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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谁是丑八怪 ...

  •   他说“你比谁都好。”
      那个神态和语气我记到现在,他一向语调冰凉,那是难得的温度。暗恋者能有什么自尊,一丁点暧昧,一丁点关心,都是宝贝。
      谁先给谁加滤镜,谁就输了。时光的滤镜,高考的滤镜,名校的滤镜,一层又一层后的弗明言,回到最当初,其实只是我耿耿于怀的一个傲慢男生。
      十一月的走廊,我在对陈吉吉抒发我长期抑郁的灰色心情,很少打交道的男生路过我们,冷不丁却又漫不经心地戳破我所有的自尊。
      自那时候,我非常地讨厌他。我觉得这个人真是有毛病,我学不学文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跑来数落我数落得那么难听。
      我于是开始格外留心他,同时开始振作,目的不过是,分科考试之前成绩不差,不用被人说,是垫了底才来学文的。
      我晚上一遍遍对付计算题,不厌其烦地练习某一特定类型的化学题,收货着小有进步的欢喜,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喝进去的粥滚烫,脑袋里的知识新鲜。
      讲课如同念经的化学老师无精打采地喊我起来回答问题,我终于不用驼着背低下头面对一室无言的难堪,虽然题目并不难,但那是我胸膛里慢慢生长的自信。
      那时候我的同桌还是黄明嘉。黄明嘉是全国初中生英语竞赛比赛拿了奖才进的一中实验班,她得知自己进了理科实验班之后,当天晚上就想找根绳子上吊。她数理化都学得不好,除了英语高分不下,没有任何一科跟得上平均水平。我尚且还能挣扎着奋进,她结结实实垫了三年的底。后来她参加了很多英语比赛,换来了I大自主招生机会,自主招生中表现出色,成功进了I大学习英语专业。以她自己的裸分,她是绝对考不上的。
      我和黄明嘉真是一对难兄难弟,江淮岸边的城市,不够南,也不够北,没有气候眷顾,也没有暖气照料,冬天的晚自习,无比漫长寒冷。
      那个时候,我们都很怕考试,一是害怕面对实力不足的自己,二是一旦考试,就要占去半个晚自习,刷题就得回家,不写任何题目的代价就是在下一次考试之中丢足了脸,排名又要下降。
      何建国冷着脸抱着卷子进来的时候,我正算物理算得焦头烂额,无论我怎么回头推,我都算不出参考答案的得数。黄明嘉正坐在我旁边,生无可恋地对付向量,草稿纸翻页的声音大得惊人,可见她有多烦躁。
      我偶尔看一眼前排的弗明言,我格外注意他之后,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是大得不敢想象。他暑假的时候,《重难点》《考点》都有领略过,甚至找出了前几个版本的资料书,一一翻阅,做题量大得惊人。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可以学习,对待题目的热情从来都没有熄灭过。我们都是高三的时候才接触到《五三》的紫皮砖头,他那个时候,就很随便地翻着,时不时低头算一算。
      我碰到难题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忍不住多看两眼前排的他,当时我也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说是记恨他无端由批评我,也不是,我并没有一丁点想打击报复;说是喜欢他……这种想法就在那一天忽然冒了出来,就在我盯着那个背影端正的少年算题目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女生时常偷窥一个男生,是不正常的。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不正常?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何建国在上面清了清嗓子,“可以准备一下考试了,五分钟后开始。”
      我整理着草稿纸,努力回想我所有碰到过的题型和简便公式,希望沉下心应付考试,但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猜想还是会时不时浮出来。
      弗明言忽然站了起来,我心猛地一跳。
      他冷漠地瞥了我一眼,我迎接他的目光。
      他说,“对不起。”
      我怔住了,他那双很少有情绪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点光芒,他抿住嘴,青白的皮肤上一点红晕,他走开了。应该是去厕所。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是季子期觉得他跟我讲话太过分,建议他最好道个歉,所以才有了那个没头脑的对不起。
      当时我的心就像一个不停转动的万花筒,在我跟他所有的接触中,我始终被动。前一秒,还泰然自若地算着题目,仿佛周遭都不存在,后一秒,就红着脸来道许久之前的歉。我看着他座位上还摊开的化学《五三》,不知道可以有什么反应。
      何建国发卷子了,从前传到后,他给我卷子的时候,并没有低下眼睛或是别过头,他冷若冰霜的神情好像他从来没有道过歉。
      我数学一直不错,高三的时候短暂地培训过,止步省二。高考那年数学卷子的难度被网上疯狂讨论,各个学子大吐苦水,但是我稳稳当当140分。数学是我的底气,但是我还是比不过弗明言。
      江州一中的模拟卷全市闻名,魔鬼水准。我心里有充足准备,但还是被繁琐的计算,和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的条件唬住了。
      我忙忙碌碌地计算,在写第二道大题时,瞥了一眼我前排的弗明言。我如遭雷击,他已经把卷子写完了,然后开始自顾自写化学题。
      那一刻,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击中了我。那张卷子未必是满分,但他为什么有底气相信自己的答案无懈可击?而我却从来没有充足的底气。
      我的人生没有底气,没有足够的自信。支撑我走下去的是摇摇欲坠的自尊心,而不是万难必会迎刃而解的底气。
      我咬着牙与最后的几道题目奋战,何建国在教室里转来转去,身上的烟味飘过我的桌子,他站在弗明言桌子前看了一会,又走了。
      卷子翻到最后一题,我答完第一小题,第二小题却有些发蒙。正当我试着把思路搬上卷子的时候,铃响了。于是我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往上面写多少就写多少,卷子收到我的桌子时,我认命地交了卷子,黄明嘉的最后两题除了第一题写了,都是空白的。我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而前排的弗明言已经收拾好书包,拎着包,走过了我的座位。
      差距,这就是差距。
      我浮动的心终于有了解答,我莫名其妙地关注、关心、好奇、并且喜欢上了一个与我差距巨大的男生。

      我没想到弗明言第二天真的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我还在神志不清地刷牙,看到来电的时候,立刻刷牙漱口一气呵成,直接往马桶上一坐,跟朝圣一样接了电话。
      “弗明言。”
      “李愿。”
      他今天听起来精神了很多,虽然语气还是没什么感情,但已经不再有疲惫了。
      “没想到这么久没联系,居然是说这个。”我讪讪地说。
      他笑了一声,“我也没想过,你会这么直接地问。”
      我于是虚伪地说,“如果你不想说,可以聊点别的。”
      弗明言很直接地戳穿我,“得了吧,你别心里抓心挠肺地好奇,又去跟别人打听。没什么,丁海灵忽然联系我,讲了很多她自己都不信的话,我脑子又没问题,能看不出来她想干什么?她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就同意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也就是见色起意,她一直都很漂亮。我不想编瞎话跟你,肤浅就是肤浅,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那个学校……分数线低,规矩大,作业奇多。我帮着写了两篇,也不难,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很快就解决了。我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男朋友……呵,写写作业也没什么。但是我确实比较忙,也很累,跟她在一起,我觉得比单身还累。虽然我确实对她念念不忘……虎视眈眈吧,这么多年,只是想圆少年时代的一个梦。她好也好,不好也行,遗憾就是遗憾,既然已经实现了,结局不太好,但总归不遗憾了。”
      我沉默了。
      他说,“没什么大起大落的狗血情节,你挺失望吧,但是现实如此。”
      我还没说话,他又接着说,“我知道她很虚荣,也知道她毛病不少。我要说什么,我看到了她身上与众不同处跟她在一起,那真是虚伪得没边了。我就是看重她漂亮,看脸,对,看脸。我不难过的,一点都不。我初中就喜欢她,觉得她好玩,觉得她活泼,比我强多了,我……还挺讨人嫌的。”
      “弗明言!”我立刻说,“没有,没有,你没有讨人嫌。”
      弗明言嗤地笑了出来,“我自己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我觉得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但是主要是好看。中间,她的确有的事情做得很好笑,但是我不介意。我想实现少年时代的梦,她来了,我就接住。实在是不合适,就分开,好过一直纠结,反而攀扯不清楚。”
      “所以……你真的不难过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弗明言停了停,我们沉默了很久,才听到他说,“听实话吗?”
      “听啊。”
      “难过得快死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手足无措地说,“你刚才说你一点都不难过的,为什么突然又变了。”
      弗明言自嘲般笑了两声,“就算心理准备充足,就算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本来就是喜欢她的脸,也没想过,单恋多年的希望落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是一件多么两伤的事情,我觉得幻想破灭,她觉得不公平。她觉得我无所不能,但我不是,专业课我学得不怎么好,排名不好看。我觉得她不过是爱撒娇的小姑娘,有时候做些蠢事,但没想过……算了。”
      我呆呆地听他诉说,整颗心酸涩难当,我又何尝不是,把所有的幻想都寄托在一个活着的、真实的人身上,又想靠近,又害怕,怕梦碎了,怕他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也觉得他无所不能,他终究有点东西是不能的,可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不能,什么不会。
      这一点上,我跟他无比相像,同病相怜。可谁要跟他同病相怜?再相怜得情真意切,都是病。大家都是病人。
      “失态了。一个男生抱怨这些,尤其还抱怨前女友,真是够蠢的。我没什么事,再难过也不能把心挖开,剔走所有的从前吧,只能等新陈代谢,时移景异,什么都会好的。”
      我于是说,“那我希望你心里的伤早日恢复,早日病愈。人体的自愈能力,还是很强的,特别是你。”
      弗明言和我随便说了两句,我们就挂了,反正今晚火锅店也要再相见。
      “李愿,你比谁都好。”
      “你比谁都好。”
      这句话出现的契机是我们成为了同桌的原因,否则我想不出来他怎么会觉得我这种胸无大志面貌稀松的女生好。
      何建国本来是绝对不允许男女同桌坐在一起的,但是弗明言做了一件在实验班里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打了自己的同桌,孟鹏飞。
      孟鹏飞是个小眼睛的长发男,感觉他不怎么洗头,我和黄明嘉坐在他和弗明言身后,时常会闻到衣服馊了吧唧的味道。有一个晚自习,我和黄明嘉做了一个缺德的实验,经过鼻子的检验,我们认证了是孟鹏飞不洗澡而不是弗明言。
      黄明嘉翻了个大白眼:“恶心死了!”
      孟鹏飞自此在我和黄明嘉心里奠定了猥琐男的地位,至少他不讲卫生。
      孟鹏飞还很活泼,到处起哄。每次他在课堂上讲他自以为很俏皮的话,黄明嘉都翻白眼。
      弗明言对他很客气,但是不亲密,反正我看不到他和孟鹏飞主动说话。这让十五岁的李愿十分快乐,幸好弗明言和他关系不好,嘿嘿。
      弗明言和他正式撕破脸,是高一下学期的一节体育课。我因为痛经痛得一头冷汗,就直接留在教室没出去,体育老师于是就让张子钰留下来陪我。
      张子钰在我们班女生里十分有人缘,她有点像《喜羊羊与灰太狼》里面的暖羊羊,眯眯眼十分可爱,而且她很有少女心,什么东西都粉嫩可爱,但是这种体型和爱好的对比也让一些嘴贱的男生窃笑。张子钰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十分在乎。
      张子钰给我冲了红糖,体育课快结束了,我趴在她同桌的座位上像条晒蔫了的壁虎,她去洗杯子,我感谢地握了握她的手。
      正当我装死地趴在那时,两个男生冲进了教室,我看了一眼手表,发现离体育课结束还有十分钟。
      那两个男生是弗明言和孟鹏飞。
      弗明言蹿到自己的位子,然后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点点头。自他和我道歉之后,我们的关系改善了很多。有次聚众吃麻辣烫,还是他送我回家的。
      孟鹏飞没管死鱼一样的我,忽然怪声怪气地大叫起来:“张子钰在吃什么药啊?”
      我拧起眉头,我发现她指着张子钰没拉好的书包,有个塑料袋滑了出来。我想给她塞进去,孟鹏飞忽然来劲了,眼明手快地从我手里硬夺过了那个塑料袋。
      那个塑料袋一看就是装了药物,孟鹏飞居然打开了塑料袋,掏出了处方和药盒。我彻底震惊了,然后站了起来大声喊:“你放下!这是你的东西吗?”
      孟鹏飞根本不理我,他绕着教室走圈子,一边阅读着药盒上的说明,一边看着处方,还冲弗明言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弗明言皱着眉毛制止他:“你干什么?你快还回去!”
      我从椅子和桌子的缝里跳出来,也顾不上肚子疼不疼了,就要去拿药。弗明言也站了起来,手伸过去抢他手里的东西。
      孟鹏飞啧啧啧了两声,还以为弗明言在跟他开玩笑,他像根本没看见我这个人一样,冷笑着又跑远了,我艰难地追逐他。弗明言直接把他给拦住了,把药盒和处方抢了过来,看也不看,就摔在了桌子上。
      孟鹏飞还不见好就收,嬉皮笑脸地说:“你知道张子钰得了什么病吗?阴——道——炎!你说她这种人,还有这种病,谁让她得病的啊?哈哈哈哈哈!”
      我被恶心得浑身发麻,我尖叫着:“你闭嘴!”
      弗明言冷冷地看着孟鹏飞,看到他笑容消失,质问他道:“你上没上过幼儿园?不知道尊重异性,尊重隐私吗?”
      孟鹏飞也冷笑着:“就你会尊重异性,尊重隐私?你真有意思,开不起玩笑。”弗明言把处方和药盒一收,站起来推了一把孟鹏飞,然后就要递给我。孟鹏飞忽然扳过来他,不怀好意地说:“你挺了解这个病啊,跟你有关系啊?”
      语气之轻佻冒犯,直接让我恶心到反胃。弗明言也不管我又没有接住,他直接把拳头砸向了孟鹏飞的脸!
      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张子钰拿着杯子站在前门迸发了一声尖叫。好几个同学从后门进来了,他们全都看到弗明言一拳砸向孟鹏飞。
      我蹲在地上,火速地把药和处方都塞进了怀里,然后拉着张子钰到了她的座位上。她看着空空的塑料袋张目结舌,我把药和处方悄悄地给她:“快收好!”张子钰红着脸像是傻了一样,但是动作迅速地拉上了书包的拉链。
      此时弗明言正把孟鹏飞压在身下狂揍。
      孟鹏飞想反击,被弗明言压得喘不过气,拳头无力地挥舞着。同学们都在尖叫,季子期进教室的时候,孟鹏飞久久不剪的指甲已经挠得弗明言皮开肉绽,脸上不停地往下淌血珠。
      季子期立马跑去喊来了何建国,建国一进来就看到弗明言推着孟鹏飞压在墙上,狠狠地打他,他气得浑身哆嗦,像炸毛的狮子一样上去给了弗明言一脚:“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弗明言被他拉开,满脸是血,他吐了一口流到嘴里的血:“什么东西!打不过就用指甲抓!”
      何建国立马吼他:“还说!记大过!”
      弗明言剧烈地喘息着,何建国立刻宣布要把下节数学改成班会。
      黄明嘉凑到我脸边:“他们为什么打架?”
      我摇摇头:“不知道。”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嗡嗡嗡嗡的声音吵得我肚子更疼了。孟鹏飞哎呦哎呦地被几个男生架去了校医院,弗明言被邱逸陪着冲脸上的血。季子期赶在班会开始的最后一秒回来,看也不看弗明言地丢给他冰块,弗明言捂着自己的脸,独自坐着。
      何建国一进来,就对弗明言大吼:“你还敢坐着?”
      弗明言闻言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只是手冰敷着右脸,呼吸依然很不平稳。
      “你说!为什么打架!”
      我担忧地想,他要是说出来,张子钰肯定要遭罪。
      弗明言一别过头:“不为什么,他龌龊。”
      何建国快要气疯了,他对弗明言进行了全方位的羞辱。句句难听到姥姥家,弗明言一言不发地站着,一句都不为自己解释。
      我就没见到何建国气成这样,我听到后排张子钰小声地啜泣,可能是被她传染,还有几个女生也吓到小声哭了起来,黄明嘉和陈吉吉眼睛转来转去,害怕都不能压抑住好奇。也不怪她们,毫不夸张地说,弗明言就是何建国的心头肉。心头肉都能被骂成这样,何建国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何建国冷笑着说:“你觉得你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压根不稀罕!成绩好,季子期成绩不好?他怎么一直安安分分?你恶不恶心,我问你?你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大白天!你就斗殴巡视?这种程度的斗殴直接可以打电话报警!你明不明白!”
      此时,邱逸和几个男生带着孟鹏飞回来了。
      邱逸沉着脸:“他骨头没伤到,刚才站不起来是吓的。”
      教室里有稀稀拉拉的笑声,何建国脸一拉:“笑!还笑!”
      孟鹏飞一瘸一拐地坐到弗明言身边,弗明言条件反射一样弹出了自己的座位:“我不和他坐一起。”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何建国呵呵笑着:“等会你家人把你领回家去,你不会在江州一中读书了。你当然不会和他坐在一起了。”
      弗明言倔强地站着:“退不退学无所谓,我不想和这个人挨这么近。他让我恶心。”
      孟鹏飞眼一红,两行泪水就下来了。
      全班哗然,又被何建国的眼神吓安静了。
      我急得不行,我浑身上下好像长了十八张嘴一样,都急着要说话。我看了一眼张子钰,张子钰紧紧地抿着嘴,我不可以说。
      何建国一记眼刀杀到我身上,我正打算站起来为弗明言辩解,他轻飘飘地放过了我,阴阳怪气地问张子钰:“张子钰同学,请问你哭得这么伤心是干什么捏?”
      张子钰吓得不敢说话,开始打哭嗝。
      何建国皮笑肉不笑道:“我有这么吓人吗?自习!弗明言,跟我去校长室!”

      弗明言消失了整整一下午加一个晚自习,孟鹏飞倒是什么事也没有。毕竟是弗明言先动的手,伤得也轻。
      班会一结束,男生们挤在他身边问原因,我突然站了起来,冲着孟鹏飞狂吼:“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敢说!你敢说一句试试看!”
      孟鹏飞忽然怂了,他被弗明言揍了一顿之后,整个人还处在痴呆状态,他呆呆地看着大吼大叫的我,整个人矮了一截。
      “他快被开除了都不说!你好好地坐在这里,你好意思吗!你还敢说!再说把你的嘴撕烂!”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放过狠话,但是也许是被弗明言打傻了,也许是被何建国凶怕了,他乖乖地闭嘴,然后被他妈妈领会了家,一个同样头发油腻的中年女人,同样缺席了晚自习。
      晚自习休息的中档,我拉着张子钰到教室外面。
      我言简意赅:“孟鹏飞拿你的药乱发疯,弗明言就打了他。他不肯说原因,应该是涉及到你的隐私。如果有人肯站出来和何建国说明情况,弗明言应该就不会被开除了。”我迟疑了一下:“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想让你把药给我,我去说。”

      我敲开了班主任办公室,里面坐着好几个神情严肃的中年老师。弗明言正趴在办公桌上,皱着眉头写检讨,何建国坐在他旁边,看不出情绪。显然是批斗开完了。
      我拿着药盒无所畏惧地进了办公室。
      弗明言诧异地抬头看着我。
      何建国一边喝茶,一边冷笑:“干什么?”
      “我熬夜上火,内分泌失调,有妇科病。我去医院开了药物,放在书包里没藏好,被孟鹏飞看见了。他嘲笑我,说了很难听的话。弗明言出于正义感才打他,班会也是因为保护我的隐私才没说出来。”
      何建国惊得眉毛都要掉进茶水里:“我调了监控!我知道怎么一回事!”
      “班会结束我就看了监控啊,你干什么你啊!”
      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窘在一青年一中年的面前,尴尬到从脸到脖子都红成一片。天知道,我是鼓足了多大勇气才说出这一套说辞。
      何建国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很有勇气,但是你也要信任我,我做班主任这么多年,不至于这么蠢。我骂弗明言,还是对他给予厚望啊。你看他当时什么态度啊,明摆着知道自己不会被开除,我真恨得恨不得拿鞋抽他!”
      “至于被打的那个,也是我的学生,但是他犯的错误能当堂训吗?不能啊!我这才把他妈叫来学校,他儿子这么不尊重女性,她身为女性也要负责任才是!”
      我白忙活了。我抿了抿嘴:“既然真相大白,我也没什么事了,我回去了。”
      何建国叫住我:“等等!等会你和季子期说一声,让黄明嘉搬去和言子清坐一桌,言子清旁边一直没人。你和弗明言坐在一起,你们俩的桌子和凌启云霍正因互换,让他们俩坐孟鹏飞后面。行了吧!弗明言同学!”
      弗明言笑了一下,半张脸都是肿的,但是他把笔帽盖上了:“写完了。”何建国扫了一眼字数,然后摆摆手:“滚!”
      弗明言于是和我并肩走出来了办公室。
      我实在太尴尬了,而且我不习惯跟他一起并排走路。
      弗明言突然说:“你人还挺不错的。”
      我红着脸扭扭捏捏地低着头。班主任办公室离我们班的教室要穿过一整个露天长廊。正是春天,晚上的花香气不浓,和我一样扭扭捏捏。长廊里全是青藤,弗明言看了看表:“自习快结束了。”
      我无言地嗯了一声。
      弗明言盯了我好久,突然憋出了一句:“你头发好顺啊。”
      我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弗明言咳了一声:“你真勇敢。”
      太老土了吧!我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他扭扭捏捏地像春天夜晚的花香,像这条弯弯绕绕的长廊,像几分钟之前的我,突然爆发出一声:“对不起!”
      我转了转眼珠子:“是谢谢吧。”
      弗明言面红耳赤地纠正我:“不不不,既对不起,也谢谢你!”然后他疯狂地跑了起来,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把我远远地甩在身后。

      陈吉吉一直张罗,我一边刷睫毛,一边听到她订座位。
      我左右比对着,还是觉得眉毛没画好,打算再改两笔,陈吉吉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涂唇膏。她叠涂了个咬唇妆,我心里觉得很不好看,又不好说,只能拐弯抹角提醒,“我觉得全涂好看点。”
      陈吉吉“哦”了一声,又开始修饰唇形,我疲惫地往床上一躺,“你说,我们这种资质普通的女生,妆容再精致都比不过真正的美女什么都不做。”
      我的意思是说丁海灵和我,没想到陈吉吉想成了黄明嘉。
      “你说黄明嘉?黄明嘉哪里什么都不做了,护肤护发,定期瑜伽,她今天肯定比以前还漂亮。”她话一拐,直勾勾问我,“但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言子清和黄明嘉是怎么干起来的,两个女生打架,还打到了教务处!你肯定知道原因吧。”
      我知道原因,但是我不想说。
      黄明嘉家境优越,长得也耀眼夺目,说话做事张扬大方。言子清呢,其貌不扬是实话,我并不是存心贬低她。当初是言子清无缘无故地扇了黄明嘉一耳光,黄明嘉不甘示弱,上去就揪她头发,两个人滚在地上互殴的场面简直是江州一中校史惊人的一笔。
      我上去拉架,被黄明嘉挠得皮开肉绽,她也没理我,接着扑向言子清。言子清被男生架着四肢都不能动弹,黄明嘉突然不受约束,可不是越发用力,又把言子清从男生手里扒下来,骑在她身上,揪住了她的头发。黄明嘉足足有177cm,但是言子清的体型也丝毫不瘦弱,言子清猛地一发力,黄明嘉就被拉架的男生给拽走了,言子清也被架住了,两个人撕红了眼睛,言子清又挣开了一只手,上去就糊黄明嘉的脸蛋,黄明嘉被糊差点气得肺泡炸裂,又要扑上去拽她头发,没挣开,被架远了。
      这一场架,全年级闻名。同一个楼的班级全部跑来看热闹,她们两个打得热火朝天,不分上下。季子期、邱逸、弗明言他们全部跑上去拉架,却被乱大乱踢了一顿,局势好不容易控制下来,黄明嘉仍然不依不饶,跟个母老虎一样,又撕了上去。
      终于班长带着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都来了。
      我脸上挂了彩,浑然不知,弗明言顶着个肿眼眶往我身边一站,叹了口气。邱逸往我左边杵,嘀嘀咕咕:“我滴个乖乖。”
      黄明嘉披头散发,脸上被挠得红一道白一道的,一身灰。言子清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受了哪些伤。
      她们俩的打架原因一直是江州一中的未解之谜,高三刚考完一模,人心惶惶,为什么一个顶级学霸和实验班班花会忽然大打出手,而且水火不相容。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说是因为邱逸,有人说是因为言子清诬陷黄明嘉作弊,还有人说恐怕是被考试逼疯了,实验班的心理都不正常。
      说这种话的人,一丁点都不了解黄明嘉。
      黄明嘉打言子清的原因很简单,言子清每天阴阳怪气地讲话,她看着不爽。言子清还手的理由更简单,你看我不爽,我看你就很爽吗?你骂我,我就打你。你打我,我当然要还手。
      这就是原因,我听黄明嘉说的时候,我都惊了。我问她,“你不怕被开除?你的自主招生名额还捏在何建国手里呢。”
      黄明嘉不屑地说,“言子清这个*****(省略脏话),她自己*******(省略更多脏话),傻逼一个,成天折腾蒙毓,也看不起你,蒙毓跟邱逸的事本来就艰难,她非要嘴贱,冲上去挑拨。我爸还活着呢,开除不了我。”
      我真的很疑惑,言子清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为什么会在一模的当头跟黄明嘉打这轰轰烈烈的一架,就算她理亏心虚,或者她被黄明嘉栽赃诬陷,也不应该这么冲动,率先动手的居然是言子清。
      黄明嘉撇了撇嘴,“我说她丑八怪,她就扑上来了。”
      “丑八怪,还不让人说了。”
      黄明嘉说这句话的语气真心实意,这一架的理由朴素得让人不敢相信。

      我冲陈吉吉呵呵一笑,觉得这么傻的理由还是让它彻底被传说取代吧。不然这一个两个缺心眼缺成这样,实验班的名声都丢到姥姥家。
      “大家都是血性女子,不容易,不容易。”
      陈吉吉翻了个白眼,“不肯说拉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谁是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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