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身似明玉心如钢 ...
-
萧凤衡量再三，终究难舍旧情，暗道：我只去看上一眼，若有甚为难之处，我只不动声色，暗中援手就好，于是循着记号前去，果然见到远处一处房舍，隐隐透着杀伐之意，她心中一紧，蹑手蹑脚跟到近前，将手指穿破窗纸，只见屋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丐者尸体，血腥气浓，挥之不去，显是经过了一场恶斗。一个中年丐者躺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那人蓬头垢面，似是唯一活口，只见他对着对面戟指大骂，说道：“大家都是丐帮弟子，你们心狠手辣，非要将我们斩尽杀绝，究竟是为了什么？”
被骂之人背靠窗子，萧凤见他鹑衣百结，破破烂烂，显然也是丐帮弟子，心中更不是滋味，想到：自我走后，帮规松弛，人心涣散，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丐帮上下，自来一心，如今同室操戈，不死不休，却又是为了什么？
其中一人性子火爆，反唇相讥道：“全舵主他老人家有令，合帮上下须听从新任庄帮主号令，庄帮主命你杀人，你又为何不从？你既死活不从，便是有心叛帮，我们杀你，也是理所应当。”
那中年丐者气的不轻，上气接不上下气，更是发不出声。他一双浑浊眼眸睁得极大，愤怒的瞪着同帮兄弟，对方见他如此，纷纷鼓噪起来，一人便道：“严兄弟，对不住了！”上前便要取他性命。萧凤内心煎熬，待要出手相救，忽地窗外“嗤剌”一声，破空甚急，一个小物撞上刀刃，长刀铮然落地。
这一手巧妙迅疾，足见功力深厚，动手之人又惊又骇，再不敢妄动，高声问道：“外头是哪路的朋友，敢来阻我丐帮之事？还请现身见面。”如此叫了三声，始终渺然无回应。
萧凤心中疑惑，暗暗自屋外绕行过去，想要探知那人所在，她武功既高，自是无声无息，谁知”那屋子外面，竟是空无一人，不觉骇然，想到：那人的暗器轻身功夫，实在俊俏潇洒，只怕还不在我萧凤之下。正自惊疑，忽而听见身后呼吸细细，她神色一凛，反手一招“沛然有雨”，要将身后那人擒住，谁知那人身手更快，轻笑一声，如幻影出现在了她身前，却是个妙龄少女，冲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段玉寻萧凤不获，正自担心，遂一路问询，跟着她来到郊外。谁知遇上丐帮内讧，想着假作不知，偷偷离去，却被萧凤抓了个正着。
“好贤妹，果然是你。”
萧凤只道段玉武功进益，巧施妙手，救了那人，正自欢喜，不住声地夸赞，却见段玉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惑色。她二人见那老丐暂无危险，便即蹑手蹑脚，想要离去，正走到墙角，突然段玉“啊”地一声，脸色大变，只见墙角雪白一处，被人挖了一块，用墨水画了一只小小燕子。
“燕子坞中，姑苏慕容。原来是他。”
想到之前义救丐帮，这位慕容公子也是大张旗鼓，非要题上一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迷人毒风，原璧归君”标榜身份，萧凤哑然失笑，想到：这个慕容公子偌大年纪，怎么行事为人还和个孩子似的，倒同我的玉妹一般的淘气。
她遭际非常，心胸开阔，此刻故地重游，反别有一种豁达，遂诙谐道：“慕容公子既在此处，想来王公子也必不远，贤妹若要一会，愚姐必不叨扰。”
段玉轻叹一声，说道：“萧姊姊，从前是我一往情深，不顾他人感受，才知王公子他心里烦厌，只是碍着我的面子，这才没有逐客，今小妹历经世事，知道世间缘法，终不是强力可改。既然如此，我还见他做甚？”
“如此甚好，天涯何处，不见芳草。贤妹人品高洁，武功出色，哪里又没有优秀的少年郎君了？”萧凤口中宽慰，心里却也知道，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天下好男子如此之多，当真心之所向，又岂是旁人可代？
两人相对嗟叹，回到客栈，正并肩进门，却听见有人大闹，那掌柜小本生意，低声下气，却被人一把提起，抓住了脖子，眼看性命不保，萧凤路见不平，眉头一皱，待要出手，却听见段玉脆声叫道：“岳老三，好久不见！”
那人须发怒张，咬牙切齿，却在听到段玉声音时放下了手，一双绿豆小眼转来转去 ，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小师父，你还活着啊？”竟是四大恶人中的“凶神恶煞”。
段玉也不以为忤，伸手掏出银两，好生安慰了掌柜一番，这才笑嘻嘻地，向他问道：“上次见你，还是在西夏皇宫，怎么才过了几月，你就又跑到了中原？”
段玉这一问，正问到了南海鳄神的痛处。原来四大恶人能进一品堂入职，是得了西夏齐王李秋水的引荐，是以这南海鳄神敢冒欺师灭祖之大不韪，只为将段玉擒来，讨好齐王欢心。然而那西夏王多疑暴躁，最是倚重赫连铁树，赫连铁树把持一品堂多年，对他四人早生嫉妒，因着李秋水身故，赫连自觉翻身，便对四大恶人处处打压，随便就找了个由头，逼得他们远走中原。岳老三最好脸面，不愿直言原委，当即叠肚昂首，将一张黄纸自袖口掏出，示意段玉接过。
段玉取过黄纸，见纸上用朱笔写着弯弯曲曲的许多外国文字，文末还盖着一个大章。她博闻强识，颇识诸国文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向萧凤说道：“这是西夏国王招王妃的榜文。文中言道：西夏国……银……银川王子已过弱冠，国王要征选一位文武双全、俊秀高贵的未婚女子为王妃，因这银川王子尊文好武，故不论何国人士，自信为天下一等一人才者，于八月中秋之前由家人带领，投文晋谒，国王皆予优容接见。即令不中王妃之选，亦当量才奖赏，赐女博士、女儒士、女学士等衔，更次一等者赏以金银……”
段玉还没有读完，南海鳄神便劈手夺过，复将它三叠两叠，收回袖口，高声夸耀道：“西夏王老儿见我岳老三武功了得，特意地委以重任，将他侄儿的终身大事写作皇榜，令我们四人广发榜文，好让中原的美人英雄都看到征婚，好讨个王妃做做。”
他正自得意，突然“咦”地一声，向段玉说道，“我看我那小师公病怏怏的，是活不长了，我说小师父啊，你们既还没成亲，你长得又这个那个，马马虎虎，怎么也不去碰碰运气，抢个王妃当当？”
段玉苦笑一声，想到自己在西夏的遭遇，多半是拜那位银川王子所赐，自己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哪里又会巴巴地送上门来，特意地找罪来受。
萧凤见她忧愁，只道难以忘情，一时感同身受，眼眶一红。段玉见她伤心，急忙岔开话题，向着南海鳄神说道：“这榜文文字繁复，语言不通，如此发放，必定少人阅看，倒不如由我帮忙，译成中原文字如何？”
南海鳄神听了，喜得直搓手掌，当下粗声大气，吩咐小二磨墨，自己鞍前马后，一副徒儿样子，看得燕云十八骑的契丹汉子，一个个憋笑屏气，不住地瞥向萧凤。萧凤抱臂上观，也是忍俊不禁。
岳老三识得萧凤，歪起脑袋，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提笔斟酌的段玉，突然一拍脑门，一跃而起，喊道：“你是丐帮的乔帮主，是也不是？”
萧凤淡淡道：“萧某卸任帮主之位已久，早就不是什么丐帮中人。”
岳老三听得懵懂，一双眼睛几乎转成对眼，忽然跳到桌上，粗声说道：“我说乔帮主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你自己说走就走，留着这些大叫化小叫化打打杀杀，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他奶奶的，连行路都不得安生。我去发放榜文，一群人打打杀杀，说是丐帮新任帮主的命令，要杀不服管教的弟子，他奶奶的，被老子一手一个，痛快拧断了脖子。”
萧凤眉头一皱，默不作声。段玉问道：“丐帮新任帮主？怎地从未听过。”
南海鳄神跺脚道：“听说是个蒙面的女人，神神秘秘，他娘的装神弄鬼。之前云老四去送榜文，被这女人打了一掌，险些去见了阎王，这小子要去少林寺的英雄大会，扬言要杀我们四大恶人立威，呸呸呸，真是满嘴放屁，这……这铁头人功夫虽怪，要见了我们老大，还不是落荒而逃。”听他言语，竟对这丐帮帮主颇为忌惮。
“原来是她？”
段玉萧凤听了，均想到南院大王府中来历不明的铁头姑娘，心中暗暗猜测：阿紫日日与此人形影不离，或者受了此人蛊惑，被丐帮利用也未可知。事关阿紫，萧凤心急如焚，厉声问道：“这丐帮帮主要去少林寺赴会，究竟所为何事？”
南海鳄神对萧凤颇有畏惧，连粗话也不敢再说，当即回道：“我问云老四为何动手，他还支支吾吾，后来逼得急了，这才说出原委，原来这丐帮帮主狂妄得紧，想要下帖和少林一较高下，评评谁才是中原的第一大派，云老四不自量力，出声嘲笑，才被那铁头人所伤，修为大减。”
萧凤一阵默然，心想这新帮主野心勃勃，丐帮又恨己切齿，阿紫既渺然无踪，必定是为他们所制，用来要挟自己。她心思细密，登时便打定了主意：丐帮来势汹汹，意在称霸武林，其时阿紫随行，自己有十八骑襄助，顺势抢出，救回他不难。怕只怕自己先前激愤，在中原树敌太多，若真的有去无回，难免连累了同行的段玉。当下对她具道自己因了今日之事，心绪烦乱，要将丐帮之事弄个水落石出，再与她会合。而段玉既有南海鳄神随护，想来也不用担心。
不知她为何改了主意，段玉见她心意坚决，哪里又忍心违逆，遂对萧凤千不舍万不舍，两人分道扬镳。
她想到南海鳄神凶神恶煞，尽管自己武功较他为高，满不愿与他同行，谁知这岳老三执拗不听，暴跳如雷道：“妈巴羔子，你这臭小娘师父长得美貌，又不经打，要被人杀了还好，要一着不慎，被人占了便宜，做了我的师公，我他娘的又活生生矮了一辈，不干！不干！岳老三死也不干！”段玉哭笑不得，只得允他同行，然而他暴躁易怒，行事无端，又岂是段玉能约束的。段玉无法，只得日日与他说道佛理，希冀他弃恶从善，改过前非，岳老三嫌她啰嗦吵闹，打又不能打，杀又不敢杀，遂将闷气都撒在旁人身上，一路摔碗骂人，鸡飞狗跳，正是热闹无比。
两人漫无目的，随便乱走，不知不觉已过了数日，这一日行到正午，一路上行人渐多，瞧那些人的模样，不少都是身负武功，南海鳄神见了，不待段玉阻拦，便抓了一人，将剪刀架住脖子，盘问江湖上有何事发生，何以一个个地行色匆匆？那人见他凶恶，哪里又敢不从，磕磕巴巴说道原委：原来这丐帮挑战少林，乃是极大的盛事，江湖人士或早或晚，都收到了英雄之帖，遂一个个地赶往少林，生怕错过了热闹。段玉自那人口中得知，父亲镇南王爷、五台山方寸师太她们，也闻风而动，到了少林，激动之余，不由起念，两人商议停当，决意往少室山而去。她二人一个貌美，一个丑陋，一个温和，一个暴躁，混在人群中行走，甚是惹眼，更无人敢过来攀谈。他们随同众人，迤逦而行，如此又过了几日，来到了少室山脚下。因着丐帮早有拜帖，少林寺中僧人出动，迎客的迎客，应敌的应敌，有认出段玉两人的，僧人客客气气，将他们安排在山门口饮茶。时值酷暑，天气炎热，众人感激周到，纷纷谢过，正在这时，派在半山守望的僧人奔来报讯：“星宿派徒众千余人，在半山亭中将慕容公子等团团围住，恶斗不休。”
“南慕容，北乔凤”名动天下，众人不约而同，竖耳聆听。忽闻得山间树响，似是有人赶路，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远远传来：“慕容公子和丁老怪恶斗方酣，已然力有不逮，若他留得命在，自会来少林礼敬如来。”段玉一听，不觉脸上变色，全身颤抖，这声音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便在此时，身穿青袍、手拄双铁杖的段延庆已走上山来，他身后跟着“无恶不作”叶二娘，“穷凶极恶”云中鹤。四大恶人，一时齐聚。
段延庆见到段玉，也是吃了一惊，好在他自重身份，只瞥得她一眼，便轻哼一声，自顾自坐了下来。云中鹤与南海鳄神素来不睦，看见他鞍前马后、灰头土脸的模样，待要嘲笑，复见段玉神色凝重，站在一旁，不由惊惧交加，“吱”地一声，闪到了段延庆身后。
唯有叶二娘气定神闲，微笑着道：“丁春秋大显神通，已将慕容公子慕容姑娘打得全无招架之功。大伙可要去瞧瞧热闹么？”
这数月中，丁春秋大开门户，广收徒众，不论□□绿林、旁门妖邪，只要是投拜门下，听她号令，那便来者不拒，短短数月之间，中原江湖匪人如蚁附膻，奔竞者相接于道路。慕容芙一行一路北上，再想不到与她的徒众短兵相接，撞了个正着，她端庄自持，本不欲和恶类纠缠，然风波恶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三言两语，便即冲入敌阵，和星宿派的门徒斗将起来。两下无法，只能挺身而出，加入缠斗。
段玉听见叶二娘说慕容燕已被打得无招架之功，心下一动，想到：就算我痴心一片，再见到王公子他们，也只能徒增伤心。但慕容公子于我，多有救命之恩，此刻他们有难，我若袖手旁观，未免也太对不起良心。于是快步奔出，飞也似地往山腰处行去。
丁春秋恶名远扬，本是武林公敌，少林寺众僧人同仇敌忾，人人奋勇，但听得乒乓呛啷之声不绝，原来是山上慧字辈的少林僧将师父、师伯叔的兵刃送了出来。玄慧虚空四代少林僧各执兵刃，列队出寺下山，段玉东一窜、西一晃，在和尚丛中灵活奔行，竟也不见乱象。众人来到山腰，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只怕尚不足千余之数。
这里慕容复、邓百川等已杀伤了二十余名星宿派门人，眼见大援已到，当即跃开数丈，暂且罢手不斗。星宿派众人心中栗六，也不上前进迫。
段玉奋不顾身，冲入人群，只见慕容家众人喘息未定，大汗淋漓，显是经历了一场恶斗，好在衣衫整洁，不见伤口，当下上前见礼，自顾自地站在慕容芙的身旁，以显示自己与慕容姑娘是同一阵线。王语晏见她狼狈，只道是为了自己微躯赴难，心中感念，眼眶已是一红，但他自诩矜持，向慕容芙瞧了一眼，喃喃说道：“我表姐武功高强，护我绰绰有余。段姑娘，你……你还是出去吧。”
慕容燕剧斗方酣，正是意犹未尽，但见他长剑入鞘，仪态万方，见到段玉前来，忍不住偷偷瞥看，只见她满脸尘土，霞蔚两颊，汗湿鬓角，发簪歪斜，显是情急关心，不觉暗生欢喜，嘴角上扬。
“慕容公子，慕容姑娘，还有公冶先生、邓先生、风先生、包先生，你们好啊！”
见段玉厚着脸皮，向着自己问好，包不同满腹火气，直冲她而来，说道：
“非也，非也。不好，不好。自从遇上了你，我们一行伤的伤，病的病，可谓受尽了苦头。”
“三哥！”
“三弟！”
三大家臣见段玉援手，心中甚是感激，是以不约而同，出言喝止。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身似明玉心如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