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胸有成竹当家做主 ...
-
雨泽心里一惊,手里一松,垫子应声落了地。
“拿起来。”逸飞嗤笑一声。
他脸上挂着居高临下的轻蔑,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拂衣,把下摆一振,翘起二郎腿来,拿脚尖指了指自己斜前方的地砖:“放这儿。”
雨泽更是心里发毛。
他知道,在那个位置跪的人,十有八九要被座上的人出手教训。只因为那个角度顺手之极,座上之人只要稍一俯身便能掌嘴,略一抬脚,正好能踢在下位之人的胸口。只不知自己会挨上什么样的皮肉之苦,想想就吓得一抖。
但是他不敢不去。
他刚才的态度可以说是作死,谁家正室听了那种嚣张挑衅,还能保持涵养,一点都不生气的?
“都怪我自己,那么放肆跳弹,即便被打了,也是应该受的教训。
“哎呀,我怎么就这么傻?我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侧室,他们说的话能听吗?”
他心里乱得害怕,想来想去,没有任何能自救的主意。不由得眼圈微微一红,神情可怜兮兮,手里却乖顺,拾起垫子来,按着位置放好,膝盖一软,跪在了逸飞的脚边。
他余光瞥见逸飞的脚,这一高一低的位置,让他觉得又羞又怕。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自己儿时被家人娇惯得要上天,有什么不顺意,对父亲也敢抬手去打,更别提陪玩的小厮丫头。奶嬷嬷抱得稍不顺意,他就直接下脚去踢的。如果一个尚书家里都是这样的,王府的家法不更是厉害?
易地而处,才知荒唐。
他自小怕吃苦,还不知道被打能有多痛,今天也许就得尝到了,却一点不敢求饶。
逸飞见威压得手,也不愿把架子做得太过,随手将已经褪了热气的茶盏递了过去,命他举着。
雨泽以为要被烫手,抱着必死的心接了过来,入手却温突突的,并不烫。他心里稍宽,觉得躲过一劫,却又不知道逸飞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乖乖地跪着。
逸飞语调柔和地道:“侧君可知错了?”
雨泽立刻应声:“是,少侍君!我知道错了。”
逸飞笑道:“我还没完婚呢,叫什么少侍君!”
雨泽心道:“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吗,来了悦王府就不叫郡主,叫少侍君。怎么这下又不对了呢?”
再转念一想:“哦,我明白了,既然他没打人,定是少不了要骂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在话里揪我的错处。反正不管我说什么,都免不了被他借题发挥,这是躲不过的了。”
这样的言语欺负,虽然能免了皮肉之苦,但是心里的难过却更是持久。他以前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只图自己痛快,伤了多少小伙伴和家中仆侍的情分啊?
难道这些,都是命运之中,一定要还的债……
雨泽心里怕得要命,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找着正确的称呼,想讨好一下,尽量免受一点身心之苦:“郡主……殿下?”
逸飞缓缓发难:“嗯?”
雨泽吓得一抖,差点摔了手里茶盏:“这……”
他为难得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逸飞虽拿款,但毕竟不是真心欺负他,见自己占了上风,早就忍不住开心了,此刻见雨泽当真,倒有些恶作剧成功的欢乐,放下翘着的腿,打开扇子边摇边笑出声。
.
“怎么了,少侧君?这就不会啦?”
雨泽一见他这么高兴,想到两人身份落差,自己只得认打认罚,心里委屈极了,眼泪成串地掉下来,没两下眼角就红得像是上了妆,抿着嘴唇,圆圆的杏眼含羞带怯望过来,抽抽噎噎却不敢放声。
难得他男孩子家家,竟有这么俏的哭相,就连逸飞见了也禁不住心里一动,被他哭得有点心疼。
“若不是今天已经闹过了头,倒是想看他多哭一会。”
不过,想是这么想,见好就要收。
逸飞不经意似的吩咐:“这茶水也凉了,去续杯热的来。”
雨泽倒是熟悉王府布置习惯,很快续了热茶端回来,又跪在垫子上举起茶盏。他想不出叫什么称呼好,犹犹豫豫地问:“请您示下……我……我该叫您什么好?”
逸飞饶有兴味地低头看他,扇子轻摇:
“叫声哥哥来听听。”
雨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怔住,长睫毛忽闪忽闪,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逸飞的笑脸,不安地确定着他的意思。
逸飞笑道:“你若叫,我便饶了你。赌一把?”
雨泽实在拿不准自己将要得到的是什么,但既然有此一说,他索性心下一横,举起茶盏:“哥哥,请用茶!”
逸飞伸手拿起茶盏,浅饮一口,道:“嗯,这还像话。起来吧。”
雨泽的心情恰似劫后重生,眼睛放光地站起来,却想起刚才担惊受怕,受了人戏耍,羞耻难当,鼻子一酸又掉了泪。
逸飞正想安抚他,也立起身来。见他身高差了自己半头,随手揽住他肩膀往怀里一带,抽了自己帕子,柔声道:“乖,不哭了。”
在善王府里,春晖总是冬哥冬哥叫得很亲昵,逸飞总觉得后宅称呼就是如此。他可是早就想着收服了雨泽,让雨泽也管他叫哥哥。现在,连哄带吓唬的,终于如愿以偿,一时志得意满。
雨泽埋头擦泪,心情一放松,便又起了孩子气,抬着哭红的眼睛,小声向逸飞道:“我……我是长子,还从没叫过别人哥哥呢。”语气软绵绵的,挠得逸飞也心里痒痒。从前什么过节,在他这么服软的态度中,也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哦?难道这么叫我,你还吃亏了?”他半真半假地责怪。
雨泽好不容易被饶了一遭,可不敢再惹他,一颗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生怕表态慢了被误会。
逸飞又将雨泽安抚了一阵,两人这才互相敬重客气地分了座次,上下首刚刚坐定,还没有说什么,只见门口的仕女进门来笑道:“少侍君,少侧君,世子来了。”
雪瑶进门来,就笑着道:“我可来了有一会儿了,正看到雨泽亲自在外续茶,生怕你们吵起来。谁料你两个又是奉茶,又是改口,不一会就哥哥弟弟的黏上了,倒叫我好生吃醋。”
逸飞倒也不起身行礼,只是轻轻冷笑一下,语气凉凉地责怪:“我看是姐姐平时对他实在冷落,竟然连夫凭妻贵都没教上一句?他入王府之门这么久了,平白受了娘家的委屈,你也不管管,倒让秦家觉得我们宗室好欺负。若是悦王府上下都是这么好性子的话,干脆我今天就带了他出去,在我们善王府住几年,打理成我春爹爹那般的掌家郎君再回来可好?”
雪瑶瞟他一眼,见他眼里神色并不凌厉,就知道他说这些,是在侧君面前施恩。
为着后宅有序,她面上服个软,又算得了什么?
她面露难色,叹了口气,喊冤抱屈地和逸飞埋怨上了:“郡主说的不错,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可是你也想想我的难处,宫里政事繁杂,太子殿下身子又时常不爽快,我经常顾不得家里这些事。咱们家雨泽年纪小,性子又弱些,若是上面没有你这当哥哥的帮忙教导,可不是要明里暗里吃了亏么?”
雨泽涉世不深,性子还很单纯些,面对两人这样一唱一和,好像自己又在风雨中心,只觉得脸上挂不住,立起身来,惶惶不安地解释着:“我……我现在好多了,已经开始学家事和外面的经营,侍君对我也……挺好的。”
逸飞起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善王府两位侍君就是兄弟,我也习惯了,现今咱们两个在这里,我也只拿你当亲弟弟。最近秦家到处编排你的不是,你这边或者也听到了。若实在说得不像了,你自己先忍着些。等过段日子宫里放了冬假,我带你走走亲戚去。”
雨泽闻言一愣,眼泪又滴了下来,这次倒是喜极而泣。
他自小名声就平平,也没有什么特色能传出去的,秦家在贵胄圈子里不得志,也连累到了他的婚事,最后只挣了个侧室之位。
现今秦家跟邹家旁支鬼混,出了那桩换马案,也影响了邹家嫡系的名头。邹家对此不满,秦家却话里话外把责任往雨泽身上推,说什么没想到生了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自己在王府享受富贵,却不肯提携家里。
贺翎女子本不必要结婚,自建国以来,无论官宦还是平民家里,女子也多有不成婚只生育的,需要联姻的家族都是生了儿郎的那些家里。
把儿郎送去别家侍奉妻主,还不是为了家族之间联合的利益?虽然嘴上说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但是秦家这么不甘心,也是源于他们想用雨泽的力量,却没用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即便雨泽名声响亮如公孙三郎,若是被母家常常这样抱怨,也得声名扫地。更何况他之前名气不出挑,小时又有些骄纵为人所知,更是被毁得不像样子。
碍于侧侍君的身份,雨泽不可能去各家走动串门——就连春晖地位那么高的侧君,也不常出门,只是偶尔替侍君走一趟,没有和正室们同席饮宴的资格。
而逸飞肯带他去走亲戚,是要以逸飞自己的名声来为他做担保。
到时候,哪怕只是去看场戏,他们只要一起出现在人前,什么也不必解释,宗亲们就马上了然。
妙手仁心的玉昌郡主所信任的人,能是一个不分好歹、忤逆不孝的孩子吗?
雨泽心里再没有顾忌,也再没有不服的,当时就决定了自己心之所向,直接撩了下摆跪在青石砖上。
逸飞反应也快,不待他叩头,急忙蹲身扶起:“你既然进了我陈家的门,就是我陈家的责任,更何况咱们自小认识,关系非比别人呢。”
这话一出,便是要雨泽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辞。他红着眼圈,眼睛湿漉漉地望着逸飞,一副全情信任的模样:“哥哥,你真好!”
雪瑶心里暗暗地道:“他如今套路可多着呢!小雨泽完全不是对手啊。这次被彻底收服了,以后就逃不出他的手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