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薛王独醉

5、四张机

　　姐姐说，杭州真是人间仙境，这里山水如画，才子佳人妙语生花。

　　姐姐说，弟弟你快些来，我在此处等你。

　　我从来不曾向往那所谓的“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水乡风景，心心念念的只不过是那悬壶济世的愿想。那儿，有着最好的医馆与郎中。

　　带上卖草药所得的一些盘缠，收好行装便往杭州赶去。

　　跋山涉水，日晒风吹，我终是来到这美丽的人间仙境。

　　即便是不解风情如我，也不得由衷感叹：好一个江南水乡！

　　有鲜衣怒马的狂放少年，亦有美人温润如玉。

　　忽然就狂风大作，继而，骤雨倾盆。

　　断桥畔边，孤舟一叶，烟雨老叟，素衣美人。

　　冥冥间，仿若是注定好的般，隔着重重的帷帐，透过层层水珠，我结识了那名唤素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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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柳堆烟，西湖美景，妙不可言。

　　姐姐说，今天有个白衣姑娘寻你来。说是你借了她一把伞。那姑娘美极了。

　　淡淡一笑，我晓得了，改日定然亲自送还。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来到那高门巨宅前。

　　是那青衣姑娘将我迎进去的，典雅而空旷的院落，仿若除了姐妹二人，再无其他。

　　白素贞说，公子为何久借不还？

　　我笑了，姑娘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她倒茶的动作一滞，衣带飞舞间，恍若天人，公子认为呢？

　　喝了口茶，我沉默着，并不想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她恼了，公子为何一再逃避？你我二人本就缘分匪浅，公子又何必对小女子视而不见！

　　姑娘跟着我会吃苦。

　　我有家财万贯。

　　我不稀罕。

　　我亦吃得苦。

　　汉文学业未成，不敢谈及成家之事。

　　借口。

　　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小女子就等着公子的好消息了。

　　不由得哈哈大笑，姑娘，你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她长袖掩唇，公子又何必装懵作懂！

　　汉文的确不够聪慧。

　　那日公子本可借伞了事，为何偏要上船呢？

　　不堪风雨而已。

　　你胡说。

　　事实如此，信不信由姑娘。

　　你看吧，又在作傻！

　　知我者姑娘。

　　既是天作之合，不如就娶了我吧？

　　好。

　　我如此干脆，倒是惊得她一愣。

　　走近来说道，你就不怕？

　　淡定启唇，我知你是妖。

　　她花容失色，公子如何得知？

　　定眼看她，那日平地起惊雷，雨打孤舟，船内风声不入，青姑娘柳身媚态，姑娘大胆如斯，老叟仙风道骨，深宅无人……还要我再说么？

　　够了，她打断我，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吗？

　　这点……倒是不明。

　　她舒口气，你晓得我为妖，事情倒好办许多。

　　哦？

　　我欠你一命，伴你百年，成你夙愿。

　　我生平并无大愿。

　　你可想成为一代名医？可愿独创一堂？

　　这不需姑娘助我。

　　那你想要什么？

　　娶你。

　　哈哈哈！她猖狂大笑，当初一求再求，到而今，竟是殊途同归！好个许汉文！你是爱这美色，还是要那长命百年？

　　我都不要。

　　虚伪。

　　是的，我虚伪。

　　抬眼看她，笑道，我不喜女色。

　　她带着讶然，而后明了道，但你要对姐姐有个交代。

　　点点头，我与白蛇此事，便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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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得姐姐竟日里合不拢嘴，遇人便道，自己有一个如何天仙的弟妹。

　　天仙不天仙我不知道，但白素贞是妖倒没错的。

　　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人们提起我们夫妇二人，无不竖指称道。

　　许氏大夫和他家娘子如何如何。

　　平淡安逸到天也不能容我，于是，那人出现了。

　　刀刻般锋利的五官，拄着忤杖，袈裟长曳，几乎是要及地般。

　　我突然便怔了。

　　他说，施主，你印堂发黑，周身妖气弥漫。

　　我笑，大和尚不过是为了一碗斋饭，何以至此，如同江湖道士一般叫卖！

　　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说，出家人还酒肉穿肠过呢。

　　到此，他终是抬起了斗笠，认真看起我来，施主为何执迷不悟。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被妖精缠身！

　　光天化日，胡说八道！

　　我是万万不能承认的。我于白素贞有恩，同时还欠她一份情。因她待我姐姐，殷勤敬爱一如己亲，弥补了我因忙碌而不能顾其周全的遗憾。

　　盯住我许久，他一锤忤杖，甩衣而行。

　　身后尘土风飞，鲜红土褐的颜色，令人双目生涩。

　　白素贞大笑，相公，怕是坠入了情劫罢！

　　坐在庭院的矮凳上，我苦笑，只叫你吃酒，何来恁多言语！

　　她坐下，那大和尚厉害得很！

　　放心，我是不会供你出去的。

　　这我倒不担心，只怕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说着，拿起酒杯，喝下一口酒：这是什么！？

　　雄黄酒呀！看她青白脸色，我也紧张起来。

　　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你这庸医！莫非不知道蛇忌雄黄！？

　　我确实不知！

　　混帐！

　　她大吼一声后，变成了蛇的模样。

　　那躯体，已然是龙的形态了，庞大，粗壮，沉重。

　　即便是知情如我，也还是给它吓得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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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见她挂着两行清泪，面带愧疚之色。

　　官人，幸好神仙开恩，否则，任我千年道行，也救不了你。

　　原来我竟给这巨蛇吓得丧魂失魄，可笑至极！

　　官人，我算过了，那日贩与你酒的，正是法海的化身。待我找他算账去！

　　我赶紧拦下她，倒是不必，你又如何斗得过那佛家子弟！

　　他欺人太甚！

　　你我无事便可，其余的，不必理会。

　　听我这么一说，她笑了，官人，真是不理会了？你对那法海……

　　脸一红，我抿了嘴，这妖精，眼神厉害得很！

　　她看我这模样，叹口气，总是躲不过的！

　　我迟疑道，娘子未曾行凶作恶，为何他却对你穷追不舍？

　　白素贞站定，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那是因为，我要为你生孩子，相公。

　　皱眉，你不必如此的。

　　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了？我是需要后人不错，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亦是不会逼你！

　　她眼里几乎要滴出水来：相公，为你生儿育女是我甘愿。

　　你……我明白了，摇摇头，你傻啊白素贞！你我二人是不可能的。

　　有了孩子就会不一样的。

　　实在是不明白，她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白素贞她从来就是这样一个精明而又充满了勇气的女子。

　　人前，她甚至可以说是做到了完美，却也是这样完美的一个女子，她说爱我。而我呢，心像是沉到了井底，不起波澜。

　　只除了……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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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内诵经不断，相反的，我的心紊乱不堪。何必……

　　将我擒来，为的就是乱我心境么？法海，你错走一着。

　　他怒目，你，竟还是不知悔改！为何还与那蛇妖厮混？那日，不是教你识了她真身么！

　　抬头冷笑，和尚是想教我死？

　　不想我会有此一问，他双唇几不可见的抖了抖，说道，法海本意并非如此。

　　你可知，要没有我娘子，许仙早已是黄土一堆？如今又何来听你说教！我咄咄逼问。

　　他默然，自知理亏。

　　眼神虽是凶恶，内心却柔软无比。

　　看着他好看的眉眼低垂下去，我突然就明白了，白素贞的勇气从何而来。

　　于是说道，法海，我是死也不会与你为僧的，放我回去吧！

　　娘子说得没错，我虽生性谦和，但善于伪饰。

　　果然，此言一出，法海剑眉一扬，怒声道，将许仙带入僧房，本主持将亲自为其诵经扬道，直至此人悟了为止！

　　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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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娇斥：秃驴，还不快快还我相公！

　　是我娘子来了。

　　法海倒是斗不过她，可她如今是身怀六甲的妖了，恐怕行动不能太过随意。

　　事情也正如我所料的那般，受限于腹中胎儿，娘子的法力顿时失去了依峙，于是——水漫金山。

　　寺外，百姓们呼天抢地，灾声一片。

　　我独独只担心我娘子，以及她腹中的胎儿。

　　遂挣扎不已，法海，你死心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做这和尚的！你伤我妻儿，他日定不放过你！

　　他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施主，白素贞已犯下天条，在劫难逃！贫僧只不过是在替天行道罢了！

　　如不是你，她又怎会犯此天条！

　　妖就是妖。

　　说完，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待在禅房的我，被他这句话气得老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待到回过神来，便已听得寺里的小僧们说，师父已收了蛇妖，施主便从了师父，剃度吧！

　　和尚原也是这般多嘴多舌的。

　　素贞，我终是害了你。如若不是自己的私欲，不是心心念念着此人，又怎会害你至此！

　　菩萨跟前，你虔虔恳恳，修道之时，万事只向善，千不该，万不该，来报这一场浅薄的恩情。

　　而今，你是再也不能出来了吧？

　　记得那日，你说：相公，我不要做神仙了。

　　我骂你傻，千百年来的劫难，不就为了这一天么？为何又轻易放弃了？

　　你笑得灿烂，国色天香。

　　相公，因为我怕你寂寞。你这么喜欢装傻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我，那生活岂不是无趣至极？

　　又在胡说了。

　　你不信我？

　　信。

　　你面有喜色，接着，小心翼翼道：我为你生个孩子吧？

　　那时的我，心不在焉，随口应了一字——好。

　　这孩子，生来便是见不着娘亲的了。

　　而我，也不愿见他。

　　就这么办吧。

　　不过素贞，事到如今，你还在等我吗？

　　等我救你，等我渡船，等我迎娶，等我明白。

　　这期间，千年流逝。

　　娘子，只要你等得起，我就愿意相信，这雷峰塔，势必有倒下的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