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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试真心双亲巧设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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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空荡荡的厅上只剩三个人,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到。雪瑶在这压力之中,也觉得有些心虚,不敢抬头和任何一人对视。
冬郎还是态度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方才府中传信,道是悦王世子向我家玉昌郡主求亲,可有此事?”
雪瑶见问,硬着头皮回话:“回禀郎君,此事只因晚辈一时糊涂,与郡主已有肌肤之亲,为着小儿郎的名节不受损害,与他私定终身。但不敢欺瞒长辈,是以传送消息,请两位郎君做主。”
慧昭声音柔和,但也听不出态度:“雪瑶,我二人都在这里,有什么要求,你且提出来。”
雪瑶垂着眼睛镇定了一下心神,再一开口时,语句就流利了:“晚辈自知无法挽回贵府上的名誉损失,故此特来请罪,并望郎君能将郡主终身大事许配与我,以赎前愆。”
语毕,深深一揖,不敢贸然抬头,静等冬郎发话。
慧昭见说,嘴角一弯,无声望向了冬郎。
冬郎接收到他的眼神,眼底有些许笑意,只轻轻点头。
雪瑶一直低着头,待了一会,没听见座上的两位侍君有任何指示,心中再次陷入慌乱,种种忧思一涌而上,凭她自己的意志,就要压不下去了,额角一颗冷汗悄悄滑了下来,后背也一阵发麻。
但她完全不能再失礼下去,于是一直维持着姿势,丝毫不见动摇。
一直到了她再撑下去就要崩溃的时候,才听得冬郎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此说来,事情重大。世子不必多礼了,坐下谈吧。”
依然是不喜不怒,毫无情绪。
雪瑶心中忽如千斤巨石坠地,面上却丝毫不露出弱势,平平稳稳地开口:“多谢郎君,晚辈告坐。”
她尽力镇定,抬起头,压住步子,走到厅堂下首位置的一把交椅边上,轻轻坐下。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平时一向谨慎,总算没有在仪态上疏失。
冬郎看她神色拘谨,又给她加上一些压力,一改淡淡口吻,故作严厉道:“世子以为,提出迎娶逸飞的要求,便能息事宁人?毕竟还是小孩子,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雪瑶心中一凛,不知所措,只好低头不言。
慧昭与冬郎曾有商议,知道他这样说来,就是要试试雪瑶的品格,于是佯装忧虑地道:“姐夫,我何尝不知道府里想给逸飞招亲入赘?可是我家雪瑶不仅身为长女,也是悦王世子,按理来说可不能入赘到别人家啊,不然我将来终身无所依靠,还请姐夫三思。”
冬郎佯装发怒:“郎君还好意思说这话?看你教的好女儿!”
慧昭配合做戏,轻轻掩口,好似怕了他的威仪一般不再言语。
冬郎又转向雪瑶斥责:“悦王世子嘉名在外,宗亲里都说你一向是同辈之中最懂自律、谨言慎行的孩子,怎么今日却在我善王府上做出这种有悖常理的事来?这求娶负责之言,是否出于你真心,暂且不论。且说事已至此,无可弥补,若是此事传扬在族中,那么我家逸飞该如何自处?我善王府的声威又何在?”
慧昭听了满面忧色,向冬郎道:“姐夫,管教不严,乃是妹夫的疏忽,雪瑶做下这等不伦之事,我也情愿一同受责。至于玉昌郡主的名声,妹夫定会想办法压住各方传言,不会让它走漏一点风声的,请姐夫看在多年情分上,别让皇上知晓了。”
雪瑶听着,只觉得心中大乱,一时全没了主意。
这事造成的风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这里面,怎么还有皇上的事?
凭她平日如何冰雪聪明,慌乱之下,也顾不得这言语不合情理了。
冬郎眼见得雪瑶再三扛得住压力,虽然小脑袋越垂越低,却也不发一言,不显出任何慌乱,几乎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奈何他和慧昭原先没有考虑到此,已经把后手再后手的话都说尽了。
于是他临场发挥,再加一道压力:“那么,雪瑶,我若是命你自罚,你觉得当如何处分呢?”
雪瑶在冬郎几番施压之下,反而从心底里生出几分硬气来,干脆立起身,抬了头,声音郎朗地道:“回禀郎君,晚辈眼下认打认罚,悉听尊便。但晚辈也有一言,请郎君谨慎思虑。”
冬郎差点露了相,眼神一冷,配上方才翘起的嘴角,好不容易才组成讥讽的神情:“你且说来。”
雪瑶不闪不避,直视过去:“出于对以后逸飞的名誉和终身归宿负责的打算,晚辈仍坚持,请侍君慎重考虑,答应我娶逸飞进悦王府。”
冬郎双眉一竖,斥道:“你凭什么娶!不要说大话,若还不出我一个道理来,自有族规惩罚!”
雪瑶昂然道:“晚辈从不是做了事情却不承当之人,只因此事干系可大可小,端看郎君您怎么想。若您认为是小事,咱们便订下这门亲事,做个亲上加亲,皆大欢喜;若郎君认为是大事,那咱们就上殿面君,听取圣裁。但郎君可要斟酌,若是咱们现在就谈条件,我悦王府自是理亏,弥补之心不改,任郎君开口,一定照办;可若是闹到皇上那里去裁决,金口玉言一出,还有郎君您讨价的余地么?”
冬郎见她慌乱恐惧之时可以自控情绪,言语清晰,威压不屈,有几分正像是流霜年轻时的模样,心中满意。正要点破此局,忽听门外仕女报:“玉昌郡主在厅前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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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瑶一颗心本来就不安定,悬在那里砰砰乱跳,一听逸飞也要来,紧张地转过身去盯着门口,期望着能把他拦在门外。
冬郎和慧昭的本意,就是借此机会试一试两个孩子的心性和担当,再告诉他们真相,好让他们不被名节之类的负担所累,再劝说他们放弃这个计划之外的,几乎不能称为“婚约”的过家家。
现在雪瑶和逸飞都来了,倒省了两下里去分头解释,两人眼神一交汇,彼此了然,现在是到了把这出戏收场的时候。
逸飞是从后院一路奔来的。他急急从门帘外闯进来,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已经跑到厅堂当中了。雪瑶看他喘息急促,衣衫微乱,脸上因吹了风,红晕不退,眼角又挂着一点水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但现在情势紧迫,没有讲道理的时间。她急忙迎上去,伸臂去拦:“你怎么就这样来了?快回去!这里有我。”
逸飞轻轻摇头,气息不稳,断断续续道:“我不回。姐姐难道忘记我的话了?还是你觉得,我们男子都是有诺而无信的?你是看不起我的心志,以为我会……坚持不住自己的想法吗?”
雪瑶有些着急:“都没有,我只是担心你。郎君他们正在气头上,我一人承当就好,你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错的,不该和我一起受此苛责。”
逸飞笑了笑,轻声道:“私定终身,是两个人的事。于情于理,我不该不在。有什么事,我帮姐姐分担。我们一起……”
雪瑶听得心中一动,仿佛有人捏住自己心肝,紧紧一攥,正不知道是痛是痒。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拦着逸飞的手臂竟也像是没了骨头一般,再提不起来,小声道:“你……”
逸飞喘息几次,轻轻把她的手臂拨到一旁,径自向冬郎走去,深深行礼。
冬郎明知故问:“你又有何话说?”
逸飞不暇思索:“爹爹,一切决定都是我自愿的,如果姐姐会因为这些事被人看不起,那么我愿意一并被人看不起。若是有人因为这个要责罚她,那便一并责罚我!”
冬郎道:“世上的事,才不会凭着你的想法进行。对于此事,长辈自有决断,无论你们两个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完全无用的。”
逸飞却道:“遇到一事,便解决一事!若是我什么都不做,事情就没有一点改变;只要我努力去做事,就绝不会是无用之功!”
冬郎追问:“你可想好了?”
逸飞答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冬郎和慧昭见一对小儿女都如此坚定,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讶和意外,抛开了玩笑之心。
冬郎知道,原本善王殿下也并不着急把雪瑶的婚事加入朝局谋划。
只因雪瑶年纪还小,尚不能立业,更别提成家了。殿下的意思是,待雪瑶十六岁及冠立业之后,再于那时的宗室之中选择。到时候,只要看看是谁家对此事格外积极,就好占个先机,也好预先防备着接连而来的一些麻烦事。
可是没想到,现在宗室里已经有些人在谋划此事,还放出了风声,鼓吹伯彦和思飞是最合适的人选。这目的非常明显,不过是要挑起宫中和善王府的矛盾,让双方保持互相猜忌,两虎争斗,她们好从中浑水摸鱼罢了。
殿下也早就交代过,既然别人已经算计到头上来了,善王府倒不如大方应对。趁着过年守岁,亲戚们都在这里的机会,正好安排雪瑶和思飞见上一面。然后用这件事做由头,在正月初一祭天之后,顺理成章地与悦王府单独接触上。到这时,双方就可以深入详谈,尽量寻求合作互惠,消解掉悦王府被夹在风波之中的尴尬境遇。
多一个暂时的同盟,总比多一个长久的敌对要好。至于小儿女的亲事,无论孩子们有没有眼缘都没关系,反正善王府的儿郎总不会愁嫁,在议亲过程中多相看几家也是常理,任谁来说,都挑不出错处。
只是没想到,这府里的人有问题,在除夕夜已然动了手。
不知道是幕后之人不熟悉善王府,安排有疏漏呢,还是雪瑶急于休息,误打误撞进错了院落呢?总之,这个计谋最终没能得逞。
这次意外,关乎两家王府的名节。冬郎和慧昭完全不敢想,若是雪瑶真的在夜间走进了思飞的卧室,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已经准备了什么样的陷阱在那里,会让孩子们受到多大的伤害。
朱雀神保佑,现在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了。
雪瑶和逸飞都是孩子,自家姐妹兄弟一起玩耍,一起吃住,都可以解释为天真无邪。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两个小娃娃,竟然给个棒槌就认作针,有模有样地定起亲来。
冬郎和慧昭心中感叹,姻缘之从何而起,又往哪里归去,还真是谁都说不清的。
今日有此情形,莫不是命中注定?
可若是姻缘自此注定,以两个孩子这样的开端,可以想见,在今后的路上,还会有多少风波险恶,有多少刀枪剑戟,多少恶语中伤在等着他们共同经历。
在这样坎坷的路上行得久了,又有谁能如今日这般坚定,谁能保持那颗息息与共的初心呢?
作为过来人,两位侍君心中都回忆起少年和青年时的种种经历,心中既有不安,又有不忍,只是不可启齿地微微刺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