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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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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五月,陆悯同余若弥的父母见了面。若弥原本百般不愿,耐不住他苦苦请求。
“好吧。”若弥先给他打预防针。“可是你会受到很多……很多你不能承受的东西的。”
陆悯认真想想,表示只要能跟她结婚,自己什么都不怕。
芳芳便利店门口的那棵大梨树被人砍了,据说是影响交通。余若弥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她只是觉得,又一个童年回忆离自己远去了啊。
一切都将会离她远去。世人皆是如此,没有谁可以例外。
原本是要双方父母进行一个会面的,但考虑到可能发生的状况,若弥还是劝着让陆悯先来。否则,必崩无疑。可就连这样她也是没底的,她不是对陆悯的承受能力没信心,她是对自己家人的刻薄太有信心。
周淑和余若朗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儿媳妇怀孕后,父母把原有的院子腾给了他们夫妻俩,自己则新起了一个小院,就在不远的坡下。总之,再次回来之时,余若弥惊讶地发现这个“家”中已没有自己任何位置了。
余若朗倒是热切地表示让她跟“姐夫”住下,但若弥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然没有一寸落脚之地。
无非是寄人篱下。
没有接受余若朗的好意,终究是以“不麻烦你媳妇”为由推脱,又给善正打了电话在他去世的外公家借住。善正好像又失恋了,连声音都无精打采。问他他也不说,若弥便也没什么办法。
备用钥匙藏在房后的瓦罐下,上面还压了厚厚几层石板。若弥想,要真有偷东西的小贼,倒大可以直接翻-墙——反正也不高。
一把钥匙这么难拿,到底是考验谁呢?
而陆悯都看在眼里。
吃饭的时候,父母也没什么特殊招待,这一点若弥早已习惯。与其说他们本就不太会待客,不如说他们懒得认真对待女儿带来的客。
进入正题,父亲开口就要三万。
“凭什么?”余若弥瞬间翻脸。“娶周淑才用了四千,怎么到我这你就要三万?”
父亲脸色一沉,瞪了身边的妻子一眼:“谁告诉你的?”
“别来这套了爸。”余若弥将筷子一拍,轻轻冷笑。“你就是见人家是城里的,就想狮子大开口。养我这么大,得卖个好价钱啊。”
“姐,姐,别生气,消消气,”余若朗在一旁急得要命,“爸,你也是,不能老搞这些不公平对待。”
母亲又不说话了。这种时候,她总是不说话的。
僵持了半天,余若弥半步不让,父亲亦觉下不来台。“三万彩礼,一毛不能少!”他冷哼一声:“要不,你现在就给我断了!”
余若弥气得当场就掀了桌子,要不是有陆悯一直在后面死死抱着她,她恐怕能冲上去和父亲打一架。父亲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都出来了,连“赔钱货”、“贱丫头”这种话都算是轻的。说什么自己找男人是不懂礼法,什么要把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不是她自己能说了算的……又骂陆悯,什么你这种窝囊废这辈子都别想娶余若弥,什么三万块钱都拿不出来哪来的本事养家,什么看着就不像正经人油头粉面的没骨气……
更难听的还有许许多多。余若弥就那样静静地听着,她知道,陆悯会走的。
没人受得了这样的家庭。
如果是以前的陆悯还好说,或许他会忍,因为他那时还不知道何为屈辱。可现在的陆悯,不见得了。
父亲的话已经进不了她的脑子,感觉就一直在耳道外弹来弹去。她只是想,陆悯什么时候会听不下去呢,什么时候会摔门而出呢。晚上没有车了啊,他会到哪儿去呢。
可陆悯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
余若弥顶了两句嘴,父亲酒劲上来了,竟顺手抄起笤帚疙瘩打她。她吓得往后一躲,刚好陆悯搂着她转了个身,那又粗又重的一捆笤帚就那样结结实实地抽在了男孩的背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挨过打,她知道很疼。
松开陆悯的手,径直奔向厨房。再次回来时,余若弥手里已经多了一把菜刀。
她指着父亲:“再骂一句,我砍死你。”
陆悯慌得将刀夺下。
母亲这时候出来说话了——
“若弥啊,你这就不对了,他是你爸。”
若弥只是冷冷地瞪着。
看向陆悯的背,隔着一层单衣,仍旧能看出那红肿的痕迹。余若弥心疼极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让陆悯来见自己的父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犯这种愚蠢而天真的错误。
夜里在善正外公家睡下后,若弥咬着嘴唇给男孩上云南白药。“吓坏了吧?”她问。“怎么样,我没说错,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吧。”
陆悯沉默着,直到涂完了药,他才轻声道:“若弥,你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
他起身盘腿而坐。“三万,我会有的,很快就会有的。其实现在也拿得出来……”他眉头紧锁,只怕这话会惹余若弥生气。
“说吧。”若弥安慰。
“我不想靠家里拿这笔钱,我希望你爸爸看得起我。”
若弥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她扑到陆悯怀里,嘀咕着说:“你别傻啦,到时候他会要五万,十万,甚至更多。”
“可是我想堂堂正正地娶你。”
“我去偷户口本。”若弥决定。“白天他们下地干活儿,我就回去偷。拿到咱们就登记,好不好?”
陆悯怔了一下,摇头道:“不。”他顿了顿,道:“若弥,我是想赢得你爸爸的尊重,我娶你不靠偷不靠抢不靠骗,我会靠我自己的本事。”
“你傻不傻呀,”若弥已经带了哭腔,“你要他的尊重有什么用,你尊重他又有什么用?你知道这钱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买了我,他们卖了我!这说得好听叫‘彩礼’,其实根本是让你买个老婆啊——”
“因为我尊重你,若弥。”陆悯似乎看开了一般,心意已决。“因为爱你,所以我不会冒犯你的父亲。如果我连他都不尊重,那来日……我又会怎么对你呢。”
“笨蛋。”若弥气得倒在了炕上,眼泪扑簌簌的。“你真是好欺负,谁都能来欺负欺负。”
……
一个多月后,陶珞珈跟冯真开始“行动”,可他们的“搜寻”也仅仅持续了十个月。2005年4月末,这场两个人组成的搜寻队伍终是以强行被家人阻拦而就地解散。
而究其根本,是他们深入了一个差点有去无回的村子。
九死一生。
被救出来的时候,两个人满身是血,陶珞珈已经晕了过去,冯真还残存着一丝意识。据替他们报警的人说,看到他们的时候,男的背着女的,几乎就是在爬。
住院住了两个多月,陶老三说什么也不让女儿再出去了。本以为出去走走也算是对她的历练,谁承想这回就差点丢了命?至于冯真,程奶奶一见到他便流泪不止。醒来后,老太太便对他说,不许再去了。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孙女,不能再失去一个好孩子。
她说,这孩子为了翠翠,牺牲的已经够多。
……
“准备好啦?三!二!一!来啦!”
一束手捧花从天而降,随着一阵哄笑,那清新淡雅的花束落在了陶珞珈手上。程翠哈哈笑个不停,手上搭着快门,眼睛则盯着取景器——
“再笑笑?对,我们珈珈可好看啦!来一二三……茄砸!”
若弥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了,她扭头看看今天的新娘子,她年纪还小,才刚满二十岁。若弥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竟都五年了。
这五年,自己跟陆悯成家了,善正追到乐亦了,程翠离奇地回来了,本以为冯真会和陶珞珈在一起,结果人家竟然也没擦出半点火花……而事实上,亲自见到程翠的时候,她才知道陶珞珈与人家的差距在哪儿。
冯真这样的人,陶珞珈打开他的心门一看,卧槽,黑漆漆啥也没有。而翠翠,则会雀跃着在里面唱歌,还翩翩起舞。
珈珈依然没有找到她心爱的人,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毕业后,她盘下了那家老饭馆,据说是她外婆生前最喜欢吃的一家。小老板当着,小生意做着,倒也不可谓不滋润。
09年的时候,陶珞珈的父亲入狱了。树倒猢狲散,罗昱瑶再次果决地离开了陶述常,只因她觉得他再也没有那棵大树。是的,她之所以肯吃这回头草,是因为她看重自身的“名誉”。
——那可是陶老三最看重的弟弟,才貌双全的陶家老六啊。
他们没有孩子,可罗昱瑶却带走了家里的全部财产。她从未心疼过那个男人,又或许,陶述常根本就什么都知道。
陶老三的事情对陶珞珈打击很大,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只等着丈夫回家。之前那些得罪过的人也都上门来“讨说法”,找不到人,就只好都缠着陶珞珈。饭馆也开不下去,家也不敢回。最后,还是陶述常替她通通挡下。
尽管他自己的境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给珈珈戴上了那坠着男戒的项链,珈珈就嫁给了他。
至于……若弥?她本来不打算生孩子,可架不住头脑一热。总之在10年的夏天,她有了一个女儿。整个孕期她的状态都不太好,生完孩子更是终日垂泪。但陆悯一直陪着她,陆悯的家人也一直陪着她。母亲来看过她一次,见到她怀里的女儿,母亲只是笑着拭泪。
作为这一干人等里最后一个有孩子的,余若弥这个“后进生”倒是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怀。有送婴儿车的,有送衣服枕头的,有送营养品的。陶述常依然没有忘记对她的督促,即便她早已在结婚前一年就考了研。
在2020年,萧山大厦还是那个萧山大厦,自建立之初就只有三层,从未变过。而余若弥也还是那个余若弥,在这一年年初,她又回到了那个与丈夫初识的县城。
老实讲,她其实已经不太擅长做洒扫工作了,但每年这个时候,她还是喜欢回来体验一下生活。赵姐也还是那个赵姐,风姿绰约,一绰就绰到了五十六岁。“化点淡妆。”她说。余若弥嘴上答应,第二天却又戴上了口罩。
换下工作服,套上外套,将工具间锁好。大厦外面停着一辆香槟色小轿车,一见她出来就滴滴地响。副驾上的珈珈回头:“大仙儿,你过分了啊,最近都不给师母请安啦!”
若弥笑笑:“应该是你给本座请安才对嘛。”
珈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陶述常看了眼手机,刚收到陆悯发来的饭店定位。他看了眼身旁自在得意的珈珈,忍不住也温柔地笑了一下。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车子便缓缓发动。珈珈点开微信群,群名竟然叫“欢天喜地七仙女”,也不知道是谁起的。总之她长按屏幕底部,发了条语音——
“咩哈哈!本仙女要来啦,快准备迎接仙女下凡吧~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