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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隔宫墙小儿伤别意 ...

  •   整个二月,雪瑶和逸飞各自忙碌,都没能见上一面。

      善王府里,旭飞备嫁的章程越来越近了,内廷局依例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内宫教习官来,为他规范仪容,讲述家庭经营之道、丈夫侍奉之责。这一来,又是人情来往,又是宫中赏赐,又是清点和报备嫁娶之物……冬郎和春晖忙得团团转,对下面几个小的管得不严。

      思飞见这情形,除了功课必要之外,经常偷偷出门,也不知道玩什么去了。逸飞也没空帮哥哥打掩护,他正是功课升阶的时节,刚读完对韵,又来读诗经,课后还有好多练字和背诗的任务,一整天下来,竟没什么自由的时间。

      到了月中旬,花朝节的时分,外祖家接他们几个过府走动。看了一场戏,和外祖家的孩子们热热闹闹玩耍了一番。余下的时光,在忙碌中过得加倍快。

      逸飞读的书越发多了,又生出许多新的困惑。

      他想到,既然《男诫》之流的书里,都教男子不许与女子亲近,可是纵观诗三百、乐府词中,有不少都是些投桃报李、寤寐思服、爱来爱去直抒胸臆的歌儿,看起来好像男子与女子关系亲密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学得杂乱,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时分,三月悄悄而至。繁花开上枝梢,柳絮将地面铺得像下了雪,书斋外边的鸟啼声,听起来缠绵悱恻,格外娇柔。

      这春日的午后,暖风细软地吹着人脸颊,除了闷头读书,逸飞对什么都有兴趣。不知不觉就看上了窗边摆着的花篮,那里面有许多时令的花卉,热热闹闹地堆在一处争奇斗艳,只在边缘有几朵已开到尽头,不甚新鲜了。他伸手清理掉,又抚着剩下的那些去填补缺口,手指被花香缠住,惹得窗棂边,手帕上,全是香喷喷的气息。

      “哎,逸飞!”

      忽而听得一声招呼,逸飞抬头,便看到雪瑶站在窗下,正对他露出笑容。

      逸飞脸上一热,有些慌神,手足无措地起立,走到门边行礼,迎接她进来。雪瑶在门口还了礼,一把拉住他的手,一边进屋一边说着:“早该来看你,到如今才有空闲,逸飞且不要责怪,只怕今日一见之后,咱们又是长久不能见面了。”

      这话没说得很明白,但逸飞身在善王府,对宫闱庙堂之间的事心里有一点数:“我知道姐姐繁忙。之前听爹爹和哥哥说,皇上想要派你领太子少保的差事,如今是已经拿到圣旨了吗?”

      雪瑶脸色一沉。

      逸飞忽然想起,教习官教导旭飞时曾说过,男子不宜主动过问女子在外的差事,即使知道了她的事,有些为她分忧的主意,那也要先斟酌透彻,确保无误再温和地引起话题。

      他方才一时口快,已经提起了,看雪瑶似乎是介意的样子,心里暗暗后悔。趁着两人坐定了,雪瑶也喝了口茶,他这才接着道:“姐姐最近忙碌的话,不必顾忌我这边。我……都挺好的。”

      雪瑶其实并没有注意到,他心里有这么多思量。方才她脸色一沉,是因这事本身牵扯太多,让她心情不快。逸飞这一提起,又提醒了她,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她叹了口气,道:“岂是一个忙字就可以概括的啊?这进宫伴读之事,表面是皇家恩典,实则对我来说是个大坑。一进宫院,深居简出,今后再难以自由了。逸飞,你不知晓,我那次给你捎来点心之后,第二天就被内廷局接走了,在京郊行宫里操练宫礼、考校六艺,一天天的不得闲,一直到昨日才得以回家呢!”

      逸飞有些惊讶:“啊?那也太辛苦了!”

      听起来比旭飞备嫁还惨上几倍。

      雪瑶小声抱怨:“说到这些宫礼,简直是折磨人!每天的用膳、就寝,都要处处合度,全天十二时辰,都有人监看。我给家里写信,给你写信,想着闲聊几句,解解闷也好啊,谁知内廷官员说了,没有特别的圣旨,一个字儿也递不出去。我只有全心操练,终于把所有的考核都完成了。”

      逸飞跟着松了口气:“恭喜姐姐。”

      雪瑶道:“也没什么可高兴的。皇上已经传了口谕,让我回家稍作休整,三日后正式进宫领差。我今儿赶着先来看你,明儿还得去外祖家看望一下长辈,家里还有一堆东西没收拾呢。”

      她又想起一事:“对了,你也问问旭飞哥哥,他若是想给灵悉表姐带个话,或者送点小物件,我明儿刚好顺手带去。”

      逸飞听她这么说,心中不满地想着:“我爹爹他们都说,进宫伴读这差事并不好做,你自己都还没把握,却满心想着别人。我大哥和权家姐姐不日就要成婚,她们不能见面只是暂时的。而我们呢?你进宫之后,我们要有多久见不到面,讲不了话,你有数吗?”

      他忽然有点明白,那些书上的话并不全是互相矛盾。

      原来这授受之事,由男子主动就是不对,非要想着办法,做成一个女子主动的局面,才可以名正言顺。

      他现在的不满,就是因为雪瑶没有主动提及,在她身份改变之后,两人的关系要如何维系。但他若主动提起这些,又显得他不顾大局,事事计较,好像在阻拦她的前程似的。

      于是,他只得咽下这些细碎的心事,垂着眼睛点点头,道:“好。等晚膳时分,我趁空问问大哥,有话没话,我总是会写信向你说一声的。你……你就放心吧。”

      雪瑶见他低着头,音调也有些不对劲,知道他肯定是舍不得和自己长期分隔。想到上次不愉快的相见,她笑着打趣:“逸飞如今真是难以捉摸,每次我来了,就要和我置气,我走了,却又送我、盼我。这么一来,我进宫倒是个好事,你呀,只有见不到我的时候,才会念着我呢。”

      逸飞听着,知道她看破自己上次的别扭,有些生气了。

      虽然他想要遵从世道对男子的要求,尝试着与雪瑶保持体面的距离,但那只是处于礼貌,并不是真的在心里生分。而现在,雪瑶入了宫,两人想常在一起相处,也是不能了。若是天长日久这样分开,说不定真的会生分了,还怎么守住诺言,还怎么永远在一起?

      难道,皇上真是为了拆开这场亲事,才让雪瑶入宫的吗?

      可是,皇上不是统管天下的人吗,又为什么会这样小心眼,专盯着别人家宅里的事呢?

      他想不明白,心里幽怨横生。

      雪瑶没发现他正在开悟,还当他是闹别扭,随口就安慰道:“别在意,我跟你逗着玩的。你也别太难过了,我想,虽说入了宫,也不至于一年到头都出不了宫门。只要我一有机会出宫来,无论时间长短,第一个便来探望你,好不好?”

      逸飞听得眼眶微微发热,心里有些冲动,特别想扑进她怀里,踏实地抱一下,却又有些明白了父亲和哥哥素日商议的话——善王府和宫中那些微妙的平衡关系,不能轻易倾斜。

      他也有些明白,教习官前些天教导旭飞的话:

      “作为内助,男子当摆正自己的位置,若为妻主的前途好,若为这妻夫情分长久,你便不能说那些想说的话,必须说些该说的话。”

      说来多巧呀,逸飞恰好明白,自己该说的话是什么。

      他尽力学着大人一样的体面姿态,危襟正坐着:“姐姐的好意,逸飞心领了。但如今姐姐已是有了官身的,当然要把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差事放在第一位。宫中休沐的时候,也该回家孝敬长辈。我这里功课繁忙,时间不多。咱们……咱们何必纠结朝朝暮暮的,不得见……也不打紧。”

      雪瑶不由得心中一震,转头惊讶地望着他。

      她年岁稍长,怎么不知道善王府和宫中一向关系微妙?自从她领了圣旨,所有亲朋好友明里暗里也对她说了很多,都是这么个意思。

      只是她没想到,逸飞竟也学会了这一套想法和说辞。听他稚嫩的嗓音,口口声声说着这些陈词滥调,劝她用那些圆滑的处事方法生活,她心里似乎有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耐着性子问道:“逸飞此话,是你真心想说,还是听了谁的教导,故意说到我眼前来的?”

      逸飞转了脸,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答道:“没有。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的意思?”雪瑶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咱们发的誓,想要永远在一起的心,相处的那些快乐,都是假的不成?”

      她看到了,逸飞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用力忍住的情绪,也像是对她无声的指责。

      是她能力不足,只能听命于人,又奢望事事称心如意,太过乐观,根本没有考虑过忧患。

      心跳得又重又急,雪瑶感觉,自己一开始是受情绪的引导而心慌心痛,到了现在,这心跳已经完全失控了。难忍的刺痛,一阵盖过一阵,在胸膛里像刺猬似的横冲直撞。

      她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一手紧紧捣住痛处,全身微颤,冷汗从额上涔涔而下,很快就失去平衡,扑倒在地上。

      逸飞听到响动,转头看到这样情形,顿时吓呆。见雪瑶对他伸出手,赶紧跪坐在旁边,用力把她拉起来:“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他力气还小,雪瑶使不上力配合,只倚在他肩头,脸色苍白,轻声道:“我也不知……”

      逸飞高声叫“来人”,眼见得仕女们将雪瑶扶起,放置在他的床上,他便跟了过去,握着她的手,连声叫道:“姐姐!姐姐!”

      清亮的双眼里写满恐惧和悔恨,泪水扑簌簌地滴落在雪瑶的手腕和衣袖之上,很快就渍出了一片水痕。

      雪瑶虽然痛得厉害,但神思清醒,转头看他担忧,她的心里倒是十分欣慰,暗暗地想:“你果然是真心在乎我。”

      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在唇齿间浅浅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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