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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离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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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刀觉得此刻的空气都凝滞了。
他或许会被炸得缺胳膊断腿儿的,所以他闭紧了双眼,等待着那声“轰隆”的巨响,以及那层高高炸起的水浪。
这个事儿还得从刘刀小时候的心结说起。
他小时候有许许多多心结,随着年龄的增长,一部分在长大的途中被解开了,也有一部分依然深埋在心底。
比如,他一直觉得烟头扔水里是会爆炸的。
那是他亲眼所见。
七八岁时候的暑假,他已经能承包洗衣服的重任,就天天被刘红月使唤着下河洗衣服,奖励是偶尔的一个五毛绿豆雪糕。
他记得有一天,有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在河岸边炸鱼,那人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嘴里叼着香烟,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叼着,一会又往水里扔东西,他扔东西的时候,正好嘴里香烟也不翼而飞了,紧接着,河水里炸起一层高浪,巨响震得刘刀心脏“突突”跳,耳朵“嗡嗡”响。
不一会,他洗衣服的小石板旁边儿,浮上一条肚皮被炸开花的死鱼,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河对岸那人,只见他正要往嘴里衔香烟,刘刀就认定了他一定是用香烟炸死了那条鱼。
可事实上,他连人家到底扔了啥都没看清楚,就依照自己的理解,替香烟冠上了一个极其凶狠的罪名。
他觉得这玩意儿一旦碰上水,可是要让靠近的人倒大霉的。
老流氓见他神神叨叨的,就问他到底怎么了。刘刀把这事儿给他一说,立马就挨了一暴栗,疼得他在水里的身子直摇晃。
“害老子浪费一根烟,你说你该不该打?”老流氓被他的蠢脑袋弄得哭笑不得,但他表面上依旧涨着怒气。
他觉得这孩子真是,长了颗不一般的蠢脑袋。
夕阳洒在水面上,微风促成的涟漪金光闪闪,老流氓重新游回河中央,整个人沉入暗金色的水里。
过了一会儿,老流氓再冒出头时,他正近距离地看着刘刀。
原来他潜过来了。
老流氓拽着刘刀的小胳膊,很有兴致的样子:“过来,我教你游泳。”
“别别别,”刘刀连忙挣扎起来,他毫不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忧虑,“我怕你要淹死我。”
“嘿,小崽子……”老流氓本想说自己一番好心,但出口的时候,却变了一个意思,“老子就是要淹死你。”
他一把勾住刘刀的后脖子,刘刀整个人失去重心,眼看着整张脸就要下水里去了,胳膊又被老流氓的大手撑住了。
有惊无险。
“我要真想弄死你,你现在就下去了。”老流氓托着刘刀,帮着他重新站在水里。
“听好了,你先放松身体,试着往下沉。”
刘刀看着老流氓,见他此时脸上正是一副有模有样的神情,就照着他说的这么做了。别说还挺管用,因为他发现他不但没有跟着沉下去,反而有种要漂浮起来的感觉。
“接着呢?”刘刀也来了兴致,催促着老流氓继续往下教。
“憋气。”老流氓吐出简短的字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一张脸沉入水里。
刘刀想着,这时候,只要他伸出双手,把这男人死命按着,过不了多久他就该死了吧?
他惊讶着自己怎么会突然涌出这种想法,老流氓已经从水中冒出了脑袋。他整张脸湿漉漉的,他就揩了把脸,说:“怎么样?你也试试?”
“嗯。”刘刀点点头。
“别慌,先深呼吸,憋不住了就出来,不用逞强,五秒就够了。”
刘刀一边为自己涌出那种想淹死老流氓的心而自责,一边闭着眼睛有些犹豫不决地将脸埋进水里。
一秒、两秒、三秒。
还不够五秒钟,刘刀瘦削的身子直起来,慌张摸着身上的湿衣服拭眼睛:“靠,我眼睛进水了。”
老流氓摇摇头笑了一下,揽着他往岸边去。他一把托起小流氓的身子,把他送到岸上,又拽过来自己放在岸边的干净T恤,替他揩着那张扭曲的小黑脸。
刘刀察觉到干的布料的触感,也跟着在脸上乱蹭一通,等到眼睛舒舒服服了之后,他才发现老流氓已经穿好了裤子,正光着上半身看着他。
刘刀伸手把擦了脸的衣服递给老流氓:“你的衣服。”
“你是不是脑子也进水了?”老流氓踢了踢他的屁股,“放着有空给我洗了,上我屋换身干净衣服去,完了带你去吃饭。”
“你不教我了?”刘刀从草皮上站了起来,拍拍湿淋淋的屁股上的杂草,一边歪头看着老流氓,一边紧跟他的步伐。
老流氓点了根烟,指了指西边的余晖:“看见没,太阳已经下去了,老子也饿了。”
刘刀换上老流氓的黑t恤,黑裤子,整个成了一小黑人了。成年人的衣裤套在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少年身上,刘刀走了两步,衣服空荡荡的,吹风的时候就鼓鼓囊囊,裤脚也太长了,他只好卷上两道。最后他拿上自己的黑色帽子,因为头发还没太干,不好把帽子顶在脑袋上,跟着老流氓往镇子里去。
老流氓坐在一处小饭馆里,指着桌上简单得只有手写的文字菜单,问刘刀:“你吃什么?”
“闵哥请客吗?”刘刀舔舔嘴唇,他闻着饭馆的香味,眼里暗藏着期待的光。
“你小子,行啊,已经学会混吃混喝了。”老流氓笑着打了刘刀的帽檐一下,他掏出火机,替自己点烟。
“嘿嘿。”刘刀厚着脸皮笑了笑。
“去,”老流氓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刘刀面前,指着饭店斜对面的小店铺,“上那儿替我买对电池,记住了,五号的,你回来这顿饭就我请了,你要是敢拿着钱跑了,以后我见一次揍一次。
刘刀接过钱,很快地就过了马路,又很快的买好了电池,再很快的回到了饭馆里。
老流氓还没点餐,他接过电池,就招呼一声老板,那圆圆大脸的老板就屁颠屁颠过来,问他们吃点什么。
老流氓迅速说出了自己想吃的炒菜,可刘刀就没这么速度了,他上盯盯,下瞧瞧,他瞧着菜名,都挺想吃的。
但是理智告诉他,蹭吃蹭喝的人是不被允许这么浪费的,他就点了个最便宜的菜:“凉拌青瓜吧?”
“吧?”老板睁大了小眼睛再次询问,“确定了?”
小孩就是小孩,点个菜都这么墨迹,老流氓干脆做主了:“给他炒个肉,配点蔬菜,孩子长身体。”
等菜上齐了,刘刀吃得那叫一个香啊。他觉得现在就和过年差不多的幸福了。平时他家,一星期都不定能吃上一顿肉,在学校食堂吃饭,几乎天天吃胡萝卜炒肉和咸菜,后者齁咸齁咸的就不提了,前者虽然听着还不错,可天天吃他妈胡萝卜煮带毛猪皮肥肉,谁他妈吃得下?
等他和老流氓一起走出饭馆时,老流氓还不忘了叨叨:“你把我当什么了?点个凉拌青瓜?玩呢?”
他是在嫌刘刀把他凸显得太寒碜了,一点面子不给他。那他俩上饭馆,外人眼里不就是父子二人一块吃饭吗?老子点个大鱼大肉的,儿子就点凉拌青瓜?
刘刀没怎么领会他这句话的真实意味,就说:“那我下次尽点死贵死贵的,成不?”
“成。”老流氓回答得特别爽快,“不过你得自己掏钱就是了。”他已经走到一辆深绿色的车子前面,那是辆带着小拖箱的小皮卡。
“上去。”老流氓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冲刘刀扬扬下巴。
“干啥呀?”刘刀脑袋晕乎乎的,他寻思着老流氓不会真要卖了他吧?
“闵哥,你今天晚上不看网吧了?”
“今天我有正事儿要办,修业。”老流氓一把将刘刀扯过来,胡乱塞进车里,又替他系上安全带,完了一手抵着车门,一手撑在椅背上,认真的神色盯着眼前的小屁孩:“你小子,可别谁他妈让你上车你都上,人心隔肚皮,知道吗?”
刘刀沉思,感情你是啥好人?但他心里又被这话整得暖暖的。
“你到底知没知道?”老流氓又有些粗暴地吼了一嗓子。
刘刀这才回了神儿,跟着附和:“知道了。”手指攀上安全带,赌气地将头扭到另一边。
老流氓把车驶上离开小镇的公路,刘刀知道这个方向,这是通往外面的路。刘红月离开的时候,一定也是走的这条路。
“闵哥,你叫什么名字啊?”刘刀把下巴磕在车窗前窄窄的台子上,有些无聊地问他。
“闵良平。”老流氓还顺便解说一番,“良心的良,平安的平。”
他不解说还好,他一说刘刀就来劲儿了,开始埋汰他:“我觉得这名字跟我比较配,我比较有良心。”
“哼,”老流氓不以为意,“你懂什么,名字是爹妈给的,又不是我想是什么就是什么。”他想了想,又开玩笑说,“你家里倒是挺会替你取名儿啊,你那名字很有小流氓的气势。”
刘刀用他的话反驳他:“又不是我想的。再说了,我不是小流氓。”
“你不是小流氓那你跟吴一和王小胖干啥架?”老流氓把车窗摇下来,入夜的风使人舒爽,“你不是小流氓你天天蹲网吧?”
“我就不是。”刘刀否认。
老流氓直接无视小流氓的否认。在他看来,刘刀就是一家里宠得太狠了,又逢叛逆时期,可能是和家里闹了点儿矛盾,学也不想上了,就跑出来离家出走一孩子。
他自己也有儿子,但他儿子从来没叛逆过,所以当他遇到刘刀这样的,起初还真有点头疼,但相处下来,发现这孩子还不错,也没坏到哪儿去,骨子里也硬气,在王小胖之流面前也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他还挺喜欢的。
他在偏头看向副驾驶的时候,发现刘刀正耷拉着脑袋靠在椅背上,他已经睡着了。
老流氓看了看颠簸的前路,放缓了车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