惠帝挥了挥手:“去吧。”
待赵堇申带着萧缙宜出去了,董玉翎膝行两步,上前恳切道:“陛下,这件事情/事关臣父叔的名誉,臣请陛下彻查此事!臣也愿意戴罪奉职!”
她口中的父叔,其实只指其父董继戎、其叔董继勇。
文惠帝心下明了,因问道:“若是果真查出如此,你待如何?”
董玉翎沉声道:“壮士断腕以全质,臣一家也当如此。”
“壮士断腕?”文惠帝轻哼了一声,睨了她一眼,说道,“若是查出你父亲也牵连其中,你也能做得到?”
董玉翎深吸一口气,颔首道:“为臣不忠,不必为臣,这是父亲对臣的教诲,臣不敢不遵。臣自信家父是清白的,但若家父也做了贪墨之事,微臣定当铁面无私。”
文惠帝沉默良久,说道:“好,你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为君之道,必是有舍才有得的。”
董玉翎心中一紧,磕头称受教。
文惠帝叹了口气,让她也出去了。
董玉翎出了紫宸殿,看赵堇申正往外走,忙唤了他一声,赶上两步道:“赵大人,今日之事,多谢你提醒。若是我真的招来太医,恐怕……”
赵堇申忙笑道:“董大人严重了,我这也是交好之意。”他凑近几分,压低声笑道:“你我在朝交好,将来也得便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