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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立冬 ...

  •   立,建始也;冬,即“终也、万物收藏也”。临安街上瑟瑟风起,裹挟着红黄落叶,跌跌撞撞像醉酒粗汉,满街东倒西歪横冲直撞。才将入夜而已,本该繁华热闹的京都却也像入冬的草木一样凋零。万物闭藏,长街两旁的店铺早早关门上拴,远处稀稀疏疏几点灯火,偶传来一两声婴儿啼哭之声,在这寂寥空夜,却显得比风声还刺耳。果然,没一会,婴孩啼哭之声便被伴随着惊忧的轻缓柔声安抚下来。
      “早些哄阿仔入睡吧,这世道可别惊扰到旁人,免得惹人侧目......”
      在漫天残叶飞舞的铺垫下,夜幕慢慢爬上来了,把街旁宅院里那贴耳低声的嘀咕也完全吞没了。可是,在这无人敢出的夜里,一队黑衣黑斗篷的人马却穿城而过,早早闭藏的街道像特意为他们清场一样,让他们畅通无阻地从城中心的黑色庞大宅邸,自偏门而出,马蹄飞踏过那一条寂寥的长街,直奔城门而去。这一行数十人,在城门前忽地急拉缰绳,勒马停行,速度极快,但有条不紊,连马儿都如早已习惯般,只是抬高前蹄扭转脖子以平衡身体,并未发出任何喧哗之声。
      马前为首之人,双脚紧蹬马镫,裤腿紧缠入黑色长靴,沿着腿往上,腰两侧各紧贴一把短剑,她端坐马上,没有言语,黑色绸衫外同样批了件黑色的斗篷,系在脖子前的斗篷帽子的长带也没有解开露脸的意思,仿佛要和这夜色融为一体。城楼上一排人举起火把,同样无言,只往下审视着。从她身右侧,一个同样黑色装扮配着一把长剑的年轻男子,从衣服怀口拿出一枚黑金色的印牌,举向城门上的人。
      “开城门!”
      刹那间,一行人便又快马加鞭奔门而出,不一会,便将城门上那一叹“此次,不知宰辅又要何人首级”远远甩在身后。

      此刻之前,城中那座辉煌气派堪比皇宫的宰相府邸,在这冬日的皇城中是唯一热闹的所在。灯火重重叠叠,从外向内,每个院门把手的兵士来回巡逻,偶有两队相遇,点头交互,便又回到自己的职责范围。庭院内部,结义堂正对大门,开门进入,房中正面案桌上悬挂一把重剑,仿佛没有经过打磨般,剑身粗糙。从结义堂进入,穿过侧厅,进入一间昏暗的议事厅。厅中背对房门立着一年岁半百的男子,穿着缀着金丝的黑红华服,背手立着,双眼凝视面前墙上的金色花纹。
      厅下一人俯首作揖到:“父亲,让殷羊去刺杀广陵都督程奎......这......”
      “你觉得不妥?”那中年男人转过身,手扶上了下巴下那小撮胡子,眼神犀利地打量面前这个人人都称道人中龙凤最像他的长子。“子懿,当初你执意救回那丫头,不就是看中她善习异术,能攻阴狠之道。”
      “是”沈子懿抬眼,惶惶望了望他那高高在上的宰相父亲沈徵,低头答到。
      沈徵一甩袖子:“既如此,匕首已炼成,自是用来刺向敌人的。这么多年,殷羊从未让我失望,更无人察出异样。你怕什么?”
      “是,父亲。是孩儿多虑了”沈子懿俯首更低,深深一拜,退出了议事厅,又独剩宰相一人在这昏暗大厅拖着老长的影子,仿佛点再多烛火,也照不亮驱不走这黑暗。

      殷羊一行人自出城以后,一路往东,马不停蹄。行至一山脚,已近寅时,她身右侧那名年轻男子勒马停下,握着鞭子对她拱手道:“沈大人,不如今晚扎营在此,凑合一晚,明早再穿过这座青云山。”他动作虽摆出毕恭毕敬的样子,语气里却带了少许揶揄。殷羊微微斜头扫了扫众人,虽未显露疲态,但想到还要兼程十数日,人和马匹都得休息。这二十四人都是和她一样经过严格训练层层选拔而出的死士隐卫,风雨兼程根本不在话下,但驰骋大半夜,再摸黑穿这座野兽出没的青云山并非智举。
      “晏和,你安排众人就地休息,不可放松警惕。”
      “得嘞~”
      殷羊答完便先翻身下马,牵马缚于一棵树后,人也贴着树干盘腿坐下了。众人围坐四周,拾干柴燃起了三堆火垛,或闭目养神或擦拭刀剑或添柴加火或直直盯着火焰,无人言语。
      “殷羊,此次你可有把握?”晏和挨着殷羊坐下,一只腿伸直,一只蜷曲,斜躺着靠在同一颗树干上,边说着边把胳膊往殷羊肩膀搭去。殷羊反手一提,便将他的手扭在身后。“啊啊啊……痛痛……痛啊”晏和虽是叫嚷着痛,却是满脸笑着。
      “晏和师兄,你且让师姐安生歇片刻吧,否则还未到广陵,怕是你这手要先废一只了”众人中传来小师妹青璃的讨伐之声,大家也仿佛终于吐出了从离城之后便憋在胸膛那口气,轻笑了起来。
      “青璃你懂什么,你师姐才舍不得废我的手呢。”晏和一边说着一边转过来看着殷羊,又朝大家摆了摆手“嘿嘿……嘿嘿嘿,大家快歇息片刻吧”。
      殷羊没有再言语,此次可有把握,她亦不知。

      这么多年,从沈子懿救她回相府,把她藏于丘边竹林,拜师于沈家公子的师傅——校林宗师,五年以来,她日夜勤习,刀枪剑棍十八样兵器即使不是登峰造极,但子懿都叫她认真研习,不作攻人之术但防御破解他人不在话下。而沈家义女沈殷羊真正使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的是她手中那双出神入化的短剑“殷羊”和出手无音杀人无声的暗器毒针。当面对敌她能双手使剑,一双“殷羊”剑风诡异,招式阴损毒辣,让人难以招架。世人知道她的名字便是这双短剑,因是沈家门客,这一两年又传闻被沈家收为义女,故被称作“沈殷羊”。然而能让她拔剑对阵的敌手并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几根毒针,便将沈相口中叛逆之人除掉,或刺于白天闹市,或刺于夜间路上,或是家庭酒会宴席......被杀之人死前连毒针入体都未必能感知到,更遑论看到行刺之人了。
      在校林宗师的丘边竹林里习武那五年是殷羊记忆里最为单纯清晰的时光了。那时她目的单纯,每日只需舞枪弄棒,练习如何将竹叶化为暗器刺向目标,起初是刺向竹竿树木,然后是山鸡野兔,刺中便顺手挖几尾竹笋带回扔给宴和做汤给师傅。虽然每日卯时便起练功,直至亥时才能沐浴休息,还时常为宴和惹祸背锅受罚,但丘边竹林仿佛与世隔绝般全然没有如今的这般剑拔弩张。况且那时,子懿公子还时常来拜望宗师,抽查她和其他弟子门生功课,还与她谈论兵法,切磋武艺,还给她和宴和带来一些奇珍异玩,还给了她一枚小小的指环。况且那时,殷羊还没有被赐予“沈”姓。

      宴和见她不语,低头摩挲尾指那一枚小小的指环。便又迎着笑脸,冲向殷羊:“师姐你放心,我宴和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这三年什么妖魔鬼怪名门将士没见过,谁人不知,殷羊宴和一聚首,天下无敌。”
      “是殷羊出手,天下无敌。”殷羊抬眼对着宴和,轻笑着柔声到:“你别托我后腿就行。”
      “是是是,师姐自是天下无敌。”宴和见她笑了,仿佛从前的殷羊又回来了,遂奉承到。

      自从三年前,沈徵命长子子懿将殷羊从丘边竹林带入相府,交给她第一个刺杀任务开始,宴和便自告奋勇要随他师姐一起为相府肝脑涂地,报答宰相和子懿公子的救命和栽培之恩。沈徵和子懿起初都对这毛头小子并不以为意,他不过是依附相府的底层官宦独子,父亲在为沈徵效命时为沈家仇人所杀,母亲多病不久也撒手人寰,他便流落街头大半年,直至在马车下讨食被子懿公子碰见。沈子懿便像当初带回殷羊和其他孤儿孤女无依无靠之人一样,把还未满十二岁的宴和收留在丘边竹林。此时,殷羊刚过及笄之年,已在校林宗师门下习武快一年,宗师说她天赋异禀,悟性极高,就像从小就被精心教导培养过的弟子一样。宴和第一次见到这位比他年长三岁的师姐就很亲切,他初到丘边竹林,懵懵懂懂,从小并未受过严格训练,无忧无虑淘天淘地长这么大,先是突然被告知父亲在平叛乱贼中为人所杀,随后又被沈子懿带回相府,告知他以后要好好在丘边竹林研习武艺,为父报仇,报答相府。十二岁的宴和一时并不理解今后会发生什么,但总算是有了一个安全之地还能吃饱肚子,即便总有其他弟子欺他武艺不精,但总有个一身正气的师姐为他打抱不平。“对,一身正气!”小小宴和心中的殷羊便是如此。因此,在得知殷羊已经可以出师为相府效力之时,宴和便苦苦哀求宗师和子懿公子,发誓要和师姐一道惩恶锄奸,为宰相和当今天子效犬马之力。

      次日天际刚开始泛白,殷羊众人便又翻身上马,翻过青云山便是一马平川了。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打草惊蛇,殷羊一行人并未走大道,而是专挑人迹罕至树林茂密的小路前行,因此多花了数日才到广陵城外远郊的一处小镇。殷羊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小镇,穿过这座小镇便到广陵城下了。此前她和宴和四处暗杀的三年,也并不是每次都轻而易举,杀人于无声之中,好几次都是在生死关头拼死相搏才死里逃生,可她从未有所畏惧。这一次也并非首次远行,她连更远的蜀中之地都和宴和闯过。可是,越临近广陵城,她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紧张越是蔓延,堵在她胸口,像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使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宴和叼着根还残留片绿黄叶子的小树枝,走到殷羊并肩的山坡,看看那小镇又看看殷羊。这一路虽避开大道走小路有些艰辛,但逍遥自在,他一路带着君择、青璃三四个年龄较小的师弟师妹,抓山鸡射野兔摘野桔,逮啥吃啥,连条都要冬眠的小蛇都不放过,还嫌弃山林野桔酸涩,在殷羊面前撒泼胡闹说“避开阳关道,连个像样吃食都买不到”,可烤小蛇时倒是自在欢快。但宴和也感觉到这一次殷羊格外小心翼翼,面上也踌躇不展。他当然也知道广陵都尉程家不易对付,和相府斡旋多年,却是面和心不和,沈徵怀疑或者说发现了些苗头,似乎是程奎暗处招兵买马,恐欲起兵造反,这才暗派殷羊到广陵调查,说是调查,但宴和知道,沈徵已经怀疑便是起了杀心,他们此行,目标便是程奎的性命。
      “殷羊,再过两个时辰天便黑下来了,我们先在这临湖镇对付一晚,明早再趁早集混入城中”宴和此刻也严肃起来。
      临近广陵,众人都严肃紧张起来了,他们当中,除了君择、青璃等三四个弟子年龄较轻,但也是经历一年以上历练的熟手了。其余众人,有的比殷羊宴和资历更老,这次因沈徵格外重视,沈子懿也似乎担忧,格外增派了十几个老手供殷羊差使,剩下的便是这三年都跟随殷羊的贴身杀手了。
      “嗯”殷羊应道,转身对一中年佩刀的强壮男子举手作揖:“江前辈,您今晚带人连夜从广陵城侧焦艸湖潜入,埋伏在程都尉府周围,有何异动报回临湖镇。”
      “是,沈姑娘。”这位眼神坚定,两鬓已有几丝银发,面色苍黄的江泛平看了看身后十二人回了个揖,“我等先埋伏周围,到时与姑娘里应外合。”
      “青璃,你人机灵,就由你带着他们几个留守镇上,负责传递消息和给我们善后”宴和走下两步从嘴里拿出那小树枝指着青璃道。
      青璃打落他手里的树枝,对殷羊道:“师姐,我同你们一起。”
      “你们留在镇上,不光为传递情报,还要同京城来宣陛下旨意的人作好掩护。”殷羊对小师妹语重心长道,青璃几人活泼聪明,好在人群里扮作出行游历山水的世家年轻公子小姐,且不知广陵城中凶险几何,贸然带他们入城,恐遭不测。
      宴和斜眼轻笑,青璃愤愤瞪了他一眼,举鞭对殷羊拱手:“是,青璃记住了。”便带着五人先行乔装混入镇上客栈了。
      “沈姑娘,我们也先绕道去焦艸湖”江泛平说完,殷羊再对他作了一揖:“前辈们小心。”江泛平便携人绕道潜湖而去。
      宴和和君择等人见众人离开,对视一眼看向殷羊,看来这次,殷羊要先亲自入城探视一番,而不是像往常直奔目标了。他们剩下的几个人,仍留在这山坡,等着夜色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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