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外无声》白猫我

1、零

　　灯突然熄了。
　　周以安愣了一会儿，剧场里一片凄静。
　　他又开始打板儿，左右手交替，在身前有节奏地抖动，飞舞。竹板儿的声音清脆，在一片空荡荡中回响，回响。
　　黑暗中，有一点光，是泪光，在眼眶中湿润。
　　他回想起2006年的那个春天，万物生长，万象回春，就像所有普通的春天一样，没什么不同。
　　他总说，他离开大魔王，是因为考下了n1和托福，拿到了研究生的offer，家里人施压，不得不去日本留学。
　　可实际上呢，他从没对别人说起过，他是被大魔王淘汰的，不要的学员。大魔王说他天生口齿不清，吃不了相声这碗饭。
　　手里的竹板儿越打越快，像跟谁赌气似的，在黑暗中疯狂地响，挣扎着喊。他不说话，不唱，只是打板儿，一直打，一直打。
　　弟弟以明延续了他的梦想，口齿清晰，嗓音清亮，他比他更适合。
　　为了梦想，他甘居幕后，他把所有的积蓄投入到小剧场，入不敷出。
　　为了让以明和朱言在相声大赛上得奖，他抄袭了漫才，没有对任何人讲。
　　是他错了，错的离谱。
　　以明和朱言不回团里了；陆森和二万跳槽去了大魔王阵营；爱玉结婚移民，没有搭档，若平也不再说相声了；悦悦因为男朋友反对，也准备离开了……只有老罗还在，可老罗只是玩票儿，他没了相声一样能活。
　　以安的手停了，剧场瞬间又恢复了静默。
　　走吧，都走吧。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他已经凑不出六场节目了，剧场的约却不能退，他卖掉了车子，卖掉了钢琴，卖掉了那一套珍藏版的莎士比亚，公司清盘，生意也不再做了。他想卖楼，如果他有层楼的话……
　　他和姗姗谈了快十年的恋爱，他总说，等他有钱买房子再结婚，可直到姗姗提出分手的时候，他还是一无所有。
　　不，他现在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灯突然亮了。
　　以安眼睛皱了一下。
　　“生日快乐！”
　　他们，他们出现在后台。
　　彩蛋喷出来，还有蛋糕。
　　是，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怎么忘记了……
　　“你们……”以安的鼻音吞掉了想说的话，他手里还握着竹板儿，用手背去挡眼角的红肿。
　　“我们……”他们面面相觑。
　　悦悦把林晚推出来，她说：“别看我们，都是小晚姐的注意。”
　　林晚站在以安面前，低着头抿嘴。她从手袋里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晴天娃娃钥匙扣，递到以安面前：“我……找到了。其实没有丢，是一直在眼前，我却没看见……两个娃娃……你一个，我一个，好不好？”
　　以安哭了，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黑暗里，空空荡荡的剧场，他微弱的抽泣声惊天动地。也许再过一会儿打扫卫生的阿姨就会来……
　　新闻报道说，东城的电网因大雪降温而崩溃，电力局抢修了一夜，直到天亮。

　　天色微白，公交车放了个屁，陷在泥里。
　　一请天地动！
　　一级，两级，摇摆着，周以安踏上楼梯。
　　二请鬼神惊！
　　一下，两下，周以安拍打脸颊，玻璃里倒映出愁绪，眼袋叠成两条。
　　三请……
　　耳机里滋生出杂音。
　　北京的冬天，光秃秃落了尘土，行道树一棵棵向后退去，绿不像绿。
　　工人作业，最高的那栋楼上，相声名家世界巡演的幕布撕下一角，老大哥的巨幅画像褶皱着冲街上的车流拱手微笑。
　　老大哥背后，藏着两个熟悉的面孔——以明和朱言。
　　多好啊……
　　上一次见到这个广告，还是夏天，2015，一个燥热的周五，那时候车还没有卖掉……那时候，太过关注广告上的画像，只一瞬间分神，就被碰瓷儿的老太太和新手司机“女魔头”前后夹击……
　　身后的小孩子们拿着iPad吵嚷，外放的音量盖过了耳机。
　　他们笑，他们吵，他们在看老艺术家的《口吐莲花》。
　　一请天地动！
　　一声，两声，扇子拍打出锣音。
　　二请鬼神惊！
　　一颗，两颗，牙齿笑出两种残缺。
　　三请……
　　叮咚，一个清亮的女声声音很甜：
　　下一站，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