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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不在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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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仰望了你很久了啊。”右惜时跪在岸边一湾白石上,仰着头,眼泪倒流回去,终于从眼角跌落。
“啪。“
在小小的石质洞穴里,回荡着清冷的回声。
站在石穴外的水自碧,手中端着饭菜,等待着右惜时走出来。她知道,穴中蜷成一团的少年在仰头望着的,不过是一枚玉坠,温润的天青色,在白石的映衬间燃着一层温暖的光。
玉坠的中心……
“靖逸,”厅中服饰华贵的妇人低低唤着正伏案工作的丈夫,却没有听到往常那一句,“怎么了,阿忆?”
时靖忆走上前,低头看着丈夫的脸,目光上沉静的温柔。“睡着了?”她压低了声音,把手边的毯子拉过来,盖住熟睡得像个孩子的丈夫,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掖紧了毯角。
“水自碧交代的事怎么办呢。”她站在书桌角,喃喃自语着,“也许当初就不该让怀远走吧也不该让自碧到我们家受惜时的罪。”
睡着的靖逸忽然动了动,毯子滑落下来。她心疼地抚平右靖逸皱紧的眉结,低声自语,“算了,靖逸事儿太多了,自碧那里,我再劝劝惜时吧。”
窗外伫立良久的水自碧,蹲下身来,蜷起身体,眼泪落进轻软的罗衣。
“惜时少爷,夫人找你!”侍女青薇跑过来,对着刚从石穴里出来的右惜时喊。
“哦,好的。”右惜时茫然地点头,改变了前行的方向,向时靖忆居住的惜时阁踩过去。一径细碎的落叶声响。
七年前,我也是和你,手牵着手走在这条路上,准备把我们的事告诉母亲,而后来……
右惜时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左怀远的笑容,清明里带一点羞怯的魅惑。怀远,怀远。每一次想起这个名字都像在心上扎针,一根。两根。你去了哪里啊,怀远,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惜时。”
水自碧的呼唤让他从怀远微凉的笑容里惊醒过来。
“阿碧?”
“听青薇说夫人找你,我正好也有事找她,顺路一起走吧。”
右惜时钝钝地点点头,准备和这位名不副实的妻子一同去找母亲,却被面前伸出的一折梅花拦住了前行的步子。
他错愕地抬头,看见面前的水自碧笑容渐僵,却仍固执地执着手中那一茎纤细的微香。
“我知道你不愿牵我的手。”水自碧低声说着,声线里融的哀凉。“夫人告诉我你最爱梅花,你就牵它好么?”
迎接水自碧的,是一片冗长的沉默。
而最终打破这沉默的是,右惜时拿过梅花,牵起了水自碧的手。
“阿碧,我已经不喜欢梅花了。”右惜时静静地开口,像是又变成了在宴上处理残局的冰冷锐利,“你知道我给不了你更多。“
“这就够了。”水自碧低迷的哽咽翻出来,撞上右惜时的耳膜。
“你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右惜时的声音冷得像针,“不过……”
他的唇角突然变成了讥诮的意味。
像是被按下了开关,水自碧收住了哭音,平静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两块冰对击时,是会两败俱伤,还是一方先退却,或者,彼此融合?
至少现在,是右惜时松开了水自碧的手,目光森然,而水自碧的眼睛里,是两片寒水,自顾自碧湖如镜。
终于打破了呢,那一线微妙的平衡。
钟渝窝在一床松软的锦被中,看着面前的棋盘上突然发起光来的两颗棋子。他的目光不禁滑向了棋盘的另一方。那一枚标注过的棋子,依旧暗淡着。
“钟归,你再也不肯,为我打破‘那个人’的禁锢了么?”在钟渝眼睛里聚集起来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掩去了他低声的自语,“我很想你。”
“我已经和惜时谈过,希望他好好待你。”时靖忆看着面前泪痕未干的水自碧,目光怜惜却又无奈,“阿碧,我知道,你不是不懂得惜时,他喜欢怀远,有多喜欢你也懂。阿碧,我误了你啊……”
一边的青薇,转过脸,用力咬紧唇角。刚才,一声不屑的嘘声,差点就从舌尖荡了出来。
十年前,左右两侯同赴昭帝的大婚喜筵时,昭帝下了一道谕旨,让他们把各自的幼子带来,只因昭帝新后钟半荷喜欢小孩子。
那是右惜时和左怀远的起点。
像是上天造就的呼应。左侯左申,在爱妻远深生下左怀远后失血过多而亡时,恸哭三日后为儿子取名左怀远,取左申怀恋远深之意。宠溺左怀远至极的左申,像是把对远深全部的爱倾注在儿子身上。而右侯右靖逸也为独子起名右惜时,以表其惜取妻子时靖忆之心。
从相遇,相知,而相爱。
右府后院的失月亭的一花,一草,都见证了每一次左怀远跳下围墙时右惜时目光里的担忧和欣悦,见证了一夜左怀远未至次夜右惜时抱着他痛哭失声,见证了左怀远将右惜时的手扣在他手中,声线温柔低沉,缓慢地吐字,“惜时,我想,我被你囚禁了。”见证了右惜时眼中明亮的笑意和一句羞怯的“我也是啊。”
如果用云翳半掩了月色,树影温柔太过矫情,那么那样沉静而平宁的夜色里,左怀远像每一次的拥抱一样环住右惜时的腰,右惜时完全没有想到接下来会是一个绵长的吻。霸权。侵占。掠夺。扩张。看似纤弱的左怀远倾注了全部的力量,像要将怀中的右惜时嵌入自己的身体。忍不住低声呻吟的右惜时,像是回应般抱紧了面前挚爱的少年。是的。他想要。面前的左怀远重重的吻,腰上的阵阵箍紧,每一次轻微的疼痛都渲染着热烈。右惜时屏紧了呼吸,舌尖呼应着,却看不清左怀远紧闭的眼睛里是否有强抑的欲望。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滴泪。清冷的水珠折射着冷月从左怀远的眼角渗落。浇灭了所有的火。
左怀远松开抱紧右惜时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努力平静着呼吸,认真地看着右惜时的脸,略略俯视的角度,灼热而伤痛的目光,“对不起,惜时,我不能这样……”
像是要把面前脸色潮红的右惜时的脸,刻进脑海里,永志不忘。
右惜时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惜时,我们的事,怎么办?”左怀远艰难地吐字,“我们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我们……”
“怎么办?”
冗长的沉默。
右惜时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用力地吸了口气,艰难地开口,“也许我娘可以……”
“试试看吧。”左怀远颓然地叹了口气。再月色下他细致的眉在上眼皮上辐散的阴影,皱成了一把锁。
“怀远,我们……”
“等到我们被允许。”左怀远用力地看进右惜时的双眸,泪光泛着清透的凉意,“我会把今晚一切亏欠你的,都还给你。”
而次日他们走上梅林中的小径时,右惜时也断然没有想到,前夜脑中灵光一闪的想法,写下了怀远失踪七年的结局。
从暴怒的时靖忆那里走出来时,左怀远忍住脸上红肿掌痕火辣辣的疼,折下一枝半开的梅花,递给右惜时。“惜时,我爱你。”
“我知道。”右惜时仰脸看向左怀远,“我也爱你。”
“惜时。”左怀远吻上他的脸颊,“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右惜时并没有听见,做怀远最后那一声,藏在低哑的哽咽里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