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食纪》柔千小舞

64、第六十四章

　　白仰止和那些孩子玩闹了一会，大概他是从那个地方救了他们的人，所以他们对白仰止很信任，但即使这样，他们仍然避免身体上的接触，而白仰止也很识趣地不做一些惊吓他们的动作。

　　忽然白仰止停下来，往洛小锦这边看过来，洛小锦下意识地站起来，白仰止朝他打了个手势，洛小锦便轻步走过去。白仰止示意他们从另一侧的院墙绕过去，洛小锦点点头，让一个老妈子看好这些孩子，不要打搅孩子们玩闹。

　　两人轻盈地掠上墙头，在另一侧院墙的阴影中落下来，他们的呼吸都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宅子本身就建在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段，所以往来的行人极少，此刻正是日中，行人更是稀少，他们轻手轻脚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

　　此树虽然枝叶茂盛，可以很好地遮掩身形，但是枝桠太细，如果是人的话必然无法站立，但是这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洛小锦顺着白仰止示意的方向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正在那里查看宅子的情况。

　　那个人戴着斗笠，但是能看出来他身形纤瘦，但又不似女子，他似乎还在犹豫。看样子想进宅子去，但是又有什么顾虑，所以一直在外面徘徊。

　　最后，他好像准备放弃了一般，转身想要离开，可是转过身的时候，却看到原本应该在宅子里的那个人竟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此人声息皆无，仿佛很早之前就在那里，观察了自己很久，让人想起黑夜中悄然无声的夜行动物。

　　洛小锦站在树下的阴影里，困惑地看着这个被他吓了一跳的斗笠人，他道：“你与我有救命之恩，现下相逢，何不进去喝点茶？”

　　斗笠人看起来有点紧张，他沉默了一会才道：“不必。”

　　他的声音很好听，洛小锦想起那只被关在笼子里歌唱的小鸟。

　　洛小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敌意，可惜在对方的声音面前简直算是粗鲁，他说道：“那么，来此所为何事？”

　　斗笠人道：“我……离开了公主府，我也不知道……那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来提醒你，这些孩子……最好快点藏起来。”

　　洛小锦怔了怔，尽管这个人已经从公主府出来了，但是依然不敢直呼李风霁的名字，看起来对他的畏惧附骨之疽：“何出此言？”

　　斗笠人轻轻按了按帽檐，宽宽的帽檐下露出纤瘦的下巴，他轻声说：“快走。”说完，他一转身，便向另一处墙角走去，洛小锦想要尾随上去，白仰止却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拉住洛小锦道：“那边有衙门的官人过来了。”

　　这里是外城区，秩序相对来说并没有内城这么严谨，但是如果出现三四人结队的衙门官人，便是有事发生了。

　　白仰止做贼心虚：“别管那个人了，我们先把这些孩子转移走，你听见他刚才说的了。”

　　洛小锦仍往那边走了一步，但是权衡了一下，立刻转身：“快走。”

　　虽然他们不是被衙门通缉的对象，但是现在恐怕是因为这些孩子被卷进了朝廷的权力纷争中。或许这些官人不是来找这些孩子的，但是他们不能冒险，这些孩子身上的伤经不起推敲。

　　洛小锦当机立断，与白仰止招呼宅子里的孩子们往后门上了马车，去了醉仙楼在下城区的另一座宅子安顿。留下来断路的洛小锦在树上看的分明，这些官人确实是为了这些孩子而来，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冷峻男人。虽然洛小锦不认识，但是观其官服就知道，此为大理寺的人，而且品阶不低。

　　这座宅子记在洛小锦的名下，他肯定脱不了关系，估计等他回去的时候，就能拿到被大理寺传唤的票据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去找“李风霁”问明缘由了。

　　李风霁正在书房煮茶，水已经开了，他保养极好的手拿起旁边的几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字，他只看了一眼，便将这些纸放到了烧水的炭上，纸张很快就被烫成了脆弱的黑色。

　　这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又很快关上，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神色不虞地看着自己，看起来是刚束发的年纪，眼角眉梢却带着一片冰冷。他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来的正好，我这里水刚煮好，正好饮茶。”

　　那年轻人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好像是在午后拜访朋友的普通年轻人。但是“李风霁”知道自己这里守卫有多森严，自从他回到人世以后，就非常注重“个人隐私”。

　　那个年轻人微笑了一下：“我正好渴了。”

　　在前朝的时候，他处于权力的中心，所以他知道很多“那种”事情，有一些不是人类的东西混迹在人类中间，假装自己是人类，但他们从来就不是。从交谈中你瞧不见任何端倪，但是总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让人们发现他们的不同。

　　李风霁不动声色地倒水做茶，让茶香弥漫开来，然后将一杯茶放在这个人的面前。

　　那个年轻人说：“之前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李风霁正在做自己的茶，他头也不抬，说道：“我知道你姓洛，我可以称呼你洛公子吗？”

　　“请便。”他不在乎称呼，洛小锦直奔主题：“你准备把那些孩子怎么办？”

　　李风霁做茶的手顿了顿，继续做茶。

　　洛小锦道：“你知道我说哪些孩子，李风霁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但是你既然接了这个活……”

　　李风霁抬头看他：“我会做好的。”

　　洛小锦的话被他抢去，不满地哼了一声，他拿起茶饮了一口，上好的研膏茶，茶也做的好。

　　李风霁道：“我知道那些孩子，我对他们没有恶意，之前的那个人对他们做的事……我也感到很难过，我愿意帮助你带那些孩子远离这些痛苦……”

　　洛小锦冷哼一声：“这是在大理寺插手之前吧？”

　　李风霁沉默了一会，露出一个笑容，他的样子很是俊美，有种干净，不知人间疾苦的柔软，但是洛小锦知道他的灵魂却是一个从修罗战场里爬回来的，痛失一切的愤怒而绝望的灵魂。或许他的人性中还剩下怜悯，但是不确定还有多少，因为他做鬼太久了。

　　李风霁柔声说：“你看，这个人用这种小孩子般的手段想要掌控一些人，还自以为拿住了别人的把柄，却不知道自己将把柄送到了别人的手上。令人难过的是，我不得不在这样的人身上活下去，以此保护我的家族稀薄的不行的血脉。”

　　洛小锦冷着脸，他知道不该对这样的鬼魂抱有太多希望，他们原本应该再无交集，但是那些孩子如今处在一个不明的危险状况里，而他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李风霁继续说：“在河边发现的那些孩子，我对此完全不知情，只有被关在簪子里的李风霁才知道——有可能他也不知道，他看起来一副绝望的样子。但是，李风霁现在的位置太招眼了，到底是谁在对付他，我也是刚开始查……”他继续道，“洛公子，他们要李风霁滚出这场争斗，如果让那些人找到那些孩子，我们就输了。”

　　洛小锦道：“是你输了。”

　　李风霁微笑了一下：“我们站在一条船上，知道吗？”

　　这种强行拉人上贼船的事情，这个人好像做过不少。

　　李风霁就像在哄骗小孩一样：“我派人去过那里，太招眼了，”他顿了顿道，“我曾经想过要除掉这些孩子，换了李风霁也会这样做，我把把柄放在外面，太危险了。”

　　洛小锦冷冷地道：“的确，你和李风霁也没有什么分别嘛。”

　　李风霁摇头：“我比他更容易相处。”说完，他笑了一下。

　　洛小锦觉得自己把一个恶魔关了起来，又放出了一个更可怕的恶魔。

　　他不打算跟李风霁耍嘴皮子：“你打算怎么办？”之前白仰止看到的可疑的人也许是李风霁的人，也许不是。

　　李风霁道：“我欠你一个人情，所以现在的事情，如果你能自己解决，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能，那么就只能由我来代劳了。那些孩子很可怜，我知道，如果是以前，我会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但是现在……”他神经质地笑了一下，“我总不能自己杀了自己。”

　　洛小锦的心头一凛，他知道这个“代劳”的意思。他站起来，觉得这个茶喝不下去了。在李风霁的脸上，他看到了相似的恶意与冷漠。

　　洛小锦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想去威胁你，你曾经是一个……英雄，做了最艰难但是最忠于自己的抉择，而现在……”可能那些际遇就是会改变一个人，将一个人折磨成一个鬼，然后在这里对他说着大篇鬼话。可他宁可相信在前几天，小别将军在派出那些人的时候，仍然抱着善念，毕竟他没有真的下手去杀死那些孩子。

　　“我会尽力帮助那些孩子，他们值得守护，”洛小锦轻声说，“而你……战争早就已经结束了——很久，你也不是非得变成这个样子。”

　　他说完转身走出他的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李风霁坐在那里楞了片刻，他站起来追了出去，门外凉爽的秋风吹来，守在门外的护卫困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