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薛王独醉

4、三张机

　　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我是一只千年狐妖，我的名字叫做奉非。平日里是好歹不做，只一味的游玩耽时日。本以为这广大的林子便是我的一切，飞鹰鹿舞，漫漫岁月，狐朋□□，快乐且无忧。

　　可是那一日，我救了一个人。是的，人。

　　跟我们狐族完全不同的类种，与所有的飞禽走兽都不一样的族群。

　　他看着我，说：“在下姬考，敢问姑娘姓名？”他的笑，明灿灿的，好看得就像森林深处那一泓映月之湖。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一般姑娘的名字，是不能够随便告诉别人的。

　　“我叫奉非。”我傻傻说道，接着便不由自主地笑开了。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但是跟哥哥和父亲比起来，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谁让狐族个个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视线，一直离不开他。淡淡的笑，深邃的眸子，这一切，都吸引着我。

　　兴许，是那来自凡间尘世的诱惑鼓动了我。

　　又或者，是我的天劫到了。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我问他，这个地方可不比别处，是森林的腹地，极为隐蔽，以及——危险。

　　“在下打围途中，不慎与朋友走散了，一路摸索着，不觉间，竟到了此处。”即便身处异地，他亦不曾见着一丝惊慌：“不知此处是……？”

　　“是林子的最深处呀，如果你朋友一直都找不到你的话，那你怎么办？都这么晚了！”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虽然自己是不喜欢吃人的，但要是给风虎和紫狼他们瞅见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想了想，干脆说道：“不如你就到我家去吧！”

　　他倒也不作推辞，只是照礼数问了句：“不知姑娘家中还有何人？在下这番过去，可会打扰？”

　　我摇头：“就我爹娘和一个兄长，无所谓打扰不打扰。这儿也好久没有陌生人来了，我想他们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笑笑道：“如此就劳烦姑娘带路了！”

　　爹娘果然十分高兴，并且还以最大的热情招待了他。整个晚上，他除了与兄长时不时的交谈之外，便就是在不停地应付我的问话。对此，爹娘不知为何面带忧色。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寻来，亦是位白马轻裘的少年公子。

　　那人见了我们，很是吃惊，赶紧将他拉过身边，接着干巴巴地道了谢后，便策马急奔。

　　我有些沮丧，因为没来得及好好地跟他道别。

　　对于那公子不甚待见的表情，我并不在意，但是爹娘的脸色却不好起来。

　　隔日，我们便搬了家。

　　问过哥哥，为什么突然之间便决定好要搬迁呢？我甚至是毫不知情的。

　　哥哥摸着我的头，笑而不答。只是那笑容里头，带了些许的苦涩。

　　随着时日的一天天流逝，我开始想念起那如深潭般的清冷笑容来。

　　“哥哥，我想到林子外头去看看！”我求他。

　　“你还没长大呢，再等等吧！”哥哥如是答道。

　　我感到很是失望，他每次都是这般敷衍。可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了呀！放眼狐族，岁数比我大的虽然很多，但法力可都不及我呢！

　　这天，我刚好撞见紫狼他们狩猎。

　　我素来不喜食人，因为我认为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懂得喜怒。但我也没有阻止紫狼他们，为什么要阻止呢？虎狼食人，于我是如同狐食兔一般，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只是……细看这身子已被撕烂的人类，居然与我长得一般模样！

　　回去告诉兄长，他叹了一声：天意。

　　于是我允许外出了——以那女子的身份。

　　那女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苏妲己。

　　一路安分，回到朝中，从纣王发直的眼中，我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容颜，在人类眼中，竟是如此惊人。那为何，姬考他却不曾为其所动呢？

　　“因为我知道——你是狐。”后来的某一天，他如是说道。

　　不解人间世事的后果，便是引来一声又一声的声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问纣王：“我错了么？”

　　他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总是带着跟哥哥一样无奈的神色，搂着我说：“不是你的错，时命如此。”

　　于是依旧任我满宫满国地折腾，发疯耍乐。

　　期间，我亦曾遇到过几次姬考。在册封之时，在大殿之上，在阡陌之中。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能不能带我走？要不，咱们一起回森林吧？”

　　闻言，他眼也不抬，只轻轻的一个字，便否决了我所有的期望：“不。”

　　“为什么？”

　　“大王不会同意的。”

　　“子辛很疼我，他一定会答应的！”我语气殷切。

　　他却冷笑了一声：“怕是不会。如今，你为妃，我为臣，身份有别，再也不是山间林里那般的率性了。”

　　我想他还是怨我的，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一个身份见面。可是狐族，从就不在意这些。或许就如他所嗤笑般的，我们狐族，天生放浪。

　　而后，他的眼神便再也没有温暖过，以往那清爽宜人的笑，也转变成为不齿与鄙夷。可我不在乎，真的。即便失去了那一泓美丽清冽的泉，我还是执着地想要见他。

　　子辛并不是不知道我的那点儿心思，但他从不阻挠我，往往都笑得好温柔：“只要你开心就好……”

　　为什么我喜欢的不是他？选择了子辛，或许会幸福上许多吧？但爱情不能不会也不只是选择。

　　姬考在抚琴的时候，十分投入，仿若这世间再无可忧愁之事般的淡然。我爱极他的琴音，便央求子辛，让他进宫，为我弹曲。

　　高山流水，云行鹤止，他真的就只是弹琴，不曾看我一眼。

　　“只因为我为异族？”

　　“……”他不说话，但脸上分明的神色，已说明一切。

　　“那……当日又为何借住我家？”我咄咄追问。

　　“不想为虎狼腹中食尔。”

　　我一愣，为他语气中的冷淡，也为事实的不堪。大笑三声，说道：“好个不愿为虎狼食！莫怪爹娘那日眼神如此惨淡……”

　　原来，哥哥是对的，我确实是不谙世事。这么简单的厉害关系，竟都想不过来，傻傻地就以为，襄王有意，神女含情。

　　转身离开，满腔满腹的话语，终是化作一滴浅泪，洒了宫墙冷壁，成为这华丽景苑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秘密。

　　本以为，这只是一段笑话般的故事的结束，未曾想，居然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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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捂着心口，嘴角一柱鲜红溢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你惑主，更因为，你是妖。”

　　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去，我几乎要认不清他的模样了。他的脸，原是这刀刻般的锋利么？

　　怔怔地笑了几声，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只是，很想告诉他——这样简单的一刀，是奈何不了我的。

　　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他又走上前，欲要往我身上再补几刀，恰这时，子辛赶了过来。

　　只见他怒吼一声，侍卫们便把姬考给团团地围住了。

　　子辛抽出镶金嵌玉的宝刀，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斫下那人的头。

　　脑中一片空白，见惯血腥如我，第一次明白了，原来，死亡是如此悲哀的一件事。

　　昏倒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姬考浅笑着倒下去的模样，是子辛哀伤无奈的双眸。

　　再醒来，姬昌已食下那味道奇美的鹿肉。

　　是这世间疯了，还是，我已发狂？冷冷地看着他称其味鲜，看他呕吐不止，看那一堆失去了意义的肉块，再度化成了活物。

　　却再也不是那个人。我失去了那一泓映月之波，再也看不到那清冷嗤笑着的嘴角。

　　直到行刑的时候，太公问我：“为何如此？”

　　我笑着答道：“我没有错。”

　　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类，如此而已。

　　像是看明白了我所有的哀恸，他长叹一声后，拂袖而去。

　　刽子手斧钺高举，胆小如我，这时竟没有丝毫的害怕。

　　在鲜血溅出的那一刻，我终于看明白过来，我们悲哀的轮回，写得满满的，都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