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食纪》柔千小舞

74、第七十四章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谁也不可能心这么大，就真的觉得住在房间里没问题了。庭院里有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游荡，这肯定换谁谁也睡不着啊。

　　三人吃罢晚饭——因为红叶观接待的主要是达官贵人，所以已经实行了三餐制，便去了给他们准备的睡房。之前告诉他们准备了每人一间，他们现在决定三人住一间，便选定了中间的一间。

　　进了那间睡房才发现，虽然是每人一间，但是这三间是互通的，其中有纸门可推移，这大概是给比较要好的家庭住的，或者是为了方便随从伺候主家。

　　崔蕴将另外两间的被褥抱过来，铺在了榻上，一人睡床一人睡榻，这就够了，还有一个人得清醒着。关于庭院里的东西是什么，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

　　洛小锦虽然身为妖族，但是其实见识可能还比不上司天监里的办差官。奇怪的是，既然司天监掌管监控天下妖物，怎么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没出现呢，难道是因为真正的办差官只有天雨霜，而天雨霜现在又下落不明？

　　司天监这么大一个衙门，自然不可能只有天雨霜，想到严大人之前提到过关一，看起来可以去查一查。

　　这时候要是有无忧在就好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有问题问无忧这样的模式了。说起来，要是有本什么图鉴，那就好了。

　　这间屋子的后窗户是对着庭院的，洛小锦看了一下，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贴了符篆，说明这间屋子是有禁制的。如果真的是对付外面的妖物的，那他们其实不值夜也没有关系，不过凡事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在庭院里看到那只苍白的手臂以后，洛小锦才不会就傻乎乎地睡觉呢。

　　三人都没有睡意，坐在床上聊天，当然不是朋友间的那种拉家常，而是针对眼下的情况的。

　　很明显，既然有符篆，就说明红叶观是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的，那么落枫河的断手断脚很可能就是从观里流出去的。严大人起身将窗户上的符篆抄录了一份，折好放进袖子里，回去问一下司天监的人。

　　洛小锦嘴上不说，但是因为妖族间大概能感应到，刚才他粗看一眼的时候被惊吓到了，那东西动作也快，他还没来得及感应，所以也就没有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妖。

　　妖的进化大部分都往人类靠拢，可能这是因为人类是站在金字塔最顶层的关系，也有可能因为天界的人都是一副人类的样子，所以千万年来，妖一旦在修行上有所突破，必然会给自己修个人身。先不管好不好看吧，总的来说，都是往人类的外形靠的。

　　但是本身是另一种生物，不是说变就能变的，所以很多志怪小说中，经常会有耳朵啊，尾巴之类的地方没办法变掉，或者会变成不好看的样子。很多妖的第一个人身是孩童或者老人，因为这两类容易被人类忽视，是不会被注意的类型，而且这种人身容许些许的不完整。

　　但是看今天的那只手臂，它看起来骨骼并不完整，有点像蛇一样的手臂，不像人类有手腕、手肘、肩膀的分部，手掌部分没有看清楚，但是看起来倒是粗粗的一团，所以在带走那个人的身体的时候并不是用抓的，而是类似一个卷的动作。

　　只有蛇之类的动物才会这样，但是蛇妖的感觉又不像，因为蛇妖的鳞其实很难化去，大部分蛇妖等化为人了，身上的鳞其实还是存在的，只要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那只手臂却没有鳞片，但是现在想起来，虽然苍白，却又有细细的纹路。

　　洛小锦猜不出这是什么东西，而且据他所知，妖族就算食人，也不是一定要砍断手脚的，多费事啊，更何况，食人的妖族总共就这么几类，这些都是有记录的，统一上报，不会有隐瞒的。

　　严大人和崔蕴并没有猜测这是什么东西，他们谈的更多的是明天下山以后该做些什么。

　　虽然说这东西确实是很诡异，但是架不住困顿，没想到他们没过多久就居然都困了。洛小锦也变得呵欠连天，他也觉得奇怪，但是说好他要值夜的，便催促另外两人快睡，等下等崔蕴来接班。

　　洛小锦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手边放着刚煮好的研膏茶，他喝了一口觉得有些烫，便决定等凉一凉再喝。因为没有人说话了，加上本来就有点困，没想到真的不知不觉睡着了。

　　洛小锦睡觉很少做梦，不过来了这边以后好像总会做些莫名其妙早上起来又会忘记的梦，但是这次他很明白自己是在梦中，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他也不知道了。

　　脚下是一片柔软的草地，他闻到了空气中草木的清香，一片粉色的花瓣从眼前飘落，落在地上，不知何时，他发现地面上是满满的花瓣。有一瞬间他以为这里种满了樱花，但是仔细一看却不是，他抬头看到的是一大片的杏林，仿佛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一般，粉色的杏花开的如一团团粉色的云朵，风吹过来便拂下如雨一般的花瓣，此景甚美。

　　洛小锦心里感慨着，那赏樱的盛景也不过如此吧。他虽然站在如此美景中，心里却又有种不安的感觉，他抬头看向天空，原本应该是瓦蓝的天空却如同被火烧灼一般的暗沉，连风中都带上了一股火焰的灼臭味。

　　这时候有个人从杏林中缓缓地走出来，他穿着一身道袍，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手执拂尘，微笑地看着他。他的容貌不算难看，但也不英俊，十分的不起眼，就算你认真看过三遍，把他扔到人堆里，你依然认不出他的脸。

　　洛小锦就这样与他对峙着，他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肯定很警惕，但是他觉得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表情也不错，因为这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他一直笑着，用一种很虚假的笑，就好像戴着一个假面具，让人想要将这个面具赶快拿掉一样。

　　他往后面退了一步，却发现脚下着力点不对劲，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万丈深渊，那片深渊里有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恨……

　　洛小锦的身体震了一下，一下子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安静，蜡烛的光芒使房间变得安全而封闭，与黑暗隔绝开来。身体还延续着那种失重的感觉，他花了一点时间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坐在椅子上回想了一会那个梦境。

　　也许是之前听了杏林的典故，所以就做了那样奇怪的梦吧。他想着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地饮了一口，喝完茶他怔了怔，茶碗温热，正好入口，想起刚才的梦境，竟然只有短短的十分钟的时间，他好像就是在椅子上打了一个盹。

　　他站起来，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可能是刚才身体一直紧绷着的关系。想到这里，他决定起来运动一下，他抻了抻手臂，忽然停下了动作，他听见了细微的声音。

　　此刻外面的雨还在下，比下午的时候小了不少，但是听着细密的雨声似乎是没有停的迹象，打在庭院的植物上，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而在这规律的声音中，多出来一种容易忽视的沙沙声，就像有什么东西摩擦过地面一样。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可是洛小锦却想起了蛇在地上爬过枯萎的落叶的声音。

　　因为他们三人决定住在这中间的一间，但是又不想引起观里人的注意，所以旁边那两间虽然没有没有住人，他们也点了蜡烛。因为这三间房连在一起，期间用纸门相隔，一旦旁边两间进人了，他们能很快发现。

　　洛小锦坐在椅子上保持不动，手却轻轻地垂落下来，在他的手腕上，系着沧水蕊的红色绳子如同液体一样流淌下来，在手心汇聚成一把黑色的利刃，沧水蕊被嵌入它的尾端。这是前段时间他和无忧在鬼市上淘到的好东西，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鬼市，它们那里几乎什么都有，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声音是从左手边的房间发出来的，换做平时肯定不会注意，但是这会儿，洛小锦是绝对不会放松警惕的。他没有听到声音，却看到纸门上出现了一条脸盆般粗的蛇在纸门前游走扭曲。

　　洛小锦屏住呼吸，看着那条蛇翻腾，它有时候窜上天花板，有时候就贴着纸门边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是就是这么大的动作，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这细微的声音与眼前的景象产生了极大的落差感，洛小锦倒觉得自己是在看什么无声的恐怖片。

　　那东西看起来像蛇，但是洛小锦既没有看到蛇头或者蛇尾，除了行动方式和影子有点像蛇以外，蛇的特征并不明显。

　　可能是因为在庭院里的时候曾见过那东西的一部分，比起蛇来，它更接近人类的手臂，但是反正人类的手臂肯定不会长到脸盆这么粗，所以大概率来说，可能真的是蛇，他在纸门外看到的只是一部分。

　　那东西乱爬了一阵，只一会儿就离开了，他听到了窗户轻轻地吱呀声，估计就是从木窗户离开了。

　　洛小锦松了口气，利刃重新变回红绳仍然系在手上，一副无辜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蹭到纸门边，想看看那东西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心里还觉得奇怪，既然这东西能开窗户，怎么就不能开纸门了呢？他本想拉开纸门检查一下，但是想了想，他在纸门前蹲下来，沾湿手指在纸门的右下角轻轻抠了一个小洞，然后压低身体去看。

　　那个房间的灯光依然明亮，虽然刚才那东西游来游去，但是里面的物件没有收到丝毫的移位与损坏，这大概就是没有发出声音的原因。洛小锦看到一条如脸盆粗的蛇状生物正顺着窗户往外面的庭院爬。

　　它看起来跟他们在庭院里看到的样子差不多，如人类般苍白的皮肤上是黑色裂痕般的纹路，让人想起那些科幻片里糟糕的实验品。他怀疑它是否有骨骼或者脊椎，因为它看起来十分柔软，当然蛇也很柔软但是它充满力量，可是这个……

　　正当洛小锦正做各种猜测时候，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拍在了纸门上，发出一阵响亮的啪声。洛小锦下意识地往后一坐，他看到好几只人类的手正隔着纸门用力地拍门！它看不到手肘以下的部分，仿佛很多人正趴在地上用力敲着纸门，仿佛终于发现了在纸门后面的，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

　　洛小锦坐在地上看着它们疯狂地拍着门，耳边都是轰鸣般急促的拍门声……

　　可不知为什么，它们拍门拍的挺厉害，那纸门就是纹丝不动，更过分的是这么大的响声，旁边那两个还在睡觉！

　　那手拍了一会门便消失了。

　　洛小锦站起来没再往那个洞里去窥探。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又给自己烧水煮了茶。这一夜，这东西去而复返了好几次，床上这两人就是不醒。夜雨在子夜时分就停了，庭院里泥土和雨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即使隔着窗户，也开始弥漫进来，那味道并不让人讨厌，只是会勾起人们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罢了。

　　当天空的光线蒙蒙亮的时候，崔蕴醒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洛小锦：“我好像……睡着了，你要不要现在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